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额上是一层汗水,显然是忍着疼痛。
柏匀宕摆了摆手,“小七,你可看到是何人射箭?”
“回禀父皇,儿臣没看到那人的脸,但是那人的衣裳颜色……”他看了周围的人一眼,“和五姐姐穿的颜色很像。”
柏奕愔并未接话。
柏匀宕只好再朝柏奕愔说道:“小五,今日只你和楚丝琳穿的一个颜色衣服。”
“是,父皇。按照现下的说辞,不会是楚四小姐,那就只能是我了?”柏奕愔冷笑一声:“可惜,也不是我。希望父皇严查,到底是何人置七弟于险境,又陷害我,惹得家里人离心,这一招甚是歹毒。”
柏匀宕有些不耐烦,一天天的上朝给那群臣子断案,下朝了给后宫妃子们断案,出来秋狩还要给子女们断案。
楚丝琳开口道:“请问九公主,能否让你身后的随侍说一说,当时是如何呢?五公主到底有没有失手射出流箭?”
柏奕如转头看向周落。
周落跪到众人面前:“当时……奴婢和九公主在追猎野鸡,并未注意五公主动向。”
这话不说有也不说无,却听得柏奕如身子发冷。
她心里浮现出一个可怕的猜测——方才楚丝琳看的不是她,而是周落。
楚丝琳继续道:“虽并未注意,那你有没有发现五公主有什么异常的行为呢?无需担心旁的,陛下在此会为你主持公道。”
太子也说道:“楚四小姐说的对,有父皇在,你无需担心。”
众人的眼光都聚到周落身上。
“启禀皇上,当时五公主确实有离开,具体动向奴婢实在不知。”
柏奕如的手握拳,指甲都掐进了肉里。
这话不假,狩猎需要有人追踪猎物,柏奕愔带了两个随侍,当时深入林中寻找猎物去了,她也为了帮柏奕如走远了一些,确实算有离开。
只是周落一向帮着自己,不可能看不出她是想帮柏奕愔说话的,今日为何如此反常顺着楚丝琳的话讲?他就算咬定不知道,有她和郢王在,楚丝琳又能说出什么花来?
楚丝琳点点头:“看来五公主确实有段时间是一个人待着的……”
七皇子艰难开口:“五皇姐,我知道今日你抢了我的马,我去找你要你不高兴了,当时你就朝我射了一箭,我不怪你也没向父皇告状,但你也没必要又给我一箭吧。”
“小五?”柏匀宕的脸色变了,他只听人说柏奕愔和柏奕晗吵了几句,没想到柏奕愔还对着他射箭了。
柏奕愔点头承认:“是有这事,我去马厩给九妹妹选马,选好了后楚丝琳带人过来,非说我选的马是七弟留给她的,我便说这是我看中要给九妹妹的,七弟要是不同意,来找我便是。”
她看向楚丝琳,却说道:“七弟后来便来找我。七弟,你以为我当时难道是因为你来找我要马我才生气的吗?”
“我生气的是,你对楚丝琳一个官家小姐,比对自己妹妹都好过十倍,为了她,也不把姐姐我放在眼里。依你们这些泼脏水的逻辑,我不如说,楚四小姐今日被我撞了衣服颜色,又被我提前取走了马,更看不惯我平日嚣张跋扈,想要拿柏奕晗给我一个跟头教训教训。”
“你说什么,当时琳儿就在我旁边不远,怎么会是她……”七皇子险些不顾自己的双腿想要下床去到柏奕愔跟前力证楚丝琳清白。
柏奕如顾不上细想周落的反常,心里给自家五姐姐鼓掌叫好。
“奕晗!”柏匀宕看不下去了,柏奕愔说了这么大一段话,七皇子那顾着楚丝琳的样子,真是丢人现眼愚蠢至极。
这时郢王的人适时进来帐篷,报告了痕迹查验一事,稍后又有两个人押着一男子过来,还带着件墨绿色外衫,正是今日柏奕愔和楚丝琳所穿的衣服颜色。
至此柏匀宕终于断了这场案子。
这男子是宫中太监,曾经在某次宫宴上服侍过一次柏奕愔,结果不小心犯错被柏奕愔训斥,事后大太监罚了他,他怀恨在心。今日碰巧听闻柏奕愔和七皇子吵架,便想了这一出。
柏奕愔因为朝柏奕晗射箭,被罚禁足半月。柏奕晗因为对柏奕愔不敬,罚禁足三月。不过他本来就要在床上养伤,禁不禁足都一样,算是各打三十大板。
而那个太监,谋害皇嗣,已经丢了性命。
“九妹妹,还不高兴着呢?不过一个长得好些的小太监,你想要什么样的太监宫女,姐姐都给你找来。”
“谢谢五姐姐,我的随侍,到熠州后八皇兄会给我安排。”
柏奕如上了去熠州的船,身边却没再跟着周落。
她不能接受秋狩时周落顺着楚丝琳说话,而周落只说当时是为了保护她,其他没有解释。
两人便闹别扭冷了下来,柏奕如找郢王将周落调回了皇宫,随后帮谢怀梦找了个拜访名师精进技艺的由头一起去熠州。
柏奕如上船后,人群中的周落也掀开了帷帽一角,目送那艘船驶离了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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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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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嘬嘬……这鱼儿几日未喂食了?饿得都要跳我手上来抢馒头了。”
元莳饶有兴趣地盯着水缸里抢食的鱼儿,旁边的谢思安又递给他一个半干的馒头。
这馒头被元莳掰成细碎的渣子掉入水中,他的身后传来一声叹息:“这缸鱼本养的鱼游荷花下一景,须得少食水才能清澈,元老板这样喂食,怕是会有些影响。”
元莳头也未回,看到游鱼将馒头抢完才拍拍手回身道:“我元某人别的爱好没有,就是喜欢搅浑水。八殿下,请随我进屋,人我已经带来了。”
柏奕江无奈地笑了声,随着他进了里屋。
屋内坐着的人见柏奕江进来,随即起身拱手行了个礼:“见过八殿下。”
“无需多礼。苏公子,年初时我们曾有过交集,近日也多听元老板提起你,今天总算见面了。”柏奕江微微弯腰回礼,和元莳一同入座。
苏淮秋给两人倒了茶,“在下也多有听闻八殿下管理熠州的功绩,对八殿下十分仰慕。”
元莳挥了挥双手,“可以了,你们两位在我这飞龙楼私下见面,客气什么。咱们今天聚在一起,好好分享一下各自的情报,共同前行。”
“是,元老板说的对。”柏奕江抿了口茶,“房家近来暗中动作很多,元老板你前不久找房师玄,可有打探出什么?”
“他那个老狐狸,精得很。不过呢,商人嘛,哪里抵得过利益的诱惑……”元莳敲了敲桌子,“也是上次找他后,答应先给我一些美人香试试水,我才知道美人香竟然已经有传播到束定域。”
“据我所知,房家只在熠州算是前几位的大商,我元莳对束定域的把握还是有信心的。所以我猜测这背后还有人在推波助澜。”元莳看向身边的喻魔怜。
喻魔怜今天没有带那只叫莺莺的鹦鹉,他略微低头朝几人说道:“八殿下,苏公子,美人香为寻克人所得后种植售卖,之后随海上航道运到大成国。房家看中美人香的商机,主动接触寻克人。”
他接着道:“我身份方便在寻克人中打探消息,据我所探知,房家向寻克人要了大量的美人香,并且在五月份美人香顺利流行后,寻克人的商船上大半都是美人香的半成品。”
元莳接过话:“由此看出,房家的野心不小。苏公子,你继续说。”
苏淮秋点点头,拿过桌上的纸笔,画出了几个点:“这几个点分别代表熠州、京城、蜀地,我来熠州后协助元老板打探——”
他在点与点之间画出些蛛网似的线条:“根据一些交易痕迹,房家所分售的美人香流通路线大概是这样。按照一般商品流通的规律,一样新货从熠州流通到整个江南域,再到周边地域,优先往京域……因地缘到达束定域流通,通常需要一两年。”
“但是根据元老板在束定域的探查,这个东西在二月时,或许更早,就已经在束定域有出现过。这不合常理。”苏淮秋看向谢思安。
谢思安和他对视一眼,接着道:“我奉命前往京城办事,顺便打探了美人香的消息。美人香去年经由皇商贝家上贡,用于宫中熏香与香料,开始在勋贵间流行。但是……”
“其中关要暂且不提,我探查到有一批美人香走了官道,跟的是装运往西边粮草的车。”
柏奕江听到这脸色严肃不少。
“嗯,说了这么多,我再添两句。”元莳收起折扇,“不管是敢于海运大批美人香办成品的寻克人,还是能迅速扩散远至束定域速度,又或者充当粮草运往边境的异状,背后明显不是一个房家所能做到的。”
柏奕江皱眉道:“不错,我也怀疑背后其推手,有调查过但目前毫无头绪。实在是涉及广泛,我看不出其中关系。关于美人香一事,房家更是全无错处,连税务都清清白白。”
“商人哪有清白的。”元莳笑出声道:“太清白反而在掩盖什么。”
柏奕江笑着看向他:“嗯,元老板这话在我面前说真的合适吗?”
“当然,我可老实了,绝不做违反大成律法之事。”元莳挤眉弄眼,引得柏奕江又笑了几声。
柏奕江随后正色道:“美人香运往西漠边境一事,谢公子可有探查到更多内情?”
“哎,这话真不合适,我们还想问你呢?”元莳摇了摇折扇。
“……是。”柏奕江轻叹口气,“我也不想瞒着你们什么,我能来熠州这样的富庶之地当知州,有一部分是我比较边缘的缘故,和谁都不大牵扯,大家就都放心。我无心争权夺利,只想尽力为百姓做些实事。对于无缘无故向西漠开战一事,我曾上书劝过圣上,奈何他只回信让我好好当这个知州,旁的事不该我操心。”
“我想圣上允了往西漠运美人香……”柏奕江看着元莳,“利益也是其中很大一环。按照喻公子的说法,美人香产量并不低,但售价不可谓不高。加上皇商贝家在其中推手,一车美人香恐怕能抵一车黄金。”
“我最不解其中有什么奥妙,会让圣上相信它的价值比一车黄金更大。”
其他几人都赞同地点头。
元莳突然发问:“要我说美人香目前看来是很好的一样东西,而且它的流通,增加了熠州不少的税收。八殿下,您该高兴才对。我们是因为对房家起疑,而您又是何故一直生疑,甚至想要寻求与我们合作阻拦?”
柏奕江认真说道:“我知道一样新事物的流通对经济具有正向的作用,但是我不知为何,第一次知晓美人香的效用,心中反而觉得它是负面的事物。一种相当不好的预感与直觉。”
“我相信你。”元莳拍拍他的肩膀。
几人又探讨了些各中细节,商定如何展开进一步调查。
元莳还想留着柏奕江在飞龙楼用午饭,没想到柏奕江的侍从进来同他耳语了几句,他起身道:“实在不好意思,我皇妹柏奕如的船原本是过两天晚上抵达熠州,但这两日水道顺利,预计午后就要到了,我得去接她,就不留在这吃饭了。”
“有事您忙。有时间带公主来我这飞龙楼吃饭,我请客!”元莳招呼谢思安一起送他出了飞龙楼。
苏淮秋静坐桌前,面色沉然。
自四月云眠星重伤不醒后,他每日除了照顾云眠星,表面上还在继续帮陈凌蓉梳理生意上的事,实际上无时无刻不在想方设法找出幕后凶手。
给云眠星报仇于他而言是次要,防止下一次被袭击才是最要紧的。
他不想再一次看到,云眠星满身是血的躺在他面前了。
阁里追查到求冥楼后,他虽有种面对庞然大物的无力感,但并没有就此止步,坦然接受了与元莳的合作。
他需要寻找到一条更能保护云眠星的路,如果没有的话,那这条路由他走出。
元莳送完柏奕江回来,手里端了两盘凉菜,“我让厨房做菜了,我们两个喝几杯?”
“谢谢元老板,喝酒就免了,她不让我喝。”苏淮秋摆手拒绝。
元莳猜到他指的是谁,坐下神秘兮兮地说道:“苏公子,你说,有没有什么能让人死而复生的方法?”
“应该是没有的吧,不过我……愿意相信有。”苏淮秋摩挲着心口,“或者说元老板已经找到了?”
“呵,这种逆天之事我怎么会……如果我找到了,苏公子愿意拿什么来换?又要换取谁?”元莳目光灼灼。
苏淮秋感觉这几句话多有打探云眠星的情况在,不过他也是真心郑重地说道:“如若真有,我愿意将我的一切包括生命,来换取她的平安快乐。”
元莳似乎是有些惊讶道:“用你的命换取另一个人的命,你之后也不能再得知对方的情况,这样有什么意义?”
“意义?”苏淮秋轻笑道:“我确实没想过什么意义一类的问题,为她付出是我的本意。”
“唔,理解。”元莳点了两下头,忽而又道:“苏公子,你说,假如人死而复生,想起一段上辈子的前尘往事,那这个人是同一个人,还是两个人在同一具躯体里?”
苏淮秋并未回答,反问道:“元老板,你怎么会突然想到这样奇怪的问题?”
“诶,你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我只是最近读了些话本子,里面有个故事就是说,一个富商十分爱他的妻子,他妻子死后他找来一个道士,付出了全部身家和性命换取妻子的复活。”
“道士也是真的有本事,让富商下去替了他妻子走黄泉路。妻子复活后,机缘巧合下想起了上一辈子的事,去找了上一辈子还活着的丈夫。”
“只是她这辈子的经历与上辈子不同,很多习惯也改变了,上辈子的那个丈夫无法接受,两人最后还是分开了。然而那个付出一切的富商早已转世,无从知晓后面发生的事了。我就是在想,他要是知道了会不会后悔?”
苏淮秋失笑:“很……离奇的一个故事。不过我觉得,人若真是有转世轮回的话,那无论这个人每一世经历什么,本质应该是不会改变的。爱一个人,最终不还是爱他的本质么?”
“你这个角度倒也不错。富商反正是实现了他的愿望,后面了断前尘,无所谓后悔与不后悔了。”
他嘴角含着笑,看向书架上的话本。书页上写着著书人的名字,“崇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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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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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奕如下船时觉得地面都是晃动的,好在身后的侍女忙扶住了她。
“呕……老天爷,晕船的滋味真不好受。”她努力抵抗住了眩晕的感觉,在人群中寻找她那多日未见的八皇兄。
柏奕江一如既往地低调,只带了两个侍从和一辆马车。他见到柏奕如便快步向前,摸了摸她的脑袋:“好久不见,九妹妹长高了不少,有大人的样子了。”
“哥哥你才是,完全是大人的样子了。”
柏奕江做了近一年知州,人情往来比在京城时多得多,还要在不少地方势力中斡旋。柏奕如看他自然少了些少年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