鼻饲的时候就直接将营养液打进去就好,后来换流食虽然可以吃了,但是一个连自己身体都不想让别人看的人又怎么可能忍受护工给他喂吃的,进行坐起训练之前都是让护工在上面插上吸管给他吸,稍微能坐起来了一些就自己拿勺子一点点慢慢挪动的喝。
“好喝吗?”商蓁问道。
霍应淮摇摇头说:“每天都是喝这个,都感觉不出来什么味道的区别。”
“真的吗?”商蓁微微露出了小虎牙,她俯逼近霍应淮:“没感觉今天的有什么区别嘛!”
“好吧。”霍应淮看着面前已经带上了一丝威胁意味的商蓁,忍不住笑了,他伸手再一次摸摸商蓁的头,满足了商蓁的要求:
“因为是你喂的,所以好喝。”
听到霍应淮的话,商蓁满意地点点头说:“可以,虽然很土味,但还是这么放过你了。”
“满意了?”霍应淮笑着询问,他微微挑起的丹凤眼之中带着许久未见的趣味:“还想要再听一些吗?商蓁女士。”
“不了不了,”商蓁赶忙坐直身体,严肃地拒绝到说:“虽然我这个人很土,但是这种话一天听一次就够了。”
霍应淮哑然失笑。
他已经好久没有这么笑过了,笑得令商蓁忍不住在稍稍走了神,跟着他一起笑起来。
她将碗中剩下的粥糊喂完,自己随意喝了几口自己的那碗粥,坐在霍应淮身边陪他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今天确实累到他了,无论是情绪的波动还是身体的折磨,真正受苦的都是他自己。但即使明明他自己身上的伤口都还没愈合完全,明明自己都还在难受,他却还是撑着身子来哄她。
商蓁看着面前昏昏欲睡的霍应淮,探身将自己头上的灯关掉,
“睡吧,阿淮。”
夏日夜晚的天空依旧明朗,黑夜在这片土地上迟迟未曾到来。
“明天会是新的一天。”
第9章 第 9 章
明天确实是新的一天。
早晨七点,闹钟准时响起,预示着打工人漫长的一天将要从起床开始。
商蓁痛苦地倒在床上,听着枕边不断传来的铃声猫叫双重奏,幽怨地蹭了蹭自己的被子,顶着一头爆炸头轱辘一下坐起来。
“瓜瓜啊,别叫了。”商蓁转身关掉闹钟,对着已经跑上了自己的床不断叫唤身体力行准时喊起的布偶猫有气无力地说:“妈妈知道要起床养你了,你冷静一些。”
她艰难地从床上爬起来,顶着两个硕大无比的黑眼圈去给瓜瓜加粮加水,然后认命地快速换好衣服梳洗好出门上班。
这个点还不是杭城的早高峰,馆内班车上的人都沉默地看着自己的手机,班车上的早间新闻在沉闷之中播报着昨天发生的国内外消息,商蓁的脑袋靠着车窗,昏昏欲睡之间努力用刷手机的方式提神醒脑。
人老了,失眠一次就会头疼。
商蓁一边无聊地看着网上吐槽自己相亲对象的吐槽贴,一边默默地在脑海之内回忆自己昨晚的心路历程。
大脑总是在睡觉之前展现它惊人的记忆力,她昨天一开始只是在睡觉前思考自己以后要不要趁午休的时候去医院看霍应淮,但后面就从看霍应淮变成了明天要不要继续逗他给他喂饭,再由喂饭吃饭牵连到为什么自己第一次相亲之前要受不住诱惑去吃螺蛳粉,最后变成了对自己吃螺蛳粉行为的强力的谴责。
人的记忆总是一件很奇妙的存在,在她开始思考螺蛳粉与约会的关系之后,她的大脑又将他们第一次见面时霍应淮脸上滴滴点点的表情都重新在大脑之中放映出来。逼着她自己再一次面对这件尴尬的往事,而她似乎也能理解在餐厅落座之后霍应淮脸上的惊愕。
如果相亲的对象不是霍应淮,那么现在论坛上可能已经出现了一个帖子:
惊!我的相亲对象竟然带着螺蛳粉味来相亲。
········
商蓁忍不住再一次扶额叹息。
霍应淮自然不知道因为他的话,商蓁会难得的失眠,对于他而言,复健真正的难关才真正地开始。
这是心理上的难关。
如果你和十六岁的霍应淮说,你将在十四年之后被插入导尿管,他可能会用少年时无语的眼神看着你,甚至可能还会撕破自己稳重的面具和你打一架。
但是谁都不曾想过,这件事情真的发生,而他还必须接受。
因为如果没有导尿管和尿袋,他现在可能就和刚出生没多久的幼童一样,被包上成人纸尿布,等待护工定时来给他换。
张叔他们快速地趁着早上翻身给他换好尿不湿,用毛巾粗略地擦了一遍身体。
擦到腿部的时候,他们虽然看到了他大腿上的青紫,但是作为护工,他们不敢去看霍应淮的脸色,也不敢去问霍应淮,只能快速收拾好之后将毛巾交给他,任由他自己给自己擦脸冲牙。
霍应淮不喜欢别人看到他的身体,即使是医生和护工,只要是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他从来都要求自己来解决。
他自己刷好牙洗好脸,也没有去管自己脸上微微冒出的胡茬,只是躺在床上不说话,张叔他们将他床上的餐桌立起,在早餐的碗中放上吸管,默默地退下。
霍应淮等他们都走了,这才端起碗用吸管吸了几口,等待许医生早上的查房。
许医生先是在昨天度数的基础上又给霍应淮将床头调高了十五度,在霍应淮适应新度数时候看了昨天护士的记录,病房之中一瞬间悄无声息。
许久之后,霍应淮睁开了眼,看向许医生说:“要开始了吗?”
“是的。”许医生放下手中的本子,对着霍应淮点了点头: “之前和您说过的膀胱训练要开始了,您的生命体征已经基本平稳,昨天的尿常规检查也一切正常,现在要开始放夹管来控制您的日常生理排泄。”
他抬头看了眼眉头紧皱的霍应淮解释道:“这个阶段是第一阶段,往后到您脊柱恢复期的时候,我们会加上外力,将排尿训练成一个条件反射,到时您只要日常控制好饮水量和自己的动作,就可以自行排尿脱离尿袋了。”
这是一件对于正常人来说都很难接受的事情,标志着他们在人的生理本能面前已经丧失了自主的掌控权。
而对于面前这位少年时期父母去世便在爷爷的帮助下掌控家族大权的人来说,可能从车祸开始,他的人生轨迹就已经脱离了他的个人控制。
“但在这一阶段之中每次□□之前,都还要进行辅助的按摩温热挤压。”许医生踌躇了片刻之后说:“护工和康复师是知道如何做的,所以····希望您能配合。”
霍应淮烦躁地皱了皱眉,他的表情沉默下来。脸上是数不清的晦涩。
“这一阶段大概需要多久。”霍应淮冷冷地说,细细听来他的声音之中充斥着无奈的苦闷。
“需要三到五周。”许医生说道,他顿了顿,还是建议道:“如果您不愿意让护工来做的话,也可以让您的家属来帮忙,毕竟这几周也是脊椎的关键康复期,虽然只能做一些床边的康复运动,但是您个人的心情也是十分重要的。”
“不用了,让康复师和护工来。”霍应淮想都没想便拒绝了许医生的提议:“他们都还要上班,没有空来。”
并不是他们没有空。
霍应淮自己知道,如果自己提出要求,商蓁和自己的爷爷肯定都会愿意请假来照顾自己,但是他知道自己的爷爷管公司已经足够劳心,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让病情进一步恶化下去,不让他担心,在间歇性帮爷爷处理写公司事务,早日回到自己的岗位上。
而对于商蓁,他知道她今年的年假还没有休,也知道如果将情况上报的话算上事假她也能请几天出来陪他,但是他并不想让她因为自己放弃自己喜爱的工作,也不想让她看到自己的不堪。
他知道商蓁在商家过的是什么日子,所以对于这个商蓁用努力换取自己争取过来的工作,他对它只有赞扬和欣赏。
“好的。”许医生点点头,在本子上快速记了些什么,然后转身从床头柜最下面拿出霍应淮的手机,说道:“您今天开始可以拿手机了,但是还是要减少使用时间,待会儿我们来放夹管,从早上开始就要进行□□,我们会根据您今天的情况来决定时间,今天开始必须要多喝水,每天不少于3000毫升。”
“好。”霍应淮点头应下,他打开手机,里面多天未曾处理过的消息一点点弹跳出来,有商蓁的,有朋友合作伙伴以及公司职工,大多都是来询问他病情并且叮嘱他好好养伤的。
霍应淮编辑了一条自己平安正在休养消息,编辑好之后群发给那些来关心以及试探他的人,又发到朋友圈以示自己的情况正在好转。
当做好这些事情之后,他去点开了膀胱训练的视频,看了视频之中的护工是如何进行辅助训练的之后,他关上了手机,掀开了自己的被子,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
随着座位训练坐的角度以每天15度的速度一步步提高,他也能越发轻易看到自己的身体。
他只有上半身穿着病号服,下半身都是全空裸的。
昨天被他自己捏出来的那块青紫的地方再一次被他自己捏住,他像是在折磨自己的身体与自己的心灵,在自己厌恶的注视下再一次掐了上去。
还是什么感觉都没有。
他像是自/虐一样,一次又一次去掐自己的大腿。
霍应淮知道,护工不敢和自己的爷爷还有商蓁说这件事情,而他也绝不会让她们两个人看到自己的身体,所以他才能无所顾忌地来折磨自己。
他没有将自己的情绪发泄在任何人身上,他只是将它们埋藏在了自己的心里,来狠狠地折磨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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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中午的时候,商蓁还是过来了。
普通病房不规定探视时间,商蓁骑着单车到医院的时候,正好她点的午餐外卖也到了,她拿着外卖来到霍应淮的病房,这次却被护工王叔实打实的拦下来了。
王叔是张叔的搭档,他冲着商蓁摇了摇头,示意她站在门口暂时不要进去。
房间之中是许医生的声音,他的声音很严肃,似乎是在指导人做什么事情,而与之对应的是张叔还有个陌生男声的应答声,而霍应淮却什么声音都没有。
“我开始放了,开始挤压。”
许医生的话响起,大概过了一分钟的时间,房间才再次开始响起声音,张叔和一名医生洗好手从房间之中出来,张叔看了眼拿着外卖的商蓁,对着她点点头,然后比了个噤声的动作,用口型和她说他们去拿饭。
商蓁轻嗯了声,正想进门,却听到房间之中许医生的声音越发严肃。
“霍先生,您身上的乌青比我早上看的时候更加严重了些,一开始我以为是护工在您身上的力量没用好,但是其实——”
“是您自己掐的吧?”
第10章 第 10 章
这是一场无声的对峙,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房间之中终于响起了霍应淮的声音,他的声音之中充斥着无力与倦怠以及无可奈何:
“别告诉他们。”
“我不告诉他们,他们难道就会不知道?”许医生质问道:“霍先生,您把家人想得太简单了,您的护工或许不敢告诉他们,但是您爷爷以及您的夫人迟早有一天会发现您的问题。”
压抑着自己的不满,暗自的对自己的虐待,暗自地将自己的怒火与不满全部发泄在自己的身上。
“能瞒多久算多久。”霍应淮的声音之中似乎了无生机:“她们只要看到我想给他们看到的就好。”
霍应淮得自尊心太强了,或许是自从父母死后他就知道他的肩上有整个家族的责任,或许是这么多年独掌家族大权,他早就已及习惯什么事情都要交给他自己来办,也已经习惯自己一个人妥善地处理好各项事情。
所有的不满,所有的悲愤,所有的痛苦。他都不愿意在别人面前展露出来,全部交给他自己承担。
许医生见过太多这样的病人,从天之骄子一下沦为一个受人歧视的残疾,他看到过当场提出离婚的妻子与丈夫,也看到过知道消息之后在医院割腕自杀的病人,也曾看到拿着医生和护士撒气的病人。
越是看着冷静的人,越容易出现心理的问题。
“我会在下午找位医生来给您做个心理疏导。”许医生的口气缓和了下来:“但我个人建议还是让夫人她们知道,您的康复期还很漫长,其间家人·······。”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霍应淮打断了:“许医生,您越界了。”
躲在门口的商蓁并没有继续听下去,她转身背靠着大门,闭上眼思考了一会之后,下楼对正在休息室拿午饭的护工们说:“不要告诉他我来过医院。”
原本打算一起吃的午饭在听到许医生的话之后无声地宣告了泡汤,商蓁拿着外卖在休息室之中匆匆扒拉几口,就赶回馆里继续下午的上班。
说实话,商蓁对于霍应淮想要瞒着她们自己掐自己的事情,商蓁没有感到过吃惊,她甚至感觉这是一件理所应当的事情,他一直没有好好发泄过自己的情绪,不是为了照顾她脆弱的神经、就是为了照顾霍爷爷的身体。
他对着他们一直都在微笑,压抑着自己所有情绪的微笑,是他自己给自己安装上去的面具。
霍应淮从未在他们面前展示过自己的真实的情绪,他的微笑缓解了她们的悲伤,却从未磨平他心间的沟壑。
博物馆催促观众的广播声已经开始响起,商蓁抬头看了看闹钟,叹了口气,给自己今天写的东西打包整理成文档,开始收拾东西。
她一时之间不知道,要怎么去和霍应淮相处。
他不让她看他的身体,所以她不看;他不想让她知道自己的情绪,所以她不知道;他不想让他知道自己在发泄,所以她不知道。
霍应淮将她保护得太好,所以什么都不让她知道。
但又或许是,她一直在逃避自己知道这些事情。
只是她真的能一直装作自己什么都不懂,生活在霍应淮给自己编造的美好之中吗?
——她做不到。
商蓁知道自己一直不愿看霍应淮的腿,也一直不敢去看霍应淮的腿,但是那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不忍。
商蓁见过肌肉萎缩的腿,在母亲后来漫长的八年住院之中,她亲眼看着母亲的腿一点点萎缩下去,看着她的腿逐渐僵硬。
但是霍应淮不知道这些事情,在他眼里,一旦她看到了他的腿,她就会厌恶他,害怕他。
商蓁关上电脑、背上包,在同事们下班的欢呼声中,做出了自己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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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应淮躺在床上,闭着眼睛抬头面对着天花板。
他的下半身的被子已经被张叔他们打开,他们两人一位正在活跃他的膝关节,一位正在观察他的肤色和脸色,以便方便他们的动作力度进行下一步的调整。
这是一项必须进行的项目,但是霍应淮并不想看到自己的下半身和一个提线木偶一样的被人操控,所以每次当他进行翻身和被迫活动的时候,他永远都是紧闭着眼睛,沉默着面对面前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