肌肤相亲,同床共枕,是因为相爱与相依,但是最后一道纱帘背后,是两人真正的融合。
他们并非不爱,只是一个因为内心深处的那飘渺却坚持的自尊,一个却是在心中明了着这一切。
灵与肉之间,肉//体的欢愉可以满足飘渺的欲望,而灵魂的震撼得以带来根基的震动。
至死方休。
“阿淮,”
商蓁晃动了一下水花,她站在池子之中对着他伸出手:“你可以下来了
温泉池中的水位并不太高,将将正好在商蓁胸口以下的位置,水波微荡,霍应淮抬眼看到了一眼便下意识地垂眸到了池面之下。
她身上的清冷的气质随着烟雾的笼罩而消散,在他面前,她似乎从来都是悠悠晃到人心中的春水。
霍应淮不曾想到,她也还有如此惹人的一面。
蛊惑的,像是要带着人沉沦。
但即使是沉沦至深渊,此时的他或许也心甘情愿。
霍应淮用手掌撑着软垫,上半身刚往水中一倾斜,就顺着惯性落入了水面。
失重。
那一瞬间失重的感觉让人有些头晕,本身被热气或是心中纷杂所袭扰的红润一刹那消失殆尽,水中的浮力让他的下半身完全不能受到任何的控制。
他下意识地想要抓住温泉的池边的砖石。
水位对于他的身高而言完全不高,但是当他变成只能坐着的人之后,这个水位的高度却能将近将他淹没。
下一刻,一双手臂抱住了他。
霍应淮睁开了眼睛。
她的整个人已经完全拥抱住了他,两人之间似乎连温泉水都无法完全的挤入,他的下身虽然毫无感觉,但是上身胸前两人相处的肌肤都在染上温泉的热度。
目光所及要么是眼下的白光,要么是水面的波光。
只是水波之中,一双长腿好似无所归所,在水面下顺着水波飘荡。
那是他身体的一部分。
他停顿了一下,这才慢慢地回抱住商蓁。
展露自己的身体对于他而言并非是一件易事,基于内心连他自己看了都觉得可笑的自尊。
即使自己内心深处知道,他即将前往世界上顶尖的骨科医院进行治疗,但是他比谁都更更加清楚,有些东西,是无法靠钱来进行挽回的。
只是这一切的煎熬,每每在她面前,都会消散而去。
霍应淮的眼睫微微颤抖,扬起又落下,眼中的不甘并没有完全的散去,只是掩藏在了眼眸之中,只留下万里的长空。
商蓁松开了一些怀抱,只是用手撑在他的两侧,帮他稳定住身形。
而他只是用手扶住商蓁的胳膊,一只手拉住了岸边的扶手,对着她微微笑道:”我已经适应了,你泡你自己的,不用管我。“
温泉水泛着独有的硫磺味,原本室内因为开拉门导致消散掉的薄雾又在慢慢的堆积在水波之上,烟雾环绕之间,霍应淮慢慢松开了两人的肌肤相触之处。
手中的温热瞬间消散,只不过更加温暖的水瞬间填补了短暂的空虚。
“下次来泡这种温泉,还是要让他们备一个固定带。”霍应淮的身体顺着水流荡了荡,又被他自己的手拉住,他的两只手都扶着岸边,来固定自己的身形。
如果带了固定带,他现在就可以被固定带固定住身形,也不会这么麻烦。
商蓁用指尖拨动波动面前的水波,水波微荡,热气已经涌上脸颊:“第一次嘛,正常的,下次就知道了啊。”
热气袭扰,因为前面已经泡过一次,商蓁的二次下池也是结束的匆匆就上了岸,她随手拿起岸边的浴巾披在自己的身上,又在霍应淮身边的岸边坐下。
温泉水漫过她的膝盖膝盖处,商蓁微微弯腰,松开霍应淮牢扶住岸边的手。
霍应淮不清楚商蓁想要做什么,但他还是松开了手。
身体和岸边的固定一下子松开,一种无法掌握无法控制的感觉又一次涌上霍应淮的心头。
他忍不住阖上眼。
虽然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但是或许是身后的人是可以信任的妻子爱人,又或许是一天的劳顿让他本就疲乏的身体不愿意在进行更多的支撑,又或者是带着有些炙热暖意的泉水洗刷过他背后的蜈蚣形状的伤疤。
他难得的,感觉到了疲惫。
也难得的,放弃了他一直都想要夺取的身体的人掌控权。
商蓁没想到霍应淮放手的动作如此快速,短暂的惊讶之后,商蓁将手覆盖在霍应淮的肩膀上,捏了捏他肩膀两侧因为坐车而有些僵硬的肌肉。
出国的交通时间只会比这次的时间只多不少,现在就在国内的飞机就已经让他的身体疲劳成这般的模样,商蓁不由自主地担忧起下个月的出国治疗。
即使她知道,霍应淮是非去不可。
国外的顶尖诊所大多都需要预约,无论是梅奥还是他们现在预约的夏利特医院,有很多人的预约时间甚至都已经排到了三四个月之后。
脊椎康复前几个月还属于是黄金时间,对于他的身体而言,现在找到治疗方案的预后效果会比错过黄金时间在进行治疗要好得多。
“马上就要准备去德国了。”霍应淮睁开眼,看向水波下自己漂浮不定的双腿,他好像知道商蓁在想什么,又好似夫妻二人都想到了一起。
“也不知道这样的身体状态,真的到了德国又是什么样的情况。”
商蓁按肩膀的的手顿了顿,她微微扯了扯嘴角:“都会好起来的。”
有希望的生活,好过于看不到未来的痛苦。
都会好起来的,吗?
“医生们已经暗示过我,就算找到了治疗方案,可能也回不到一个正常人的生活状态。”
霍应淮长吁一口气,道:“但如果我连尝试都不去尝试,那就不是我了。”
只要有一丝的希望,不管如何渺茫,他都必须要去尝试。
这是生命的坚韧。
白皙的皮肤已经浮上了嫩红色,霍应淮拍了拍商蓁的手,道:
“扶我起来吧,蓁蓁。”
商蓁把霍应淮扶起到岸上,自己就先去了外间的浴室冲洗掉身上的泉水痕迹,而霍应淮自己坐在岸边擦干身体,看着自己有些开始萎缩的腿部肌肉。
两个多月了,现在看着自己的双腿,霍应淮自己有时候都会恍惚一瞬。
人的习惯是一个很可怕的事情,他能想起他是如何运用这双腿运动,工作,乃至正常的行走,但是他有些想不起,这双腿还属于自己时候的感受。
因为太过平常的存在,因为每一个正常健全的人都有,所以平时也不会刻意地去注意。
乃至在消失之后,甚至都有些遗忘它存在时候是什么感觉。
明知希望渺茫,明知不可为。
但他也要去尝试。
背后的推拉门传来一阵响动,霍应淮没有回头,只是垂眸看着前后交织的泉浪。
而进来的人,只是从后面拥住了霍应淮,将脸埋在了他的脖颈处。
霍应淮微勾起嘴角,伸手摸了摸商蓁的头发。
四下黑暗之中,只余一扇光亮。
第64章 第 64 章
时茹茗的墓在镇外的小山丘之中, 离她最后去世的疗养院隔得很近,站在墓前面,都能看到疗养院的尖顶。
这是一座简单的砖石墓, 虽然葬在了滇南, 但是墓葬的风格仍然是江南地区独有的半圆砖石墓。
这里离镇中的公墓虽然有些距离,但有部分老人长眠于这一出处的僻静之地,半圈的水泥砖石将墓前面一圈围起, 看上去倒是和周边的风格格格不入。
在云贵之地,仍然给了时茹茗一座带有家乡风格的归处。
这怕是商煜眼中对于自己曾经的岳母的感恩。
只是,墓虽是江南的风格, 但冰冷石碑上刻的名字,不是时茹茗,而是庄芬菊。
这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名字, 简简单单,墓碑上除了这三个字之外再无其他的痕迹,生卒年都未曾在上面刻下,更别提墓碑上常有的后代子孙的姓名了。
"你确定,这里面的人, 是她吗?"
她的声音有些迟疑, 也有些颤抖。
除了青砖石瓦,这里的一切都让她感到陌生。
陌生的城市、陌生的地方、陌生的一方石碑。
只是里面的人,本是她最亲近的人。
多年一别,再一次现实之中相见, 已是阴阳相隔。
没有人愿意接受,亲人的离开, 更没有人愿意在离开多年后,才知道亲人离世的消息。
霍应淮没有多说, 只是递给了商蓁一册照片集。
这本照片集虽然能看出些陈旧的意味,但是倒远远还达不到泛黄的地步,里面人的穿衣风格倒是眼熟,像是几年前流行的风格。
这是时茹茗生前和疗养所护士和其他病人的合照。
她不太会使用新型的通讯工具,也不能自如的去网上和人交流。
就连为数不多照片,也大多是因为疗养院台账需要,在照片之中的一角,或是从其中的合照之中窥看。
这一本相册之中的大多数照片,都是霍应淮从他们的台账之中复印而来的。
霍应淮并不会将这件事情和商蓁说。
商煜封锁了她的信息来源,也将她安置到了这一处僻静的小镇,给她吃正常药物的同时,也在一遍遍的让人告诉她,她是庄芬菊,而不是时茹茗。
霍应淮也不会将这件事情告诉商蓁。
虽然自己未曾前来过,但是霍应淮的私家侦探和律师团队早就已经来到过这里,在和医院护士和医生的交流之中,他们也渐渐知道了,时茹茗的想法。
时茹茗是在被商蓁被商煜接走之后就送到了此地,一开始的时候,她住在另外一个镇子之中,在一位名叫庄芬菊外来农妇的家中一起生活。
她一开始也并不知道商煜要做什么,只是因为怀着对于外孙女的担忧,在农妇家中安静地住下。
等她知道商煜要做什么的时候,已经是庄凤菊去世的时候。
等到别人来家中操持葬礼,时茹茗才知道,商煜对外宣称去世的人是时茹茗。
而她,自然也就是庄芬菊。
没有人会在意这两名外来的女子究竟叫什么名字,即使时茹茗哭着喊着说出自己的姓名的时候,旁边的人都也只会觉得是因为时茹茗过度悲伤,记错了自己和庄芬菊的名字。
这一处小镇太为偏远,这一处的土地的太过深重。
没有人知道,在这方土地之下,所埋藏的过往。
时茹茗挣扎过,但是当她被当地人讥讽成疯子和疯老太婆,又被仿若从天而降的商煜带走送到疗养院值周,时茹茗就什么都明白了。
她无力抗衡,也无权抗衡。
当她送走商蓁的那一刻开始,她就深知自己身上的病症无法抚养孙女,也知道自己的存在只会拖累商蓁。
而在此时,在知道商煜真正的打算之后,她也放弃了挣扎。
她已经老了。
老到别人都知道她是个疯老太婆,老到所有人都知道她已经开始疯疯癫癫。
老到,她已经不能再像年轻的时候一样,觉得自己有力量去抗衡世界。
她已经有了寄托,已经有了软肋。
她不能再去拖累自己的外孙女。
时茹茗只能选择沉默。
沉默着被送进疗养院,沉默着听着别人喊自己庄芬菊,只有在和别人提起外孙女的时候,她才会微微露出和平时不一样的表情,也才会放弃沉默。
她用自己的余生,为商蓁换取了自由。
这是她作为外祖母,作为一个无法抚养自己孙女的外祖母,作为一位只能拖累自己外孙女的老人,能送给自己心爱的外孙女的最后的礼物。
这也是她,放弃抗争的原因和理由。
是因为深重的,即使被黄土掩埋,被石砖阻隔,相隔阴阳,都无法完全阻挡的爱。
*
这一座墓最后还是被打开了。
商蓁没有流泪,也没有哭泣,她平静地注视着眼前的墓碑,却又带着深重地哀愁。
离开老人时,她也不过是学生的年纪,虽然早已经成为了心中地执念,但是转眼再一次相见,却是如今的相隔。
她并不是没有猜到过这样的结局。
只是每每当她想到的时候,她总是习惯性的对于自己的父亲抱着最后一丝的期待。
或者说,是对于那位名为“父亲”的作为“人类”的存在,保有最后的一丝的期望。
她总归还是以为,即使已经没有了亲情,即使没有了感情,但是作为人类共同性的“共情”理应当还是在的。
记忆之中,照片之上,那位瘦小却又爱笑的老太太,经历过繁华,经历过喧闹,经历过温情,受到过背叛,最后凝结为这一处墓中小小的一个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