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锣鼓声想起,底下随之一阵阵欢呼,两人便知是游街的走到这边来了,赶忙走到窗边往外看。打头的事一身大红锦袍的状元郎,胸前还挂了一朵大红花,榜眼和探花紧随其后,再往后便是骑马跟随的新科进士们。前朝时只有前三才有资格游街,本朝为了表示对科举的重视,将游街的队伍扩大到所有的进士,队伍前头有官差开道,后头也有官差护卫,看上去便十分壮观,单这一场游街,便能激起无数人读书的热情。
魏华音站在裴静姝旁边,探着头往街上看,还不忘问裴静姝,“哪个是你表兄?”
今日新科进士们都免不了被人看,也不差魏华音一个,裴静姝指了指沈清烨身侧的人,道:“就夫君身旁,骑枣红马的那一位。”
孙晨宇是新科进士中年纪最小的一个,在队伍中也十分显眼,十六岁的年纪,已经有成年男子的轮廓,偏偏脸嫩得很,一双大眼更显得少年唇红齿白,便少不了路边看热闹的往他身上扔香包帕子,若非前后都有官差护卫,只怕当场就要被人捉婿了,就连魏华音都暗暗点头,低声道:“真是个俊俏少年郎。”
裴静姝扯扯嘴角,又指了指后面的一名年轻男子,道:“那一位跟夫君同岁,考取二十三名也算不错了!”
魏华音顺着裴静姝的手指看了看,便收回了目光,道:“不如你表兄好看!阿姝,咱们这情分,不如你替我打听打听,你表兄可定亲了?”
魏华音盘算了一回,要论才华模样,孙晨宇可算是今年的进士中最出挑的了,既是裴静姝的表兄,又姓孙,她记得,裴家老夫人便出自阳城孙家,言情书网出身,只要他没定亲,那就是她择婿最合适的人选了。
“这,会不会太草率了?”裴静姝暗暗惊叹,可见魏华音确实没开窍,挑夫婿就光拿条件往上套了。
“怎么会,这不是也没定下来么?打听打听,若是合适便可以解除接触,之后再谈亲事,这不是跟你们相看亲事一样的么?”魏华音觉得没问题,这种事本来应该是父母操办的,可她母亲不在了,父亲有跟没有没什么不同,而祖父祖母呢,因为她母亲的缘故,既愧疚又不好多管。大约也是因为这个缘故,外祖母和舅舅虽疼她,但并没有直接替她做主,只细细对她说了,叫她心中有个数,至少选一个合心意的夫婿。
这么说似乎也有道理,裴静姝就这么被魏华音说服了,道:“今日我大嫂多半也会进宫赴宴,到时我问问她吧!”
游街的队伍走得不快,两人站在窗边看了一阵,等沈清烨和孙晨宇都走出了视线,两人便也坐了回来。魏华音是个促狭的,“阿姝,你刚才看到了没,你表兄身后的那位,马骑得歪歪扭扭的,也不知会不会摔下去。”
这时候马是重要的交通工具,但也不是谁都会骑马的。京城的官宦人家子弟,便是不擅长,多半也会一些,毕竟在京城里,便是不习武,也免不了参加马球、狩猎之类的活动,便是裴静姝也能稳稳当当地骑一段。但若是出自贫寒百姓,读书尚且不易,哪里有余钱来买马,自然也没有机会学骑马,勉强会一些,大约还是结果出来之后临时学的,想要骑得稳当也不容易。
“大约确实不擅长骑马吧!”裴静姝倒是没嘲笑人家。
见裴静姝没跟她一道笑,魏华音也觉得自己这般有些不妥,收了收容色,道:“这会儿外面人多,咱们坐一会儿再走吧!”
这边是每次进士游街的必经之路,茶楼里、道路两边,都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人,这会儿游街的队伍走过了,街边的人也渐渐散了,但要等恢复寻常的状态,还得一会儿。裴静姝点点头,没有不同意见,正要端茶水喝,便见魏华音将一碟点心往她面前推了推,道:“出门在外呢,少喝点水,也吃些点心垫垫,宫宴哪里是用膳的地方,如今天又冷,吃不上几口就只能等着散席了。”
如今正是一年中最冷的时候,寻常屋里放着炭炉,饭菜也不用多久就冷了,更不要说这样盛大的宴席,何况也没几个人是真奔着吃饭去的。
第106章
裴静姝没有参加过宫宴,但也能想到。宫中设宴规矩繁琐,又有这京城中最尊贵的一群人在座,别说醉酒失态,就算是仪态不够端庄都不行。这种环境下,想要安心用膳,须得有一颗异常强大的内心。
魏华音显然是宫宴上来去自如的,但也做不到旁人都端庄坐着,自己在那里大吃特吃,有了经验之后,去宫宴之前,先自己垫两口,到时随便挑些能吃的就好。想到裴静姝是头一回参加宫宴,魏华音突然有种大姐姐的责任感,提醒她道:“在宫里赴宴,一样都不动不成,太过小心让人笑话,主办宫宴的舅母也会不高兴。”
裴静姝点点头,这就跟自己花心思准备酒席招待客人,结果客人找各种借口一点都不动,主人家自然是不高兴的。
魏华音见裴静姝点头,便接着道:“但像饿死鬼一样大吃特吃也不成,一来显得不够端庄持重,二来么,旁人谈天说话间,你光顾着吃也不礼貌,何况这种大的宫宴上,人多事杂,若是吃错了东西可不是小事,尤其是这样的天,冷风里过一遍,菜都凉了,别的倒也罢了,若是大油大荤的,吃下去不得闹肚子?”
裴静姝觉得今年的天气有些不寻常,夏天里就有段时间格外的热,到了冬天里,雪一场一场的下,这天气冷得,若没什么事都不愿意出门。只是旁人都说,虽比往年冷些,但好在没发生雪灾,等过了年天气转暖就好了。这种天气,最适合的还是坐在屋里围着吃锅子,像正儿八经的摆宴,一桌子菜就没几个能吃的。
魏华音深以为然,“我年少时,还跟舅母说过,冬日里举行宫宴,不如准备锅子,大家围着吃锅子多好。结果被外祖母取笑了好些年,说是宴请公侯朝臣家眷,哪能弄得街头小馆请客一般,那不是让人笑话皇家小家子气吗?可见这样的宴会,实在是死要面子活受罪。等会了到了宴上,你只管记着,瞧着清爽些的菜肴,或是冒着热气的羹汤,随便挑两样能入口的吃些就是了。”
两人就着热茶,吃了些点心,这才从茶楼出来,外面的人也散的差不多了。
琼林宴说是在宫中举办,其实是宫城外围一座宽敞的园子,往年都是春末夏初的时候,天气暖和,花木繁盛,不用怎么布置景致就不错。但今年拖延了大半年,正是冬季最冷的时候,前几天下了雪,到现在树梢上、屋顶上的雪还没化呢。
冬日里开放的花不多,便是皇帝,也不会铺张到用暖房养上一园子的花做点缀,举办宴会的园子里种了梅树,这个季节花开正好,又养了些水仙,一桌上摆一盆也算点缀了,只是这边没有那么大的宫室,宴席只能摆在园子里,虽然放了不少炭盆,也怪冷的。
魏华音要先去见太后和皇后,裴静姝就自己去了宴客的地方。裴静姝本以为自己来得已经够早了,没想到了地方,已经有许多人三三两两的坐着,正互相攀谈着。
琼林宴宴请的主要是新科进士,除此之外,还有考官和品级较高的文官,丞相作为文官之首,虽然裴老爷子已经渐渐退下来了,还是受邀前来,裴静姝一进来,便见到了祖母。裴静姝知道祖父会收到邀请,但原想着祖父祖母年纪大了,不一定会来,如今见到了,赶忙上前,道:“静姝给祖母请安!”
“姝娘来了,快过来坐!”这一回大比,裴家连着亲戚考中的就有四人,无论裴老丞相还是裴老夫人都十分高兴,沈家那边,裴家也送了礼物去,只是因为时间紧,倒是没来得及聚一聚。如今见到裴静姝,便跟身边的老姐妹介绍,“这是我孙女儿静姝,夫婿刚刚考取了进士,就是第十名沈清烨!”
跟裴老夫人坐在一起的是几位考官的夫人,都是做祖母的人了,见着乖巧懂事的晚辈都喜欢,听裴老夫人介绍便道:“年纪轻轻就考取进士,真是前途无量啊!”
“那可不是,我家那小子,若是能有你家少恒一半省心,我就谢天谢地了!”其中有个年纪轻些的,见一群人都夸赞裴静姝和她的夫婿,只觉得一个进士罢了,有什么好吹嘘的,哪回春闱不得选出一批进士,能出头的能有几个?
这位夫人在几人当中年纪算小的,她夫君却是礼部尚书,今年殿试的主考官。杜尚书跟裴老爷子是同窗,入仕后又是同僚,两家关系原本也是不错的,只是杜尚书元配夫人过世后,杜尚书续弦娶了现在的宋夫人,两家关系便淡了些,不为别的,只因宋氏堂堂礼部尚书夫人,却总做些嫌贫爱富惹人烦的事。
如今她这话,说着夸赞裴少恒的话,偏带出她儿子来,说是不省心,谁不知道她儿子刚十五岁,已经考取了举人功名,无非是想炫耀一番她儿子有出息罢了。在座的都是读书人家,不比勋贵家有爵位世代承袭,更知道督促儿孙读书的道理,便是没那么出众,考个功名再有家中提携一二,总有路子可走。同样,一向督促儿孙读书的他们,也最知道莫欺少年穷的道理,眼下或许只是个进士,焉知多年后不会为官做宰,其中一人看了宋氏一眼,道:“我记得,你家姝娘的夫婿,是永宁侯府的世子吧!”
若说一个年轻进士只是让人有所期待,那么一个考取进士的勋贵世子,分量就完全不同了。听她这么说,几人都看过来,裴老夫人倒是稳得住,淡然点头道:“亲家疼孩子,早早就请立了世子。只是清烨那孩子有志气,想自己闯出个前程来。”
裴老夫人这么说,几人又是一番夸赞,便是自认为脸皮够厚的裴静姝也微微红了脸。谁知旁人夸到这份上,那位宋夫人还要强行扭转话题,“可不是,我家老爷说了,五郎年纪最小,合该娇养着,以老爷的身份,还不能给五郎弄个官做?可五郎不乐意,非得自己读书去考,也就是还有些天分,若像别人一般一考十几二十年,不是人都给熬坏了!”
裴老夫人养气功夫到家,只当没听到宋氏炫耀她的宝贝儿子,向裴静姝道:“姝娘自去玩吧,不必陪着我们这帮老骨头。”
坐在一群暗藏精明的老太太中间,裴静姝还真有些招架不住,听裴老夫人这么说,便顺势起身告辞,走开时还听到宋氏在说她的宝贝儿子,说到原本她儿子也该参加这回大比的,可她夫君点了主考官,儿子年岁又小,就没有参加,否则年纪最小的进士还不知是谁呢!
裴静姝暗道,虽说考中进士的年纪轻些,能更有优势些,毕竟人的岁数有限,三十岁入仕跟五十岁入仕,在仕途上的时间就差了二十年呢!但也并不是说越年轻越好,道理很简单,读书考学或许只需要聪慧和勤奋就够了,但做官还需要阅历和经验,若是在翰林院修修书倒也罢了,若是为人父母官,可是要为百姓的生命财产负责的。
裴静姝没走多远,就见到了裴少恒的妻子林氏。林氏六月里生下长子,如今孩子已经半岁了,也不耽误林氏出门走动,从前倒也罢了,如今裴少恒入仕为官了,林氏就得做贤内助,经营起他们自己的人脉来。见到裴静姝,林氏朝裴静姝招手,道:“三妹几时来的?可见过祖母了?”
“刚见过祖母,才辞了祖母过来呢!”裴静姝挨着林氏坐下。
“三妹猜猜,祖母这一向来不爱出门走动,怎么今日会来这琼林宴?”今日宴请的是新科士子和高品级的文官,林氏平素相熟的也没见着几个,刚跟两位新科进士的家眷说了几句话,这才坐下来。
“莫非,是为了孙家表哥?”裴静姝也想过这个。虽然裴少恒这回考取进士,日后才算走入仕途,但有裴家的影响力,又有父亲在官场上照应,不必裴老夫人为他做什么;而赵家表兄虽然也考取了进士,可名次实在靠后,裴老夫人也不能为他做什么,要说需要裴老夫人出面的,也就是孙晨宇了。
“是为了孙家表弟。”已经出嫁的小姑子,许多话就不必避讳了,能聊的话题也多些,“孙家表弟这回考取了进士,他年岁又小,祖父祖母问过了孙家的意思,便叫他留在京城,在翰林院多呆两年长长见识。原本孙家表弟也到了议亲的年纪了,只是从前勤奋读书,也顾不上,孙家那边的舅祖母送了信来,希望祖母替表弟说门亲。”
“那,舅祖母可说了要寻个什么样的?”裴静姝出嫁前,可没人跟她聊这个话题,想到魏华音的话,虽然她一个表妹没法对表兄的婚事指手画脚,但也能帮魏华音探一探孙家和裴家的想法,说不定就合适呢?
第107章
“舅祖母的意思,倒是想寻个家世好些的。”裴静姝出嫁前,与林氏关系还算不错,知道裴静姝是个可靠的,便是帮不上忙,也不会往外头张嘴乱说,“不为别的,是孙表弟上头有位兄长,娶了个厉害的媳妇。你也知晓,孙家如今是不如从前了,那位表弟读书没什么天分,只靠着祖业过活,靠着孙家的声望,娶了个富商家的女儿。”
知道裴静姝的生母出自富商家,林氏怕裴静姝多心,又解释了一句,“那朱家与陆家这样的人家可不同,那朱氏嫁过来之后,便嫌表舅家家贫,倒也没做什么大恶之事,只是成日指桑骂槐,表舅家也是清贵的耕读之家,哪里受得住,表弟这才决定进京赶考,便想着但凡能考个功名,也能叫父母不受这闲气。”
家中有这么个长嫂,孙家又是温和讲规矩的读书人家,吵也吵不过,难道还能动手打不成?若是作为弟媳妇,有孝悌规矩一压,家世再差些,还不知要受多少委屈,想寻个家世好的似乎也不奇怪,只是,“那不是该寻个厉害点的?”
“家里若是有两个厉害的儿媳妇,表舅家这日子也就没法过了!”这个林氏是深有体会,她娘家有两个兄长,长兄娶了个厉害的嫂嫂,后来母亲便想着,次子若娶个性子软的,日后不得整日被欺负、受委屈,就为二哥也寻了个性子强势的。原想着各自守着一亩三分地过活,谁知等真正过日子,才闹得鸡飞狗跳,两个嫂嫂谁都不肯让步,哪怕是分几个果子,也要争出个好坏对错来,气得祖母做主分了家,让人看尽了笑话。
这么说也有理,裴静姝想想,若这么来看,魏华音还真算得上合适的人选。这么想着,裴静姝就将魏华音提了提。
听裴静姝提起魏华音,林氏第一反应是高攀不上,可细细一想,似乎又不是不能,何况裴静姝的意思,仿佛是今上有意给魏华音在新科进士当中择婿,如此,细想一想,孙晨宇还真算得上合适。只是这事可轮不到她们做主,林氏将这事放在心上,想着回头跟祖母提一提,若是那位有这个意思,说不定还真能成。
提过这事,裴静姝便问起裴家其他人的情况,林氏点头道都好,只是又叹了口气,道:“就是二弟妹的身子,如今是越发不好了。”
安若筠原本跟林氏是前后脚有的身孕,只是意外小产。当时安若筠昏迷在屋内,又起了火,怎么看都不寻常,裴家哪能放着不管,当时就由柳氏去查的。只是安若筠什么都不肯说,屋里的线索一把火烧下去也什么都没了,这事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
安若筠本就心思重,出了着火的事更是心事重重,加上孩子没保住,自那时起身子就一直不好。裴静姝上次回娘家,也去看过安若筠,那时她越发瘦了,整个人看上去阴沉沉的,同她说话也不搭理。
裴静姝知道,自安若筠小产之后,安氏就张罗着给裴少群纳妾。裴少群是个厚道的,一直不肯答应,又有上头裴老夫人拦着,这事一直没成,只是安若筠的冷漠古怪不止对旁人,对裴少群也是如此,再深厚的情义经得起多少磋磨,裴静姝听说这半年多来,裴少群常在外头忙,院内都少有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