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仍然只是个感情骗子而已。
“哐啷。”
角落处传来木架散落的声音。
转眼之间,在角落打扫的千堇像是个幽魂般“飘”到了众人的身旁,情绪激动地用手掌拍在桌子上。
“鹤田君……你们认识鹤田君吗?”
正冁然而笑的几人被突如其来的千堇吓了一跳,抬手就准备取剑。
“哪里来的邋遢东西,大人们正在用餐也敢上桌!?”
等看清了面前之人,男子更是吓了一跳。
“脸……你们看她的脸……”
千堇那凹陷的伤疤映得他们眼眸生疼,怎会有长相如此丑陋之人。
不免有些被骇到,一时半会儿竟是不敢动作。
“啊――”
发现千堇惊扰客人的妈妈桑一声尖叫快要把整个金兰屋给掀翻,“她怎么出来了,快!快把她给我拖回去!!”
几名正在一楼服侍的杂役反应很快,立马就拽上了千堇的身子,使劲往后院拖动。
挣扎之中,千堇脸涨得通红,也不知道是哪来的力气,几名杂役硬是没把她拖动分毫。
因为剧烈的挣扎,千堇脸上的伤口再次被撕裂,殷红的血液从中淌出。
“鹤田君……鹤田健太……你们刚才说的人是他吗?”
千堇在杂役粗壮的手臂中挣脱,带着恳求的目光望向那几名武士。
几人被千堇滑稽的模样逗笑了。
此时她被锁在杂役的臂膀之中,没有任何威胁。
“怎么?你也认识他啊?”
说完还朝着身边的人开口道:“看不出来鹤田那小子的口味还真是独特,这种半人半鬼的东西也不放过呢。”
几人的玩笑话语引得哄堂大笑。
调谑、讥笑的话语充斥着整个金兰屋。
“让我猜猜,他是不是还给你送过诗句啊,哈哈哈哈。”
千堇眼神中满是绝望,对方的每一句话语都像是扎在她心脏上的一根针。
支撑她这么久以来的信念,终于是在这一刻轰然倒塌。
鹤田君……原来真的是个骗子吗?
他不再出现在金兰屋,不再来找她的原因,原来是已经成婚了。
他口中所说的嫁人是真,只是要嫁给他的人并不是出身花街柳巷的千堇花魁。
为何,为何要如此骗她。
这么久以来都不敢来见她,哪怕是托人带封信件……她也不至于沦落成如今这副模样。
她不明白鹤田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正如游女猜不透顾客的心思,他们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光是尝试着去猜测、理解就已经输了。
她不再挣扎,如同行尸走肉般被杂役往外拖去。
武士几人见闹剧结束,也没什么心情再继续吃下去了。
“对了,鹤田的老婆叫什么名字来的。”
旁边的人思索了片刻:“好像是叫什么胜美来着。”
“这名字……听起来就带感,”男人脸上露出佞笑,“老妈子,被那丑东西一吓,我们几兄弟连肉都吃不下了,你说该怎么办吧。”
妈妈桑赶紧过来赔笑:“吃不下就不吃了,这桌饭菜我请了。要不客官赶紧上楼吧,柳月花魁还有几名头牌早就已经备好了。”
“这还差不多。”几人满意地摇着肚子上了二楼。
等将客人送上了楼,妈妈桑才阴着脸说:“那个不要脸的贱东西,给我狠狠打上一顿,随意找个地方扔了。”
她气得眉心发疼,鼻孔微张。
“我就不该发‘善心’把她给接回来,这下好了,又陪了一桌好菜。”说完捂着头朝着后院指去:“打,给我朝死里打。”
-
从那日之后,花柳街上多了个“怪物”。
她蹲在阴暗角落处,专门寻找戎装甲胄的浪人武士。
只要寻到了,立马扑着身子过去,问询别人是否认识鹤田健太。
有时被惊扰到了,浪人抽出武士刀抵在那“怪物”的身前,竟也是没吓退对方半步。
千堇问了很多人。
认识鹤田健太的人并不多。
浪人之间本就漂泊不定,交战期间更是把身份藏得好好的。白日他们是受名门贵族雇佣的武士,兵刃相见。傍晚,说不定还正坐在对面把酒言欢。不过利益驱使罢了,他们谁都不认识谁。
难得找到几名听过鹤田名号的浪人。
他们口中的答案也同千堇先前所听到的一致。
鹤田健太成婚了,听说娶的是名为“胜美”的大小姐。已经很久没有人看到他再受雇出来征战了。
应该是已经安顿了下来。
问了几天之后。
千堇也就消停了,不再出现在街道上,而是蹲在后巷的那口枯井前,整日里一动不动,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白文将偷偷藏起来的白面馒头用黄纸包好。
趁着老板娘不注意,假装出去打水,绕到了后巷中。
“千堇姐姐,吃点东西吧。”
白文尽量模仿着梨花的语气,将白面馒头递到对方的面前。
千堇没有伸手接。
只是歪着头看着她。
“梨花酱,”千堇眼睛转动,面向巷子的另一侧,“你知道那条河之外是什么吗?”
那条河?
白文反应了过来。
整个花柳街被一条宽约数十尺的护城河给团团围住,供给整个城市水源的同时,也将里面的人限制其中。北侧则是陡峻的岩坡,没人能翻越而过。
能与外界相联系的,只有那道跨越河流的石板桥。
这也是花柳街的游女小厮不敢逃、也逃不了的原因。
石板桥上日日夜夜守着武士,没有人能从他们的眼皮子底下逃走。
这和白文刚来吉原时所见到的现代歌舞伎町构造是相似的,只是歌舞伎町已经因为科技的发展,将那岩坡推平了,城市朝着北向又发展了好几公里,一路灯红酒绿。
千堇继续述说:“河道之外,是自由。”
梨花是她在金兰屋中最亲近的人,此时只有她一个人前来,千堇的话变得有些多了起来。
“自由?”白文心神一动,千堇是否话里有话。
难道突破幻境的关键就在于那座桥?跨过那座桥就能破开幻境苏醒过来?白文强忍着心悸颤动,继续听对方说话。
“我六岁就被卖到这花柳街,”千堇说,“至今已经十余年了,竟是一步也未踏离过。我都有些忘了,外面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是不是也是这番金迷纸醉。”
“说起来也可笑,”千堇低笑一声,“鹤田君怎么可能娶我呢,我只不过是一个千人侵万人辱的游女,他又怎么会看得上我。”
她言语卑贱:“我居然也是信了,好笑。”
第29章 振袖火事
千堇朝着地上那摊积雨舀了一掌水, 拍打在手臂之上揉搓着。
“真是肮脏,”说完鄙夷地盯着被自己揉红了的皮肤,“梨花酱, 你说我为什么这么脏,怎么洗也洗不干净。”
千堇的皮肤因为长期没有得到清洗,的确藏污纳垢, 不免有些脏污。
但白文知道,对方指的不是这个表面的肮脏。
千堇抬着脖颈, 望向屋檐, 皱了皱鼻子说:“你能闻到吗?梨花酱。”
“闻到什么?”白文应到。
“臭味, 比腐烂的畜生还要臭的味道,让人恶心、作呕。”
白文嗅了嗅鼻尖。
没有闻到那所谓的臭味,只闻到花柳街特有的腥臊气息, 那是她进入幻境时就闻到的味道。
千堇眼神放在阁楼的窗户上面:“是从那里散出来的。”
那里是金兰屋的二楼, 白文对那扇窗户有些印象, 是柳月花魁所在的房间。
游女们为了吸引顾客, 时常焚香沐浴,把自己弄得香喷喷的。虽然在密闭的环境中闻着有些闷,但大部分时间还是香气扑鼻。
千堇闻到的, 些许就是房间中洋溢出来的“体香”。
“不,不仅仅是那里,”千堇的话语骤然变得冰冷,站起身来朝着熙攘的街道望去,“整个花柳街……整个吉原, 都是一般的臭、恶臭。”
“……”
白文没有做声, 发觉千堇的精神状态有些不对劲了, 将白面馒头放在枯井的石沿上就离开了。
听了千堇无意中说的话, 她准备去护城河那边看看。
那唯一和外界连接的桥梁,是否能找到离开幻境的办法,这才是白文心里现在排在首位的目标。
她有强烈的预感,这出“戏”快要到结尾了。
如果结束之前她仍然无法从幻境中挣脱,那等待她的会是什么,不得而知。
她需要尽快离开这里。
这里待着的每一天都是不安全的。
听其他的孩童谈论过,那座连通外界的桥只有在早晨辰时和傍晚酉时才会打开。
届时会有武士守在此处,仅能让外来消费的客官和持有通行凭证的小厮通过。
游女想要混入其中难上加难。
毕竟来这花柳街消费的客人,一眼就能认出来。
白文如果现在是个成人,她或许还可以乔装打扮一番试试水深。
但她现在只是个孩童模样,想通过“混”的方式断然也是行不通。
或许去偷一张通行凭证,可能会管点用。
可是当白文当真看到那座桥时,才发现自己还是想得太简单了。
怎么可以用现实世界的逻辑来盘算幻境,所见之物完全超出了她的预料。
此时的她藏匿在柳树背后。
透过树干朝着石板桥的方向眺望。赫然发现,守着石板桥的武士……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武士”。
而是仅有铠甲,内部一片虚无的“人”,仿若穿在看不见的幽灵身上。
四名“武士”端正地耸立在桥梁两侧,把每一处死角都严守得很彻底。
他们没有呼吸,也没有多余的动作。
完全就是没有思维的傀儡般呆滞,像是一尊尊雕像。
过往的行人仿若对这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武士视而不见,有说有笑,径直穿越桥梁而去。
而桥梁的对面,是一片虚无混沌。
这条护城河就像是一根分割线,将花柳街从地壳之中分割开来,成为独立而又突兀的存在。
白文沉思片刻,也想明白了对岸的异象。
每个幻境的范围都不是无限大的,只有核心的区域才是最稳定的,越往外延,受控制的程度越低。
而雀阴的幻境辐射范围,显然就是这整座不夜城。
桥梁所延续到的对岸,已经超出了幻境所能覆盖的区域,所以现在看上去才是一片虚无。
如若逃出这辐射范围,或许就能成幻境中醒来?
看着眼前的情形,白文更加笃定通过桥梁之后,就是破解幻境的方法。
离开的路径近在咫尺,挡在她面前的只有那四只“幽灵铠甲”。
攥紧着拳头,白文还是决定去尝试一下。这四个守卫如死物般一动不动,如果她身手够敏捷的话,或许能从对方的把守中逃脱。
只期盼对方的行动缓慢一些,给她些操作的空间。
白文抬步,距离桥头三十米。
守卫如雕像般平静。
距离桥头二十米。
仍然没有任何动静。
距离桥头十米……五米……
守卫甚至都没有转头看向她,目光平视。
终于,一米……
白文谨慎地抬起脚尖踏上了石板桥。
平静的空气突然涌出一阵风动。
她飞速将脚尖收回。
“锃――”
在她收回脚尖的那一瞬间。
一杆铁质□□的枪头准确地落在了她放脚的那块石板上。
石板在金属的碰撞下,露出一块白迹。如果她的脚尖半秒之前还放在石板之上,毋庸置疑会被贯穿。
那四名“守卫”齐齐看向她来,手中的枪刃时刻准备着贯穿白文那幼小的身躯。
他们口中低吟:“未经允诺,不得擅自外出。”
果然,这“幽灵铠甲”是活的。
白文侧身头也不回地往街道处走去,片刻也没在桥头逗留。
好在这些守卫并没有从桥梁上追出来的意思。
她在盔甲武士出招的一瞬间,脑海中就飞速分析出了对方的出击速度、准确度和力道。
又是很快得出一个结论。
她现在的孩童模样是不可能过得去的。
就算拼尽全力,她从桥头跑到桥尾,至少也要五秒时间。
但幽灵铠甲,只需一秒钟就能用□□贯穿她的身体。
既然过不去,那也没有了逗留的必要,只能另寻他法。
-
“你是说,柳月花魁偷了通行凭证?”妈妈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老板低声说:“我也是无意中听下人议论才得知的。最近玉居屋的客人确实来得频繁了些,压力有些大,她难不成真的想跑?”
“不可能,”妈妈桑眼神朝着身下的某个地方一瞥,“她的卖身契还在我这儿呢,跑得了一时跑不了一世,除非她不想活了。”
“要不你还是检查下吧,看通行凭证还在不在,”老板实在是有些担心,“谣言实在是闹得人心惶惶。”
妈妈桑眼神一凝,警惕道:“不用了,通行凭证没有丢,我很肯定。”
老板是她在花柳街最亲的人,但妈妈桑还是没有把通行凭证所在之处透露给对方。毕竟通行凭证和其他游女的卖身契一起藏匿在只有她知晓的位置,那可是整个金兰屋的命脉,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这……”老板看见对方那确信的模样,也不好继续多言,“那好吧。”
虽然他是金兰屋名义上的老板,同时也是妈妈桑的合法丈夫。但他自己清楚,实际上他就是个幌子,吃穿用度全靠对面的人支配。
两人难能注意的是,趴在屋子外面假意擦拭走廊地板的白文藏匿着脚步声离开了现场。
柳月花魁偷取通行凭证这个传闻的确是她潜移默化散播的。
硬闯行不通,她只有将离开的希望放在这通行凭证上。
纪释说过,每个幻境都有“生门”,不会是完完全全的死局。
世间还没有谁能创造出毫无破绽的幻境。
而那通行凭证,想来就是破解这不夜城的媒介之物。
白文运用着游女之间妒忌、多舌的特点,特地从楼梯间里的孩童入手,将这虚假的传闻传遍整个金兰屋。
谁也不会想到,传闻的起点居然是金兰屋中那最不起眼的潮暗楼梯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