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车子停下来后，叶萱睁开了双眼，在车上打了个盹儿，感觉头没这么晕了。
窗外是熟悉的胡同，不禁疑惑地看着向勉：“这儿是？”
他笑了笑：“下车吧。”
叶萱关好车门，看着那棵老槐树，还有那座四合院的大门，一时怔忡。
向勉十分平静地道：“进去吧，怎么说向家也是我的‘远房亲戚’。”
叶萱微微无语，依旧不安地道：“你是不是找过他们了？”
“只去动物园找过二流子，聊了聊，说今晚会过来拜访。”
跟二流子聊了聊，也就意味着他们之间已经串通好了，哦不，协商好了……叶萱放下心来。
六年多没有来，广亮大门的过道，靠墙依然摆放着几辆自行车，影壁也是老样子，只是多了几道雨水冲刷的痕迹。
进去之后，倒座房亮着灯，但没有人出来，大家都在内院。
直到进了垂花门，叶萱与向勉的身影一出现，院里的人全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有人在洗手池前忙活，有人在廊子下坐着，也有人在院里带娃……瞬间大家像被施了定身术，全都看向他们二人。
叶萱下意识地往向勉身边靠，被他一把握住了手，紧紧捏住了手心。
叶萱：“……”
很快，他们又像同时被解除了定身术，全都惊讶地一边走一边说话，逐渐靠近二人。
叶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紧张，焦虑的心情令她只想躲到向勉的身后。
“别怕。”沉静的声音说道。
二婶率先开口：“你是，向勉？叶萱？”
已经六七年过去了，两个人的身姿容貌没有发生大的改变，但是衣着、气质，已经变化颇多。依稀还是旧时容颜，却又让人感觉不一样了。
辨认出他们二人后，他们更加不解了：“可是向勉他……”
就在大家一头雾水，进入悬疑气氛时，二流子走了过来，叫了一声：“哥，来啦。”
哥？叶萱看着这个二流子。
她也有三年没见过他了，果然和叶东来说的一样，常喝酒的缘故，肚腩发了点儿福。加之天天在动物园做饲养员，干的也是体力活，老得也快一些。之前他的模样、身材跟向勉相差无几，现在则是相差甚远。
至少不会让人第一眼就认为他们是一个人。
二流子如今成熟懂事了许多，格外地懂人情世故，开口叫着“哥”，又对叶萱笑着说：“萱萱，有几年没见过你了啊。”
二婶等人则全都惊讶住。
二婶疑惑地问：“萱萱？这是什么情况。这位是？”
爷爷也走了过来，看到向勉和叶萱二人站在一起，一把扯过了二流子，说了声：“臭小子，这就是你说的，跟你长得有点儿像的那位老板？”
所有人都有很多问题想问，大家产生的同一个念头就是：为什么面前的这个老板，更像当初那个考上大学的向勉，他和叶萱站在一起，俨然就是当初院里的那对小夫妻。
二流子笑着说：“慢慢解释，你们就明白了。”
“还慢慢解释，赶紧解释！”
“哎爷爷，说来话长——”
这时，向勉开了口：“爷爷别着急，简单地说，当时我代替他娶叶萱，我用他的身份考上了大学，他则去闯荡了。后来他回来了，我退学去了南方。”
“啊？”
“这……”
向家人全都不敢置信。
但是，这又完全地解释了为什么当时会感觉他变了个人，能力智商为人处事，全线上升；后来他又变了回来，能力智商也全线下降。
二流子讪讪笑着说：“就是这么回事。”
向家人依然还在震惊中没有走出来，直到二流子的儿子跑过来，叫了一声：“爸爸！”
这才打破了瞠目结舌而又乱糟糟的局面。
叶萱看着这个结实的小孩子，恍然想起当年小麒麟也在这个院子里，一看到她或者向勉回来，就小腿蹦着跑过来抱住他们的事。
一时有些微妙的情绪翻涌。
然而她的手很快被向勉扯了一下，手指头被捏得极紧。
二流子也说：“向鹏，赶紧叫叔叔阿姨。”
向鹏乖乖叫了声：“叔叔阿姨好。”
向勉伸手摸了一下孩子的脑袋，说道：“乖。”
叶萱则看向东厢房，看到了罗雨婷也站在廊子下，没过来，只是点了一下头。
听二流子说，她是最早知道实情的，便也回点了一下头。
虽然这个解释，大致被人接受，可是大家仍然有很多多细节问题想要问询，于是爷爷说：“都别站着了，还没吃饭吧，赶紧回屋坐。”
此刻，向家正房里，又坐满了一大堆人。
原本是各吃各的，现在索性把炒好的菜全端进了正房，大家一起聚餐。
想起当年跟向勉两人，扮着假夫妻，过着平淡的小日子，仿佛像是上辈子做的事，叶萱拿着筷子的手都有些轻颤。
爷爷奶奶都苍老了许多，几个小姑娘也已经长大，向琳早就结婚了，向佳也在念大学，所以没回来。
四叔和四婶买了单位的房子，但把它租了出去赚房租，自己一家三口仍然住四合院。
五叔的儿子也有四岁了……
一大家子，才更想要把四合院给卖了，各自好拿了钱买房子。
听闻向勉现在拿的是港区的身份证，回来做投资，大家又连声赞叹：“果然是有出息的。”
二叔还说：“现在不得叫你一声向总了？”
向勉淡淡地笑了一下：“还跟以前那样称呼就好。”
二婶则笑着说：“那就有两个向勉，也容易弄混，还是管你叫向总的好。”
向勉：“这次过来太匆忙，没有备见面礼，不过我想把你们当远房亲戚走，以后再补上。”
平白捡了个有钱的远房亲戚，谁不欢喜，纷纷说着客套话。
叶萱埋头吃饭，没有吭声。
二婶说：“那萱萱，你们俩现在结婚了吧？我上回见到你爸，你爸还忧心着怕你嫁不出去。”
叶萱只得低低地道：“没结婚。”
“哦，那就是早晚的事了，赶明儿结婚了，一定得请我们啊。”
向勉说：“这是自然。”
“……”
*
离开四合院，叶萱站在外面，再次望了望这座四合院，小小地叹了一声。
向勉站在她身边，也望了一眼，说道：“你好像并不高兴。”
叶萱说道：“我只是觉得很恍惚。”
“一晃就是六七年，当然恍惚？”
叶萱平静地道：“我虽然在这里跟你住了一年，也曾喜欢这种充满了烟火气的热闹，家长里短，油盐柴米，一过便是一天。可是这次过来，却觉得无比陌生，可能说到底，我们不是这里的人，东厢房也住着真正属于它的主人，向家人一大家子大团圆，我们终究是外人……”
四合院里的大家，都没有变，还是那样热情，就连罗雨婷，也变得极有人情味……于是叶萱心中感慨，对比一下，自己果然是个没什么感情的生物，一次也没有来看过他们。
心绪复杂地望了向勉一眼，默而无言。
他回看过来，勾着脖颈抱过了她。
“我们确实不属于向家，但是并不妨碍我们成为远房亲戚走动啊。”他耐心地说着，“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如果没有任何感情羁绊，那多无趣。”
“可是那样，不是很清静吗？”叶萱低声地问。
“傻瓜，红尘俗世，本就是喧嚣的，你以前不是很爱热闹吗？”
他说着，抱着她，脸颊抵在她的头顶上。
以前爱凑热闹爱吃瓜的人，突然变得清冷不问世事，不爱热闹，不念红尘。
他有想过，怀疑过，她这几年是不是遇到了一些不好的事。
于是问询过许多人，大家都说并没有遇到什么不好的事，事业发展还挺顺利的。
私下去见叶家三哥，自爆身份，聊了一通后，他也说：“我妹就这性子，冷起来几个月不与家人联系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怕是改不了了，你多多担待吧。”
想想也是，思来想去，还能有什么原因。
无非就是当年配合调查完成任务后，紧接着送走小麒麟，他马上就要离开……事情全部集中在那两天，让人根本缓不过来，面对这么大的刺激，有的人释放情绪很快，也有的人会压制住情绪，形成自我保护机制，用冷漠去应对遭遇的一切人与事。
她就是后者。
面对反问，叶萱沉默不言。
向勉也没有再问，只是抱着她，说道：“你要是觉得一个人待着清静，那我就在隔壁陪你待着。不用再害怕我会离开，这次，我真的不会再离开了。”
说罢，还顺了顺她的头发。
叶萱鼻子有些泛酸，来到这里，昔日回忆冲刷脑海，拥着自己的怀抱温暖有力，安全感也多了几分。
良久没有说话，他转移了话题：“今天送的那匹料子，喜欢吗？能用得上吗？”
“应该能。”
“那就好。”
“下周又有朋友从港区飞回来，我让他帮忙给你买些护肤品。你想要什么，不如写个清单给我，我让朋友的太太买。”
“嗯。”
“……”
他总是这样，无微不至。
叶萱圈着他的腰，脑海里挣扎无数。
来之前的亲吻，现在对他拥抱的贪恋……承认吧，她终究是抵抗不了他，诚实一点不好吗？
向勉的手在她背上游移，听她轻微的叹息，不禁问：“在想什么呢？”
叶萱鼓起勇气，问：“你说慢慢追我？”
“嗯。觉得我骗你？”
“不是，”叶萱吸了吸鼻子，“我想问问，如果有一天你没追上我，你会怎么办？”
“就继续追啊……追到为止。难道你还会被其他人追走？”他笃定地说，“那不可能，有我这样的天天在你眼前晃来晃去，你怎么看得上其他人。”
“呵——”叶萱好气又好笑，心里还有些莫名的感动。
知道他的用意。
知道他今晚带她过来，就是想拾回从前的温情，让四合院里熟悉的亲情，慢慢感化她心里顽固的冷漠……
“可要是我一直任性妄为，一直性情多变，时而对你好，时而不理你，你能不能……”叶萱眼睛有些泛红，“也一直这样对我好。”
向勉面色略显难过，又有一丝欣慰，像是努力了很久，终于得到了一点点回报，他捏着叶萱的手心，放在了胸前心口处。
“我能，”他十分肯定地说，“我当然能。”
“……可是，那样我不就成了我从前说的很作的人吗？”
向勉笑了一声，反而有些欣慰：“知道吗？我生怕你不作。”
叶萱呆住，有些受不了，轻呵了一声，眼睛里蓄着的泪就掉了出来。
向勉叹了一声，捧着她的脸，拇指给她擦拭了眼泪，无奈地说道：“瞧把你高兴得，这还只是空头支票。”
他语气极认真：“但在我这儿，一定能兑现。”
“……”
回去时，车子停在楼下。
叶萱觉得两个人一起开各自的门很奇怪，于是瞟了他一眼。
“能不能让我先进去。”
“？”
“我觉得一起开门，进各自的屋子里，好奇怪。”
他无语地笑，不是很理解，但还是说：“行，那我在车里坐会儿，等你屋子里的灯亮起才下车。”
叶萱抿了抿唇，一个人上了楼。
……
*
日子还是像往常一样，项目方面，叶萱打算摆烂后，对剧组的服装设计也不上心了。
向勉得到了示意后，便开始明目张胆起来。经常打电话过来聊骚，有空便会叫她吃一起午饭，下班前也说来接她。
叶萱不想天天都见到他，于是在电话里拒绝，他也好脾气：“行，那我明天再约。”
有时候电话接多了就烦，也会任性地说：“你能不能别打来了，烦。”
他则轻笑：“听听你骂人的声音也挺好。”
只不过在家里的时候，他倒是从来不会敲门，叶萱也没去他屋子里。在她看来，下次去他屋子里，一定是关系有进展了，才能去。
两个人作息不一样，很少能遇到。
礼物倒是从来没有停过，尤其是一些布料，送得很多，各种丝织品，绸类，缎料……一匹一匹地送过来。
工作室的同事每次来观摩新布料，都要按捺不住地夸一番。
女生都爱八卦，私下讨论：“向先生追了这么久，好像老板无动于衷哎。”
赵媛有次按捺不住，送来鲜花的时候，忍不住问：“老师，打算让向先生追多久啊？”
叶萱正在低头翻阅一本时尚杂志，平淡地说道：“不知道，先晾着。”
说完又觉得好奇，抬头看赵媛：“你们很关心他？”
“不是，大家就是好奇。”赵媛感觉老板的心情极好，于是壮起胆子说，“主要是我们都觉得向先生人很好，你们也很配。”
叶萱微微一笑：“看来咱们工作室，除了我都被收买了啊？”
“当然不是。”赵媛道，“我去忙了。”
“……”叶萱翻着杂志，摇着头。
只是突然觉得，好像这两天某人有些消停，电话也不打了，饭也不约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忙。
叶萱盯着电话机许久，忽然一声响，吓了她一跳。
抓起电话，说话的却是影视公司的刘导演。
“叶老师，有没有空过来开个会，女主角可以换人了。”
“啊？”
……
第61章
峰回路转啊。
原本以为没有希望的事， 突然又充满了希望。
她都已经放弃了，并且开始接洽别的项目， 没有想到事情有了转机， 叶萱又有了做衣服的动力。
刘导演还在电话里说：“明天有新的演员来试戏，不如老师也一起过来选角，你的眼光我还是挺看好的。”
叶萱满口答应下来。
下午四点，“四叶服饰”那边有一个选款的会议要开， 因此叶萱去了趟四叶。
叶江瞅着妹妹容光焕发的模样， 笑着说：“有对象了， 人的精神果然就好起来。”
叶萱疑惑：“谁有对象了？”
“你以前嫁的那个对象， 都主动找上门了， 你还藏着掖着做什么呢，赶紧带回家见爸妈得了。”
“……”叶萱脸上凝了凝， “你见过向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