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修长的手指一手握铲,一手颠锅,熟练地翻炒着锅里的米粉。
街边,是息壤的人群。
但在那烟火升腾之处,少年冷峻的侧脸,成了初夏街边的一道风景。
察觉到林姜的注视,少年清冷的视线扫来。
四目相对。
一阵阵风拂过,吹散了一片片的晚樱。
粉白的花瓣落在少女发间的蝴蝶结,落在她的脸颊,落在她纯白的裙摆。
宛如一副青春写意的诗。
而这首诗里的主角,本以为不再跳动的心。
再次疯狂跳跃,吹响了悸动的号角。
“林姜――”
唐颂的声音响起,握着冷饮捏了一手汗的林姜侧头。
“颂颂。”
唐颂在遮阳伞下坐下,林姜在给她点单的时候视线不由自主地挪动。
但料理车后的人,已经换成了一位穿着碎花衬衫的婆婆。
“看什么呢?”
林姜摇头,“没什么。”
本以为这场邂逅只是一念的心动,但在麓高下午的活动上,林姜再次看到了那位少年。
少年身上的黑T已经换成了麓高纯白的polo衫,死板无趣的款式被他穿成了清正舒朗的模样。
身高腿长,身形挺拔,比校园剧里的男主角还要男主角。
“这位就是咱们麓高的校草,霍从周。”唐颂压低声音给他科普,“这位不仅长得绝色,那学习也是神级的,最重要的是……他一放学就帮姥姥摆摊。”
“他爸妈呢?”林姜问。
“没爸妈,就一年迈的姥姥,很多富豪想要资助,他都拒绝了,唯一收下的,就是奖金。”
“他啊……简直就是天神来凡间渡劫。”
话落,唐颂自言自语,“你说她经历了那么多的苦难,却还不卑不亢,我啊……还真是惭愧。”
唐颂说话的间隙,少年已经走上讲台,旋即冷冽的声音响起。
近十分钟的演讲,没有稿子,全程侃侃而谈,自信随意……还真是有点像来历劫的。
回去的路上,打开话匣子的唐颂又给林姜说了一堆关于霍从周的事。
“你怎么这么了解?”
唐颂一本正经地说,“因为我在构思我的处女作,男主角呢……就想写霍从周这样的,够苦够惨,够励志。”
“美强惨。”
唐颂说完又看向林姜,“霍从周那样的男主角,如果配女主角……”
“嗯……你这样的,行不行?”
林姜愣了一瞬,眼底浮上几分抵抗,“别闹。”
“不喜欢这款啊?”唐颂笑道。
林姜能怎么说呢。
她还不敢面对心底的恐惧,不愿意承认自己的怯懦,所以只好说,“不想谈恋爱。”
……
这次回去之后,林振南怕林姜一个人呆着无聊,把管家向启荣的儿子向鲲叫到了麓城。
唐颂时不时也来找她。
加上心理治疗,林姜恢复了不少。
眼看暑假都要收尾,林振南再一次问林姜,“想好去哪个学校了吗?”
听到这个问题的瞬间,林姜脑海中浮现的便是幸福里小吃街上,少年颠勺炒粉的画面。
那个风动花落的午后。
“……麓高吧。”她说。
话一出口,林姜下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便找补道,“唐颂也在那边。”
“好,那就麓高。”林振南笑着摸了摸林姜的头。
但下一瞬,林姜脑海中的回忆变成了林振南的背影。
“囡囡,要保护好自己。”
林姜还来不及答应,林振南的背影就消失在了一片血雾中。
“老爸――”
林姜嘶吼着去追他,但手指却穿过了一片虚无的空气。
她在冷汗中惊醒。
贺西屿从外面冲了进来。
林姜似梦似醒,哽咽道,“西屿哥……老爸不见了。”
第56章 冷
她紧紧地抓着贺西屿,想要从他口中听到不一样的话。
但贺西屿只是将她拢在了怀里,浅声安慰,“这只是梦,姜姜……你做梦了。”
“不是的,不是的。”林姜摇头,眼泪一颗颗地砸下。
梦境里的种种,是那样清晰。
林姜也希望那是梦,可那梦境逼真的令人恐慌。
老爸……
老爸是在她的眼皮子下消失的。
看着林姜痛苦的模样,贺西屿泛着浅棕的瞳孔颤动着,唇紧紧抿起。
“林姜,你是不是不想回去了?”
贺西屿问这个话,也是在确定林姜对裕安过往的态度,尽管他已经猜到了林姜的选择。
闻言,林姜挂着泪痕的脸抬起,朦胧的双眸一点点清晰。
理智回笼,拉着她跌入现实。
她不着痕迹地拉开自己与贺西屿的距离,浅声道,“西屿哥,我不想当鸵鸟了。”
鸵鸟?
贺西屿不认同林姜这样的比喻。
过去这八年,他亲眼看着林姜从泥潭沼泽中逃生,一点点地变成了自信冷傲的模样。
那样执着和坚持的林姜,怎么会是鸵鸟。
“你不是,你是最炙热绚烂的凤凰,所以我尊重你的选择。”
林姜鼻腔一涩,眼泪又要涌出。
她忍着泪意轻笑,“凤凰是合称,凰才是雌鸟……”
闻言,贺西屿微怔。
旋即他露出了今晚的第一个笑,“我……”
他只说了一个字,林姜放在床头的手机发出一阵响铃。
屏幕上跳动着一串陌生的数字。
林姜看了一眼贺西屿,随手捞起手机划开。
“林姜,是我……季绍元。”
“抱歉,这么晚了打扰你,我刚刚醒来……在医院,之前在club发生的事情,真的不是我……”
季绍元慌乱地解释着,但或许就像他说的,他自己刚醒来,并不清楚晚上事情的始末,所以含混不清,说不明白。
他道歉,“林姜,对不起。”
“真的对不起!”
林姜握着手机的手骤然收紧,这些人凭什么觉得,一句对不起就能粉饰自己所犯的错。
说一声“对不起”,自己就能选择性失忆还是间歇性失智?
不想再听这种无用的辩解,林姜直接挂了电话。
再困顿,被这么一搅和,也没了睡意。
但林姜不想再让贺西屿担心,今晚他已经做的够多了。
“季绍元的电话。”她说明。
贺西屿眉眼微冷,“他又要做什么?”
“没说别的,来道歉。”
林姜丢下手机,揉了揉发胀的眉心。
贺西屿的关注点马上从季绍元回到了林姜身上,“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去叫医生。”
“没事。”
末了,林姜又补了一句,“有点困了。”
“……那再睡会儿。”
“西屿哥你也是,我好多了。”
贺西屿离开后,林姜又打开了手机。
手机号是贺西屿补办的,所以她刚才回收到季绍元的电话。
想到季绍元,林姜点开微信登录。
向鲲在两小时前给她发消息。
【小姐,带您上楼的是季潘扬,季绍元的堂哥,但人在club消失了。】
后来,过了一个小时,他又问,【小姐,您怎么样了?】
林姜动了动酸软的手指回复,【我没事。】
【季潘扬先别管了。】
她过几天要回A国,暂时没空搭理季家。
给向鲲回完消息,林姜才打开唐颂头像那一栏的10+消息。
唐颂给她发了近二十条的消息,最近一条是半个小时前。
【姜姜,你是不是在曙光,我……我来看你,好吗?】
看到这些消息,林姜脑海中蹦出了之前在梦里,唐颂对少年霍从周的评价。
“他啊……简直就是天神来凡间渡劫。”
如果是天神,他注定就是慈悲冷漠的,又怎么会心系一人。
就像在club的停车场,高高在上的霍从周,再一次选择了冷眼旁观。
那个午后晚樱下的少年,终究如黄粱一梦般,成了她臆念中的痴想妄想。
林姜扯了扯嘴角。
年少时就听到的话,时隔十年才懂其中深意。
她在微信回复唐颂,【好,但是要明早来。】
【我要吃李记的馄饨。】
-
Down,三楼。
昏暗的包厢内,桌球旁,是顶着一张娃娃脸,穿着白T恤和背带牛仔裤的一米八青年,脚上蹬着一双马丁靴,又酷又奶。
总之第一眼看过去绝对是乖乖的。
可他的手,正在用力地摁着刺了一只大蝎子的男人脖子。
男人的脖子在他的收下,犹如一根脆弱的枯草,随时都会折断。
“霍总,我有眼不识泰山,是我眼瞎……我不该招惹您的人……”
“我错了……”
连连道歉的人便是季潘扬。
他身上的花衬衫松松垮垮地挂着,浑身早就被冷汗打湿,犹如落水狗一般。
早就没了在club,在各色欢场的游刃有余。
而他讨饶的对象霍从周在几米外的沙发上,匿在阴影中不变神色。
包厢只有桌球顶上开了一盏灯,所有的光线都聚焦在桌面上,其他地方皆是昏暗,配上Down复古文艺的装修,透着阴冷。
但包厢环境的压抑不及霍从周身上散发的十分之一。
从曙光回来后,霍从周就像是褪掉了身上最后一丝的人性。
他冰冷,令人窒息。
“长生,给季公子补补水。”
“得嘞。”
长生抄起球桌上装了半瓶水的透明瓶子,卡着季潘扬的下颌两侧就往他嘴里猛灌。
别人不知道这瓶子里装的什么,但季潘扬清楚。
这半瓶水下去,他就要废了。
“霍……放过我……我……”
“我错了……”
季潘扬挣扎着,可他在长生的手下,根本逃不掉。
水灌了一半,长生手上用力,猛地将季潘扬的脑袋砸在桌面上,“说吧,这水哪儿来的,还给谁了?”
季潘扬支支吾吾不说。
“看来还是没解渴。”
长生说着就要灌。
季潘扬怕了,“我说……我说。”
他说了一串的名字,其中有个名字是季凌薇。
听到这三个字,霍从周冷箭般的视线掠来,季潘扬吓的浑身孟颤,“我,我都说完了。”
霍从周起身,周身寒意散开。
别说季潘扬,长生也是头皮一阵发麻。
但霍从周却说,“扔到季家大门口去!”
第57章 退
林姜如愿吃到了李记的馄饨。
唐颂眼睛肿的跟核桃一样,“姜姜……”
自打见了林姜开始,唐颂就在忏悔。
这会儿,她馄饨都吃完了,唐颂还没消停。
“唐老师,我没事,这不是追掉会……”林姜后半夜又睡了会儿,医院的药又比较给力,身体舒服多了,神经也没那么紧绷了。
“呸呸呸,胡说八道,赶紧说撤回!”唐颂固执地要林姜撤回。
林姜不得已,配合唐颂。
“刚才是我胡说八道,我收回,请各路神仙不要当真!”
唐颂终于满意,但看着林姜毫无血色的脸,又开始自责。
“我再也不喝酒了,就算喝也不去酒吧。”
“姜姜,我今早醒来才觉得后怕……”
林姜何尝不是。
只是伤痛这种东西,不管是身体上的,还是心灵和精神上的,都需要自我疗愈。
“没事了,别瞎想了,我出去就给自己请个保镖,行不行?”
“请,林家大小姐怎么能没保镖?我们大小姐的头发丝都应该被保护。”
林姜笑,“就是,一排保镖是标配。”
两人说话的间隙,病房想起一记敲门声。
“跑腿的。”
林姜狐疑。
唐颂起身走到门口去开门,外面是穿着某跑腿公司制服的青年,一张娃娃脸,无辜又讨喜。
“请问是林姜林小姐吗?”
唐颂没有回答,看着他手里的包裹,“什么东西?”
“订单上写的是药膏。”青年笑眯眯地说,一点都没觉得唐颂戒备的目光冒犯到他。
看对方如此有礼貌耐心,唐颂勉强接下,“谢谢。”
关了病房门,唐颂一边往回走一边看面单上的信息,漫城一品?
霍从周!!!
顿时,唐颂觉得自己手里像是捏了一颗雷。
随时都有可能要爆掉。
“颂颂,什么东西?”林姜问。
唐颂在里面探个脑袋,“药……药膏。”
看唐颂的表情,林姜就知道这药膏不是普通的药膏。
“谁送来的,霍从周?”
“没写,但地址是漫城一品。”
“扔了。”
唐颂一愣。
林姜说,“颂颂,帮我扔到外面的垃圾桶。”
“……好,好吧。”
唐颂回到病房后,小心翼翼地问林姜,“你们……是不是真掰了?”
林姜都伤成这样了,霍从周连个人影都没来。
这劳什子的药顶个毛用。
“本来也是一时冲动。”林姜说。
这种话,唐颂连一个标点符号都不信。
林姜从来就不是冲动的人。
虽然当年人人都说林姜追霍从周追的连脸都不要了,可唐颂知道……林姜的追,是基于霍从周的回应。
一个巴掌拍不响。
这次所谓的冲动,霍从周又怎么可能独善其身。
这口气,林姜能咽下,唐颂咽不下。
看唐颂神情,林姜就猜到她要做什么。
完全没必要。
她悠悠道,“过几天我要回A国,后面可能会回来,所以不要找霍从周……”
“他没有对不起我。”
闻言,唐颂哪里还管什么霍从周,瞪大眼睛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之前不是说要在A国的吗?”
话落,唐颂突然顿住,“难道是因为裕安?”
林姜没有否认,“我一直在找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