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宸听着耳边的心魔作祟,自言自语道:“与我何干。”
“白宸皇子,我们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要灭我全家。”
白宸仍然不为所动。
这些心魔,并不能动摇他半分,他不像司长川那般懦弱无能,会对凡人动了真情。
他现在眼里只有天雷,只要渡过了天劫,世间将再无纷乱。就在他屏息凝视之间,一道女声传进了他的耳朵。
“儿啊……你在哪?”
白宸微微一愣神,他听出来了。这道声音属于刘家主母,也正是他的生母。
略带迟疑,他缓缓张口:“……娘?”
刘家主母听见他的唤声,声音一顿,立马问道:“辰儿?”
说完又像是失望般的低吟:“不对,你不是辰儿,我的儿啊……你到底在哪?”
白宸哑言,他犹豫了半分,还是选址睁开了眼,看见了如记忆中一致的妇人模样。所有人都有感情寄托,他可以弃天下人不顾,但唯有对生母下不了手。
“娘,是我啊,我在这呢。”
他的声音青雉,像是重新回到了那个少年模样。
刘家主母视而不见,浅笑着问他:“你有看到我家小孩吗?他还只有半只手臂那么大。”
白宸见对方认不出他,心生切念。“娘,我真的是辰儿……你好好看看。”
刘家主母听罢双手捧起白宸的脸,端详了好一阵子,忽然间惊慌地撒开了手。
“不,你不是。”
白宸哽咽道:“娘……”
却听刘家主母喝声道:“别叫我娘,你不是我儿,我们刘家没有你这种孽种。”
白宸心神一跳,那一瞬间,他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被亲娘知晓,心跳都快要漏掉一拍。
天雷之下,人间至宝昆仑镜的面上出现几丝裂痕,发出清脆的破碎声。
白宸刚想去追刘家主母离去的身影,却见到了另外两个人影。
那两人身着龙袍凤冠,正用默作的神情盯着他。
白宸双脚下意识后退半步,唤了出来:“父皇、母后……”
此时出现在他面前的,赫然是永宁太宗和皇后。
“皇子白文宸,你漠视生灵、杀伐无情,懦弱无能、乘伪行诈,你的所作所为,都不配称为永宁皇室之行径。”
永宁太宗声音笃定,如鸣钟敲响在白宸的耳边:“即日起,吾便收回你的赐号、赐姓,望你不再以此自居,永世不入皇室族谱。”
白宸情绪再次波动起来,他朝着永宁太宗奔去。
“不不不,不要啊……”
可永宁太宗和皇后二人宣完旨意便彻底消失,任他怎么追赶,也没能追上半分。
白宸还被困在神识之中,他不知道的是……外界那遍布细纹的昆仑镜轰然破碎,变成了一地残渣。
那第二道天雷失去了昆仑镜的阻挡,顷刻间朝着白宸的身躯浇灌而来。
纪释捕捉到了这一幕,轻声道:“结束了。”
白文顺着对方视线望过去,只见白宸的身躯在那鎏金的天雷下化为尘埃。纵使大成之期,依然是凡身,竟是没能在天雷下撑上半秒。
陈启权和王梦秋都有些失神,他们所追求的,同样也是这飞升证道。可如今亲眼见证之后,才望而生畏。
“他……渡劫失败了?”陈启权问。
纪释这个过来人最能够解答,开口道:“他的心智乱了。”
第99章 白无常
雷云逐渐散去, 将原本晴明的天空露了出来。阳光洒在缭乱纷扰的荷叶池子里,仿若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白宸原本所在的地方早就没有的人影,肉身化作了一土尘埃, 消散在了凡尘间,再也找不到存在过的痕迹。
一团黑影鬼鬼祟祟地在阴影的遮挡下游走,那鬼魅之样让人难以注意得到。
就当那团黑影要顺着地缝潜入其中, 悄然离去之时。一柄禅杖杵在了它的身上,将它牢牢禁锢在石梁之上。
纪释的声音传来。
“就这么舍不得凡尘世俗, 都已经肉身尽毁了也不愿离开?”纪释朝着那团黑影走去, 口中声音多了几分低沉。
白文眼睁睁地瞧见见到那团黑影上冒出一个人脸, 他怒目切齿、咆哮如雷。
“司长川!你不要欺人太甚。我都已经这副模样了,你还想要怎样?”
那张脸赫然是白宸的,那团黑影不用想也知道是他的魂魄。
“借着无常神格残留一丝神念苟活。”纪释打量了几眼, 略有些轻蔑地道:“这就是你渡两次天劫而不灭的资本?”
说来也可笑, 七百余年, 白宸渡了两次天劫, 均是以失败而告知。什么天才、旷世奇才,根本就只是自欺欺人的妄图。
天界不要他,凡界自然也不想留他。
白宸眼见自己计划泡汤, 暴跳如雷的语气逐渐收敛,不多时就已经变成了哀求:“师兄,你再放我一马,我保证,以后再也不出现在你的面前。我们井水不犯河水, 从此两不相欠, 可好?”
纪释不知道对方发了癔还是怎的, 居然能说出这种话。两不相欠?他欠了对方什么?
“放你一马?”纪释眼中漠然, “好让你再次借尸还魂,祸乱人间吗?”
“不会的,不会的。”白宸赶紧狡辩道:“我以后定将安分守己,不再害哪怕一人。师兄,你尽管放心。”
这句话甚至不需要白文来判别,连纪释都听出来了是个谎言。白宸此时所想,他们二人谁都清楚不过。
不过是想回到龙虎山,借用那所谓的‘渡灵’法子,以榨取弟子修为的法子弥补自身的创伤。
“抱歉,我放不了你。”纪释身上的涅经浮现,他轻言道:“因为我曾答应过别人,要将你给送去酆都。”
听到酆都这个词,白宸挣扎得更加剧烈了。
可环绕在他身周的经文就如百僧经诵般让他头痛欲裂,他那魂魄状的躯体开始拼命地垂死挣扎。
白文看向涅经上浮现出了的那个名字――刘辰。不免有些悲哀,刘氏宗族为护民而亡,哪想他们那唯一的血脉却亡了整整一国。
再次回忆起过往,白文不免有些哀戚,她还记得母后将还在襁褓中的小男孩抱到她面前时,说她就要有个弟弟时的惊喜模样。
时光荏苒,如今却是变成了这副模样。她原本是打从心底里喜欢这个弟弟的,也一直以亲弟弟来对待。
可对方,似乎并不是如此看待。永宁皇室一族于他而言,不过是阻碍他前行的牵绊而已。
白宸也看到了涅经上的那个名字,他开始嚎啕:“那不是我的名字!我姓白,叫白文宸,乃是永宁皇室仅存的正统!”
白文听着对方的呓语,言语高亢地道:“哪里还有什么永宁皇室,被你亲手灭了干净,不记得了?”
不论是她,还是白宸。都已然是入了土的故人,永宁皇室一脉,并无传承。
白宸语气变得偏激起来:“姐,帮帮我。我不能入轮回!”
纪释神情泰然地盯着眼前之物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低声道:“放心。你,不配入轮回。”
那一圈圈涅经光盛愈加强烈,仿佛在灼烧白宸的灵魂,想要就此将他渡入酆都。
可白宸却极力抵抗,说什么也不愿就此撒手。这是纪释这么久以来,见过的执念最强的鬼魑。
白宸本就是大成期,想要靠涅经将他渡入酆都,还真是不太容易。眼见僵持不下,白文迈了过去。
“姐,带我走好不好,我不想去酆都。”白宸看见白文前来,眼中重新燃烧起了希望,看向对方满脸乞求。
白文低头瞥了眼地上濒临溃散的灵魂,出声道:“会有人带你走的,但那个人不会是我。”
她用指尖在白宸的身后划开一道通往酆都的裂缝,无数亡魂须臾间攀上了白宸的魂魄,拉扯着他往下沉。
白宸转身一望,便开始了鬼哭狼嚎:“不!白文,你好恶毒!我会找到你的,我定会再次找到你的!别忘了,你可是我的魑!永远都是!”
“你还是先担心下自己吧。”白文用眼神示意了下白宸身后的人影。
已经被亡魂拖入冥界的白宸惊恐地转过头,兀然看见了两位熟悉的‘老朋友’。
是孟婆和黑无常。
孟婆坐在小鬼背上跷着二郎腿,叼了根细烟,眼中饶有趣味地盯着他发疯。
而黑无常就更按捺不住了,他按压手指关节发出清脆的响声,显然已经做好了摩拳擦掌的准备。
白宸慌了,他这次是真的慌了。
什么地方他都可以去,唯独酆都是他绝对不能去的地方。
他曾经骗过孟婆,窃取了白无常神格。他还清晰地记得从酆都逃离那日,孟婆所发下的怒吼,足以令整个酆都抖了三下。
白宸曾暗自下过毒誓,如若自己当真有一天遭遇不测,就算魂魄消散成虚无,也绝不要入酆都。
毕竟孟婆的招数他是见识过的。他也知道如若进了酆都,等待他的将会是无尽的折磨,那是真真正正永世的折磨。
“哟,来啦?”孟婆将口中的香烟撇下,捏了一朵青莲将白宸裹入其中,含着笑意将对方笑纳了下来。
白宸想要嘶吼、想要呐喊,却发现发不出一丁点儿声响。那青莲于他而言,正如坚不可摧的牢狱。
孟婆隔着阴阳两界,朝着纪释递了一个眼神。
赤足和尚收起禅杖,回过对方点了点头。挥手拂袖间,便将那通往酆都的通道彻底闭合。
断掉了白宸最后一丁点儿念想。
亡魂的冥哀、凌冽的雷云,全然消失不见。留下的,仅有一池子淤泥乱作的荷叶,和岸边沉默不语的人。
“结束了?”王梦秋抬起头寻了两眼,“当真结束了?”
刚刚所发生的一切一波三折,让她犹如劫后余生般庆幸。
陈启权扶起对方说:“结束了,真的。”
王梦秋面色一喜:“太好了,老娘以为自己要嗝屁在这地方了。我现在终于明白什么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了。”
齐木楷和梅初此时也有同感,他们相觑一眼,拍了拍身上的淤泥,只觉得站在地上都还有些天旋地转。
纪释和白文伫立在原地,双眼对视,用视线交汇来替代长达百年的叙言。
就在白文准备说点什么的时候,却被一声叩拜声所打断。
四名龙虎山、神霄派的弟子朝着赤足和尚叩拜而来,口中尊崇地喊着:“徒子徒孙见过师祖!”
纪释朝白文无奈地笑了笑,拂袖用一股清风将叩拜的几人扶起。
出言道:“快起身,出家人不受如此大礼。”
哪知道白文‘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怎的?”纪释挑了挑眉,将视线落在那张被一缕阳光勾绘了的半张脸。
“没事。”白文笑着摆了摆手,“你继续。”
她认识司长川这么多年,对于对方的习性可是了如指掌。妥妥腹黑性子的人,口中能说出这种话,听上去着实有些好笑。
魂魄没找回前还不觉得,此时记忆和魂魄全都到位了,才发觉这段时日里,她居然一直和对方以这种模式在相处。
“喂,司长川。”白文勾了勾手指。
“嗯?”纪释听到这个熟悉的腔调,不免耳朵紧了紧。
白文指着他腰间别着的柳木簪说:“是不是该把我的簪子还给我了。”
纪释看着对方顿了好一会儿,才闻言失笑。取下护在腰间的柳木簪递了过去。
白文刚想去接,却被对方勾起手指拉了过去。
短暂的失重,再次回过神时,白文已经不知何时被对方揽进了怀中。
纪释小心翼翼地帮她梳理了下发丝,靠在她耳边轻声说:“我帮你戴上,可好?”
察觉到对方的声音呼在自己的耳翼上,白文浑身紧绷。许久未见,再次相见时,怀中的触感仍然是那样稔熟。
她点了点头,感受着对方的指尖拂过她的发丝,将那支柳木簪别了上去。
“对了,司长川。”
白文眼咕噜一转,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话锋一转道:“你是不是趁我记忆不全,占我便宜来着?”
赤足和尚微垂着眼皮,问:“哪有。”
“怎么没有?”白文转过身子,面向着对方。
“那日在霓虹浅间神社,你趁我不备踩我衣角,和我一起拉响誓约之钟的事情,不会这么快就忘了吧?”
赤足和尚表情微微有些凝滞,没想到对方竟然是早就发现了。踩白文衣角,确实是他故意而为。
“可这貌似不算占便宜吧。”
听见纪释还想狡辩,白文凝视过去道:“这还不算?那什么才算?”
只见赤足和尚飞快地俯下身子,在白文还没闭合的朱唇间轻轻一吻。等对方还没反应过来,立马装作没事发生一样道貌岸然。
“这才算。”
“你!”白文指着赤足和尚,半天说不出话来。这七百年日月不见,可真是长进了不少。
在一旁‘观战’的几人面面相觑,王梦秋立马伸手捂住了齐木楷的眼睛,道了句:“别看,少儿不宜。”
第100章 陷入轮回
从沐川县回到旌阳市, 已经是两日后了。
本来众人一早就可以回半仙铺子,但出了永宁遗址以后,白文的精神状态有些恍惚, 整个人都是半晕半沉的样子。
些许是动用了超出自身极限的力量,有些虚脱。亦或是非毒被白宸所伤,令白文的魂魄也有了些受损。
众人只好在宁永县多待了几天。
陈启权和王梦秋因为出了祖师爷白宸这档子事儿, 急着赶回门派做后续的肃清工作。他们怕白宸还留下一些余孽,知晓了对方神魂被封锁酆都, 而闹出些端倪来。
齐木楷和梅初也趁着这两天好好休整了一下。自从进入了沐川县以来, 就是一趟子事接着一趟子事, 时刻精神紧绷,生怕稍不注意丢了半条小命。
此时将白宸渡进了酆都,沐川县、旌阳市乃至整个邕宁省层出迭见的鬼魑闹事的源头, 总算是解决了。他们也终于可以放松心态, 好好歇一歇。
可回了旌阳市, 白文还是一副半梦半醒的状态, 一睡就是睡了好几天。
“你说,师伯和文姐,以前当真是道侣啊?”
齐木楷和梅初逛着夜市, 搜寻着好吃的玩意儿胡吃海喝。举着一把鱿鱼须,吃了个满嘴花。
“我当时就说师伯怎么可能突然带个女的回来。”齐木楷自言自语道:“多半就是他的老相好,你还不信。”
梅初撇了撇嘴,没有搭话,她沉着脑袋在想其他的事情。
齐木楷见对方不语, 眼咕噜一转。“梅子姐, 你想什么呢?不会还在想你沐川县的老情人吧?”
“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