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只听当啷一声,一名刺客手中的钢刀落地,沈清烨一脚踩在对方胸口上,正待抽出手脚去帮裴静姝,却见裴静姝利落的一脚将人踢飞,又将夺到手中的钢刀用力掷过去。裴静姝习武力气大,又善用巧劲,钢刀稳稳地扎在地上,离倒地的刺客脖颈不过一指宽,微微晃动的刀刃仿佛随时能割进肉里,便是刀口舔血的刺客也只觉得身子僵硬,半点不敢动弹。
章氏也不知是惊讶还是恼怒,口中的话戛然而止,眼睛也瞪圆了,手指着沈清烨还微微颤抖,“你、你……”
沈清烨确认裴静姝安全的站在那里,微微抬头看章氏,“我能应付,母亲很失望?母亲,不是知道,我自小随侯爷习武么?”
章氏知道沈清烨跟着永宁侯习武,也听说过沈清烨武功不错,却没有认真放在心上。在她看来,沈清烨要读书,又要习武,甚至还花了力气学医,一个人再聪明,能有多少精力?章氏总觉得,沈清烨年纪轻轻能考取举人,精力多半都花在读书了,说沈清烨武功好不过是客气话罢了。
“母亲,我一直想问个清楚,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以致你从小就厌烦我,想毁了我的未来前程,甚至,眼下想要我死。”沈清烨手下意识的握紧,目光紧紧盯着章氏,哪有孩子会生来不在意母亲的疼爱的?哪怕时间长了心冷了,也想问个明白。
“你没有做错什么,你的存在就是错!”章氏面上冷静,心里却忍不住发慌。她心里清楚,名义上来说,她是沈清烨的母亲,但母子情分早已在这些年的磋磨中消磨殆尽。从前,她知道沈清烨恨她,却不会杀她,因为他还想考取功名,想要出人头地,就不能有不孝的污点,而如今,她不确定了,毕竟,她已经下了杀手。
沈清烨确实有一刻恨不能杀了她,但感受到裴静姝手心的温度,沈清烨心情平静了些。从前孤零零的一个,尚且想要出人头地,如今有了妻子,又怎能将裴静姝拖下深渊呢?
想到章氏的话,沈清烨心头凄凉,他存在就是错的,可将他带到这里的,不是眼前的母亲吗?
章氏见沈清烨垂下眸子,却暗暗松了口气,她赌对了,再是怨她恨她,沈清烨也不会为了她毁了自己的前程,尤其是大比就在眼前的情况下。只有沈清烨不动手,她就还有机会,只要杀了沈清烨,她的续哥儿才能高枕无忧。
沈清烨望着章氏冷笑着甩袖,转身往里走,微微低垂的眉眼看不清表情,只低低的道:“我们回去吧!”
章氏不会把真相告诉他,他也没法将章氏当犯人审问,既没有解决的法子,也大可不必浪费时间。
回到西苑,裴静姝看着情绪低落的沈清烨,正要劝他,沈清烨却抬起头,道:“眼看就要大比了,我得静心读书,娘子不如暂且回相府住一阵子吧!”
裴静姝没想到沈清烨深思熟虑,就说出这一句话来,难道在他眼里,她就是可以共安乐,不能同患难的人吗?
沈清烨被裴静姝冷眼一瞪,却突然笑了。裴静姝在她面前没有遮掩,心思都写在脸上,沈清烨伸手捧着裴静姝的脸,道:“我知道你的,只是她疯起来,我都不知道她会做什么?”
“这些年,我在她眼皮子下生活,处处提防着,才算平安到现在。可你才来,我知你既聪明,武功又好,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在这里,我不放心。”沈清烨说着,语气里带了几分黯然,在自己家中,却如同身在敌营一般如履薄冰,想想何尝不是悲哀。
裴静姝知道沈清烨说得对,可从前就罢了,两个人走到了一起,难得他还要丢下他独自挣扎。可这个时候,大比才是最要紧的,裴静姝也不愿他为自己分心,这样一想,裴静姝道:“不如,你跟我一道回去,就说,请祖父指点一下学问!”
裴老丞相如今只担着丞相虚衔,圣上体恤,平日里朝会都不用去,只偶尔传裴老丞相进宫相谈,相当于名誉顾问。这样的身份,科考大比,裴老丞相是插不上手的,但裴老丞相本身是科举出身,又为官多年,有他指点于学问、于官场都有好处。
“这个时候,会不会不太好?”沈清烨也知道若能得到裴老丞相的指点是大好事,但这个时候去,旁人的眼光也就罢了,怕裴家有想法。
“我是丞相的孙女儿没错吧?”裴静姝觉得没什么问题,“别管你有没有去请祖父指点,你都是祖父的孙女婿啊,哪怕你不去,旁人也会觉得祖父私下里指点过你啊!”
“这么说,似乎也没错……”想想似乎也是这个道理呢!
“既然这样,那咱们这就走吧!”裴静姝是个行动派,沈清烨参加大比用的东西,她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现下做了决定,也不等明天了,让人将东西拿好,便拽着沈清烨出了门。
已经出嫁的女子不能随意回娘家,但也不是说自此跟娘家断了关系,像眼下这个时候,不单单裴静姝拽着沈清烨回了裴家,就连远嫁宿州的大姑母都带着儿子在裴府住着。
裴静姝回娘家是临时决定的,当然,即便恨不得叫章氏身败名裂,章氏对儿子儿媳妇下毒手的话也没法实说。裴静姝只说大考在即,沈清烨想请祖父指点一番。
裴老丞相本就欣赏沈清烨,又因着邵家的事,对裴静姝多有怜惜,听了这话,便将沈清烨叫去考教学问,裴静姝则自己回海棠居安置。
这个时候的习俗,裴静姝回娘家可以住在从前的院子,但沈清烨是没法住在裴家内院中的,柳氏对裴静姝领着丈夫回娘家没发表什么意见,就在外院给沈清烨安排了住处。
裴静姝回来有些晚,才收拾了住下,天已经暗了。错过了晚膳,裴静姝也不好跑去麻烦大厨房,正想着找些点心垫一垫,裴静娴就拎着东西来了。
裴静姝回门之后,已经好些天没见着裴静娴,裴静娴也念着她,一面将吃食在桌上摆开,一面道:“三姐怎么突然回来了?前些天我还想着,眼看就到大比了,怎么三姐也不回来一趟,还想着三姐和三姐夫是不是想着避嫌呢?”
这个时候,姻亲关系算得上是最牢固的关系之一,有这层关系在,也别想着撇清关系了,裴静姝当然没想着在这上面避嫌,之前也是因为沈清烨有自己的老师,不好提这个。裴静姝没提章氏,只道:“夫君的先生给夫君放了假,叫他自己读书,可这个时候了,自己读书反而容易多思,索性回来请教祖父。”
“就是这个理,大姑母不也带了表哥来么,有祖父提点一番,可比自己琢磨强多了。”裴静娴一向通透,跟沈清烨不熟,却看得出沈清烨沉稳,不像是临场多思的样子,这事多半有别的缘故,只是裴静姝不说,她也就不多问了。
“大姑母也来了?几时来的?”今年大比从春天拖到了十月里,大姑母也是春天里就到了京城,不过赵家在京城有宅子,大姑母也只是过年时在裴府住了几日。
“三姐回门之后没多久就来了,大表哥日日跟着祖父读书呢!”裴静娴答道,“这段时间大哥也没有去书院了,都跟着祖父读书呢,对了,还有一位表哥,你肯定不知道,是从阳城来的!”
“阳城?是祖母那边的吗?”裴静姝记得,裴老夫人老家就在阳城,他们舅公致仕之后,就回阳城养老去了,如今还有一位表舅在京城做官,但听说孙辈都跟老爷子在阳城读书。
“正是!”裴静娴没想到裴静姝一猜就准,“舅公家回阳城去好些年了,咱们家跟孙表舅家往来也不算多,若不是这回孙家表哥进京赶考,我都不记得他了。”
裴静姝也不拆穿她,只怕是人家提起,她才记起来的。只听裴静娴接着道:“孙家表哥才十六岁呢,原本想着再读两年书,再考会试也能多些把握,但今年会试不是推迟了么,孙家表哥就想试一试,这才到京城半个多月呢!”
像裴家和孙家这样有底蕴的人家,苦读十数年考取秀才功名大多是没什么问题的,但考进士就不易了。像这位孙表哥一般年轻有才华的,若是落榜了,下次再考便是,可若是落到同进士,那就得不偿失了。
这样想着,裴静姝道:“试试倒也是好事,可若是成了同进士……岂不悔恨终身?”
别看进士与同进士相差就一个字,日后的前途可相差十万八千里。进士出身起点就是翰林编修,待个一两年便能进六部观政,之后外放或是留京自有出路。但同进士通常就外放地方,做县丞或是县令,起码熬个五六年,才有机会一层一层往上爬。
“祖父也是这么说,但孙家表哥一到京城就先去录了名字,才来拜见祖父,可见是铁了心要去考了。祖父祖母也劝了,孙家表哥只听着,却不应声,祖父也只得多指点他些,希望他能考上。”裴静娴也知道这个道理,“如今府上好几个跟着祖父读书的,祖母吩咐了每日夜宵点心备着,三姐不用担心姐夫没得东西吃。”
裴静姝还真想着,要不要给沈清烨送点东西吃,沈清烨虽跟了她来裴家,但这个时候了,多半不好意思麻烦别人。见裴静娴揶揄的笑,抬手轻轻敲了敲她的额头,道:“就你机灵!”
裴静娴陪着裴静姝吃了些东西,见她有些倦怠的模样,便告辞回去,又道:“那红豆酥是陆姨娘托我带来的,说天晚了,她就不过来了。还说明日她做桂花酒酿圆子,叫三姐早些过去吃呢!”
第82章 旧事
裴静姝回娘家动作不算大,但陆姨娘必定是最关注她的,知道她回来了也不奇怪。甚至,陆姨娘对裴静姝的了解,大约已经猜到了,裴静姝和沈清烨回娘家来,会有别的缘故。
裴静姝还没有想好,沈家这些事该不该告诉陆姨娘,陆姨娘没有来寻她,反而叫裴静姝松了口气,道:“我知道了,明早就去。”
章氏的手再怎么都伸不到裴家来,住在自己熟悉的地方,只觉得精神都放松下来,一夜好眠,次日一早又是好天气。陆姨娘叫裴静姝过去吃桂花酒酿圆子,所以裴静姝起来就直接去了陆姨娘的住处。
陆姨娘依然在门前等着裴静姝,裴静姝上前握着陆姨娘的手,果然冷冰冰的,不由道:“这样冷的天,姨娘怎么不在屋里,我难道还能认不得路不成?”
“就是想早一点见到你,”陆姨娘依然是温柔的微笑,“姨娘如今也没什么事做,听说你回娘家来,哪能在屋子里坐得住,况且我穿的多,也不冷。上回你来,没能吃上桂花圆子,今日姨娘特意一早就做了,就等你来呢!”
裴静姝喜欢吃甜食,但因为女儿没能吃上的一口圆子惦记到现在,也只有母亲了。裴静姝说不出别的,只挨着陆姨娘坐下,看着她亲自端了桂花圆子来,听她说:“快尝尝,这个季节没有新鲜的桂花了,但我挑了最好的桂花,制成了桂花蜜,比起新鲜的也不差了!”
裴静姝点头,接过勺子,一面吃桂花圆子,一面听陆姨娘说话。裴静姝两个突然回来,陆姨娘虽猜想着沈家有什么事,但一时不知怎么提,便只同裴静姝说些闲话。
“如今林姨娘还总来炫耀吗?”陆姨娘虽对裴静姝说,林姨娘不足为惧,但裴静姝总担心陆姨娘受委屈。
“这段时间,你父亲事忙,在府上的时候也少,她见不着你父亲,也就消停了。”女儿关心她,陆姨娘也不愿裴静姝为她担心,“前几天出去走动说是受了惊吓,还动了胎气,如这几日都在屋子里养胎呢。”
陆姨娘也想过,是不是裴静姝在沈家受了委屈了,可沈清烨跟着一起回来,又不像是受委屈的样子。到底担心女儿下,陆姨娘见裴静姝放下勺子,才问她,“你婆婆沈夫人,她是不是待你不好?”
“姨娘认得我婆婆?”裴静姝也不知该怎么评价章氏,甚至有些时候猜想过,沈清烨该不会是婆婆从外面抱回来的吧!否则哪有亲娘将儿子视作仇人的。只是哪怕没有沈清烨,沈家也有了一子一女,章氏没有理由去外头抱个孩子回来吧!
“早年是认识的。”陆姨娘想了想,“那时沈夫人随章大人进京来,章家不大富裕,还曾想将她嫁给你舅舅,只是她瞧不上陆家是商户,最终没成。”
裴静姝没想到还有这么一段故事,不过那时沈父还没做官吧,她是怎么选上沈家的?
“我不知沈夫人最后为什么嫁了沈家,但在那之前,她跟着廖家嫡女,结识的都是公卿之家的公子。”陆姨娘回想着当年的情形,她在闺中时出门的时候不多,对章氏有印象,还是因为当初两家议过亲。因为兄长的缘故,陆姨娘对章氏印象不大好,但这么多年过去了,现在提起来没什么不满,只平淡地叙述当时的情况。
“后来呢?”裴静姝问道。
“后来啊,廖家嫡女嫁到了永宁候府,她也跟你公公定了亲,至于中间发生了什么,我就不知道了。”陆姨娘跟廖氏和章氏接触不多,也谈不上了解,“再后来,廖家出了事,永宁侯府都沉寂下来,更不用说依附侯府的沈家,不过,我隐约听说,当年章氏差点嫁了廖家四公子呢!”
“廖家?”裴静姝若有所思,只是于裴静姝来说,这些都太久远了,仅凭陆姨娘的几句话,很难还原当年的故事。
“廖家早年也是商户人家,没想到出了一位廖贵妃,便一时煊赫起来。”陆姨娘叹息着,“廖贵妃得宠,廖家又有钱,那时廖贵妃所出的宁王那可是连太子都不放在眼里的。可先皇从未动过另立储君的心思,廖家从商户染指官场,又要拥立宁王犯了忌讳,一家子沦为阶下囚也不过一夕之间。”
“所以,廖家将嫡女嫁给永宁侯是为了兵权么?”裴静姝听陆姨娘的话,那廖家多半也是个势利眼的,若没有什么利益可图,怎么可能将嫡女嫁过去。
“自然,”陆姨娘点点头,“只是侯夫人过门之后,几年都没有诞下子嗣。为了子嗣,送子观音也请了,偏方也不知吃了多久,好容易生下了世子,却是体弱多病的。再后来,廖家倒了,侯夫人倒是收敛了不少,缩在内院中,一心一意的守着世子。”
“那,姨娘听说过世子是侯夫人拿女儿换来的话吗?”裴静姝想起来,昨日她与沈清宁出门,听说了这话,沈清宁想问个究竟,说是要去找白妈妈询问,结果没多久,就听说章氏要打女儿的话。很显然,章氏是将他们叫去,想要了他们夫妻的命,再加上先后关系,章氏想杀他们,会不会跟这个传言有关呢?
“换世子?”陆姨娘觉得不可能,但细细回想起来,“拿女儿换世子没听过,倒是听说过侯夫人红杏出墙,生下的世子跟侯爷一点都不像的话。不过,之后宁王和廖家出事,旁人只道侯夫人这位置也保不住了,谁知侯爷待侯夫人如初,便道侯爷钟爱发妻,那些闲话也就消失了。”
“……”竟然还有侯夫人红杏出墙的传言,这个时候,这种传言可不是小事,何况永宁侯府有权有势,应该也没人敢随便编排侯夫人吧!
“倒也不怪旁人嘴碎,当年侯夫人总是跟在宁王身后,表哥长表哥短的十分亲厚,当时,不少人都以为她会嫁入宁王府。”陆姨娘一脸就看出来裴静姝的惊讶,当初的廖家包括廖氏可真是一点都不低调,“若非侯夫人被山贼抓去,永宁侯将她救了回来,她大概也不会嫁到侯府吧!”
裴静姝眨眨眼,原本只听说侯夫人抱了个儿子来稳固自己的地位,原来当年还有更离谱的传言啊!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这些事已经过去许多年了,裴静姝这个年纪的孩子,那时还小呢,怎么突然提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