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时常拿寝宫里的小厮出气, 看着蜷缩在墙角满眼恐惧的小厮, 白宸突然也是想明白了。
这些凡人, 对他而言不过是蛆虫, 轻轻一捏就可以掐死,他又何必与对方一般计较。
什么永宁太宗之位,再怎么超然不群,也不过只是凡间皇室。对于他这种已经半只脚踏入道修的人来说,根本不是目标所致,不值一提。
说起来也真是可笑,那储君,他不要也罢。凡间世尘,于他而言不过游戏一场,他又何必在乎。
至此白宸就将重心放在了修炼之上,须臾数年后,因为他本就有几分资质,在司长川的提点下进步神速,不过年仅十七就破丹成婴,结下了元婴。这个修炼速度,就算放在门内来看,都是众弟子间的佼佼。
白宸每次回门之时,都会受到其他弟子们的火热目光。他认得那种目光,是嫉妒。他不反感这种目光,甚至有些享受。
但就在他以为自己即将一马平川之时,白宸遭受到了第二个打击。
是关于他师兄司长川的。
司长川修为已到大成之期,距离证得大道不过一步之遥,众望所归地接任了掌门之位。
白宸听到这个消息时,半天没回过神来。
他受人吹捧惯了,本以为自己就是那个天选之子,是个修行上的天才。
可直到此时他知道,他的天资卓越,只不过是对比一般普通弟子而已。他十七岁修得元婴,本以为是稀世罕见。但白宸却听闻一个惊骇的事实――司长川曾经六岁便结得金丹,八岁便破丹成婴。
他这‘旷世奇才’与对方相比,可是整整晚了九年。天才和‘妖孽’相比,足以被秒杀得片甲不留。
再听到‘天才’这个词用在自己身上,白宸只觉得莫大的讥讽。
司长川现如今不过才二十好几,只不过年长他七岁。但那修为上不可逾越的鸿沟却让他一眼望不到底。
白宸试算过,如果再给他七年,他能到达何种境地。可随着他的修为愈发高涨,才发现对方越来是遥不可及,他除了仰望以外,别无它法。
这就像是在追赶一个永远追不上的背影,一辈子都只能活在对方的阴影下。
对普通人来说,这算不得什么。可对本就被捧在高处的白宸来说,无疑是致命的打击。
这种无力感让白宸绝望,他那好不容易树立起来的信心被顷刻间瓦解。
而在听说永宁太宗准备为他举办一场加封礼,封为□□王庆贺成年时,白宸的内心是厌恶和抵触的。
什么□□王、□□王,不过唬人的名号罢了。他打从心底里觉得,永宁太宗可能一开始就没打算过要将储君之位给他,派他去雁阳关也不过是早就算计好的。
谁叫他本就不是亲生血脉呢。
就算他是皇室唯一的皇子,也接不到太宗之位。他突然明白了皇姐白文为何一改以往刁蛮、任性的脾性,想来也是早就布好的局。
只有他沦为了天下的笑柄,白文才有机会以女子的身份接任大统,成为一代女皇。
白宸深感被永宁皇室所算计,让自己成为了白文的垫脚石。而此时,还虚情假意地典封之礼,让他看了直犯恶心。
直到典礼开始,白宸都迟迟没有现身。他不愿去面对百朝文武那虚伪的面孔,不愿看永宁太宗那假到不能再假的‘仁爱’之像,更不愿意看见白文。
就在这时,他听到一个令人震撼的消息――他师兄司长川天劫将至。
天劫……于他而言是多么的遥不可及。听闻天劫乃是大道对于修道之人最后的考验,渡过之后就能飞升成仙,是所有修道者穷尽一生的追求。
白宸本以为那不过是修道者们流传的神话。没想到,却真能在有生之年亲眼目睹。只不过,渡劫之人却是他师兄司长川。
白宸脑子很乱,嫉妒的情绪快要将他淹没,又有些莫名有些激动。天劫……是好事,但更也可能是坏事。
毕竟,普天之下大道三千,数百年来,从未有人证得大道飞升成仙。就算渡过了天劫,是否就能得道飞升,也无人所知。更何况,白宸不认为司长川能挨得过此劫。
他回忆起在门派中习得的古书所载,天劫的到来不仅是淬炼凡身,更是洗礼心智。届时将会有心魔扰智,扛得过成仙、扛不过堕成魔。
一个一石二鸟的念头莫名出现在了白宸的脑海中。
永宁皇城乃是他的凡尘,如若切断了凡尘,修行会如顺风使船,再无牵绊。
他如若借着堕入心魔的司长川的名号,斩断了属于他自己的凡尘,岂不是神鬼不知。到时候,司长川顺理成章地湮灭在了天劫中,他便可独善其身,重新成为门派中冉冉升起的辰星。
他便可从对方的‘阴影’中探出头来,再次成为众长老口中称赞的天才。
这个念头冒出来之时,就连白宸自己都有些被惊到了。这个谎,如果要撒的话,有些太大了。他的指尖在颤抖,也不知道是激动还是害怕。
白宸这一辈子撒了无数的谎言,但都是不痛不痒的小谎。他不确定自己能否应付得了如此弥天大谎。
挣扎、犹疑的情绪让他的脸色变了又变。
内心总有个声音在告诉他,反正司长川总是以赤鬼面具示人,经过这几年,他又长高了不少。他俩身形已经是相差无异,要扮演对方,根本不是难事。
只需要将这座城给熄了,就再也不用听到刺耳的话语了。
只需要将这座城给熄了,就再也了无牵挂。
只需要将这座城给熄了,就再也不用见到虚情假意的面孔。
白宸内心在挣扎,嘴角抖动不已。
他侧耳旁听宫殿外传来的唢乐,也不知道那些人在笑什么。他被封为□□王,难道就是这么可笑的一件事情?
司长川永远不会知道,本属于他的天劫,却放大了另一人的心魔,造成了不可挽回的悲剧。
白宸最终还是做出了决定。
他欺骗了所有人,以司长川的身份屠尽了永宁皇城。
站在雷云之巅,他愈发觉得以往的自己可悲又可笑,居然会为了凡间尘事而扰了心智。那些人,根本和他就不是同一个物种,不过是渺小得不能再渺小的凡人而已。
从此以后,他便斩断了凡尘,修行之路将再无牵绊。
只不过他没有想到的是,司长川居然渡过了天劫。更加震惊三界的是,他选择成为了地仙继续留在凡间。
好在司长川并没有发现他的所作所为,还以为那永宁残骸是他自己心魔乱智下的‘杰作’,在残骸前坐了整整四十九天。
这下不用他大肆宣传,全天下的修道者都知道,是司长川的心魔作祟灭了永宁皇城,与他白宸无关。
而他正好因为外巡,躲过了此遭磨难。永宁皇城所经历的事情,皆如同那倒塌的废墟般埋入了地底。
白宸知道司长川坐在废墟残骸间是在找什么,但又怎么可能找得到。白文拥有至粹精魄,早就被他给收走了,这等绝佳修行之物,他又怎么可能留给对方。
就算司长川掘地三百尺,掘到阴曹地府去,也定然不会找到白文的一魂一魄。
虽然对方也的确这么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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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宁皇城所经历的真相随着白文的记忆而展现在纪释的面前。
纪释有些怔怒,他没有想到的是,有一只老鼠借着他的渡劫之日,做出了如此惨无人道的事情。
而自己,却是替对方背负了七百余年的罪孽。
白宸直到这一刻才知道,原来白文在他戴上赤鬼面具屠灭永宁皇城时,就已经认出是他。
他开始变得语无伦次,怯惧、愚懦的情绪涌了上来。他张大了嘴,满是皱纹的脸上遍布惊慌。
“假的,这都是假的。”白宸指着纪释说:“世人皆知是师兄你屠灭了永宁国,与我无关。你们都是在骗人!莫要血口喷人!”
陈启权、王梦秋和两个小辈都是看呆了。他们尊崇了一辈子的祖师爷竟然是如此卑劣之人,此时对方乱咬一气的模样,更加坚信了事实。
“骗人?”白文_目,“白宸,我们不是你,不会以谎言为自己开脱。”
“姐,救救我、救救我。”白宸开始变得老泪纵横。
纪释一声轻哼,身下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鼓动。
只见白衫零散而落,露出了一道道如墨色般乌黑的印记,遍布他的全身。而此时在他身上游动之物,正是那些镣铐在他身上的黑印。
第98章 白无常
纪释身上的黑印犹如活过来了般。
束缚了纪释七百余年的墨痕枷锁开始了有松动, 他身上那一道道黑印正是由永宁上万百姓亡魂所化。他们脱体而出,涌上了白宸所在,将纪释的躯体重新归为一片雪白。
失去了黑印遮挡, 纪释上半身的背脊素白而又清瘦。
“不要……不要啊……”白宸刚接触到那些黑印,便犹如烈火焚身灼魂般痛苦。他嘶喊着想要抹掉这些黑印:“这是什么东西!快走开!”
可黑印哪里是‘抹’得掉的,没要上一会儿, 就遍布了白宸全身。
纪释深吸了一口气道:“这是永宁亡魂们的‘赐赠’,你的每一分痛楚, 都是源自于他们的所情所感。”
而这所情所感, 不过是白宸亲手所致, 尽是他造下的罪孽。
那些黑印犹如绞缢其上的蛇蟒,让白宸每一次呼吸都是无比艰难。
“姐……救救我、救救我……”白宸乞求般地向白文投来目光,“我错了……你们放过我吧。”
看着对方低声下气的模样, 白文只觉得好笑。都已经是如今这副模样了, 还在扮演姐弟情深的羁绊。
她和白宸的姐弟关系, 在对方站在雷云中与故土为敌时, 就已然断裂。
她不可能原谅杀戮国民、残杀双亲,并且剥夺了她整整七百年自由的人。
这种人,不配为人。
就算对方曾是她的弟弟。
眼见白文不为所动, 白宸的情绪开始变得亢奋起来。
他的右腹被禅杖所贯穿,蔓延开来的灵压让他难以行动半分。遍布全身上下的黑印如贪婪的水蛭,汲取着他的灵魂。
白宸这一生,都没有像今天这般狼狈过。
明明只差半步,他就可以证得大道了, 为什么会倒在这种地方?白宸不甘心, 一股憎恶由内而外地散发出来。
他携带着无尽痛楚, 扫视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他不会放过这些人的。
只听见一声呐喊,白宸涨红了双眼,浑身灵力宣泄,血液顺着七窍而流。
“你这是做什么?”纪释显然没想到对方这出,言语间有些诧异。
白宸怒吼一声:“是你们逼我的!只要我渡过了天劫,你们一个人都走不了!”
天边原本已经散开了的乌云再次朝着他凝聚而来。
纪释眉头微微皱起,一招手将禅杖收了回来,拉着白文跃向了远处。
“这是……”白文询问。
纪释朝着上空的云层看了一眼,这状况他还能不知道吗?解答道:“他在自引天劫。”
“自引天劫?”白文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什么。
天劫所降,全凭自身。不容有他人相助或是惊扰。
她在曾听司长川说起过。
天劫本是修道之人抵达凡界可容纳的极限,自然规律所导致的异象。
因为想要渡过天劫,实在太难。
一般的人,就算有天劫将至的迹象,也是一压再压。都想等自己境界更加稳固才会去触碰。
司长川当时,也是因为压制了太久,已经无法再拖了,才会在抵达永宁国时被天劫找上了门。
不过除了这种等天劫找上门的方式以外,也有着主动招引天劫的,那就是白宸此时所谓的自引天劫。
渡天劫本就九死一生,更别说境界还不够便自引了,简直飞蛾扑火般可笑。
白宸头顶的云层越来越浓密,他站起身来,吐了一口鲜血,眼神中带着阴鸷。
他发疯般地开始狂笑,笑声尖锐地刺着众人的耳膜。
痴笑间,他盘坐在地上,咬了一口舌尖,祭出一面棱镜。这是他第二次渡天劫了,而这次,他早就做好充足的准备。
“昆仑镜?”纪释认出了对方的法宝,有些意外。
陈启权更是一脸震撼:“这昆仑镜乃是镇压昆仑之境的至宝,怎么会在他的手中?”
无人知晓,这人间至宝为何会在白宸的手里。
天空像是被压缩到了极致,只听见阵阵威鸣的响起,一道通体鎏金的怒雷从天而下,精准地找到了白宸所在之地。
天劫所降下的金雷和纪释手中施出的青雷截然不同,同是雷法,却大有径庭。
天雷带着残影,迎着头顶昆仑镜的白宸浇灌而下。白文只看见几道重影,地面像是塌陷了般被烟雾和尘土所缭绕。
这就是天劫吗?
白文有些吃惊,只有直面那天雷才能发觉肉.体凡胎的渺小。她丝毫不怀疑,只需要手指粗的天雷,就能将她浇筑地灰飞烟灭。
她侧身望过去,却见纪释身形峻拔。真不知道身边之人是如何渡过去的。
一阵风啸而过,将飞舞的尘土吹散,露出了里面盘坐的人。
白宸浑身战栗,十根手指不受控制般的颤抖,让他连昆仑镜都快要扶不稳。天雷散去之后,他浑身骨头开始噼里啪啦地响。
不知是白文眼花还是怎的,只觉得对方的身体比先前多了几分通透。苍老的躯体开始以肉眼可见的返老还春起来。
这第一道天雷,白宸是挨了下来。他脸上一喜,表情略显张扬。
纪释在白文身边解释道:“天雷共分为三道,分别是淬体、凝神、筑魄,只要在天劫中撑了下来,那便可彻底摆脱凡身。”
白文将视线落在白宸那已经变回青年模样的脸庞上。
原来她觉得对方陌生并不是年龄的原因,就算此时对方已经找回了熟知的模样,白文依然觉得对方生僻。
或许,对方早就不是她记忆中所熟知的白宸了。
天劫并没有给渡劫之人过多时间喘息,第二道鎏金色的天雷已然降了下来。
白宸脸色一变,凝练出浑身法力,一滴不漏地涌进手中的昆仑镜。
“你当真以为我们就会如此放过你吗?白宸皇子。”
白宸耳边如有鬼魅低语,一声一声在他耳边环绕。他知道,是心魔来了。
凝神阶段,便是要斩断凡尘宿愿。这道天雷,目标是他的神识。
“速速离开,不然莫要怪我心狠手辣!”白宸发出一声怒吼,企图用昆仑镜压制身上的永宁亡魂。
可是那些亡魂不为所动,就算明知道昆仑镜对他们来说是最畏惧之物,却仍然是侵扰着白宸的神识。
“白宸皇子,你可知我家中尚且襁褓,囡囡还未睁开眼睛看一眼便被你取走了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