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还有一件事,那就是贺良弼再过半个多月会回府,他人在江东路一处府地任职,年节会回家待几日。
外头的忙碌,清净的轻云苑亦有感受。
每个人说话间,总不自觉就会提到年节,以及家人如何。当然,一年过去,家仆们也会期待从主子处得到些赏赐。
这些,孟元元觉自己离开之前,帮秦淑慧准备下就好。
过晌的时候,一个小厮来了轻云苑,说是有人找孟元元,就在后巷那处小门。
孟元元应下,回房取了斗篷穿上,心下疑惑,在洛州能来找她的只有郜家人,可明天自己就会去南城,会是谁来找她?
没有耽搁,天太冷,她怕等候的人受冻,急匆匆到了小门处。
和守门小厮已经相熟,笑着点了下头,对方就给把门打了开。
孟元元从小门走出,踩着下了两级台阶。
长巷中,她看见三四丈外的地方,一名男子背着她而站,玄色的冬袍穿在身上极为利索,衬着他身高腿长。
她愣在当场,不禁用力挤了挤眼睛,以为是自己看错,随之也就轻迈着步子靠近。
好似听到了她的脚步声,男子回头来,带着上半身微侧着。
“元元。”他唤了声,随后脸上笑开。
孟元元顿住脚步,不可置信的看着对方,嘴角蠕动两下:“表哥?”
面前的人真真切切,俊朗的眉眼,爽朗的笑,不是穆课安又是哪个?她没想过会在这儿见到他,已经一年多,他俩没再见过。
穆课安整个人转过来,大步到了眼前,目光中打量着孟元元,眸中同样有些复杂的情绪。
“怎么,不请表哥进去坐坐?”他笑笑,看着贺府高高的院墙,一侧的眉尾挑了下。
孟元元同样笑起来,看向巷子口:“去前街罢,我请你喝热茶。”
还是记忆中的那张脸,喜欢笑着说话,小时候的那些趣事儿,齐齐的在脑海中涌现。
“热茶啊?”穆课安故意拉长声调,像是遗憾般叹了声,“我还有公务要去办,喝不成了,你先欠着。”
轻松地话语,孟元元不禁一笑:“哪有这样的?喝茶还欠着?”
穆课安颔首,随后正经了脸色:“你的信家里收到了。你,想通了?”
最后一次相见,是在红河县。闻听孟元元要嫁人,穆课安很是震惊,随之去了红河县卓家,也就知道了她与贺勘的那件事。
孟元元颔首:“我想回权州。”
“好,”穆课安应下,“那你有什么打算?”
“明日去一趟郜阿伯家,他打听了些关于我父亲的事,我得去问问。”孟元元回答,心中想了想洛州这边,的确再没有别的事牵扯她,可以放心离开。
穆课安哦了声:“听说英彦要定亲了?”
“是。”孟元元点头,“表哥呢?我这趟回权州,能不能见到表嫂……哎哟!”
话还没说完,她的额头上被人用手指弹了一记。她不由瞪大眼睛,看着穆课安。
穆课安活动着自己的手指,不耐的一声:“什么表嫂?你哪来那么多心事?自己的事处理干净了?”
孟元元皱眉,手指揉了揉额头:“表哥哪里那么多心事?”
她用他的话返回去,穆课安笑了起来,声音爽朗,在长巷中回荡。
“你瞧,你还是小时候那样,”他歪着脸看她,声音陡然轻缓,“着急时,就会瞪大眼睛,分明还在发懵。”
孟元元也跟着噗嗤笑出声,酒窝深深:“我回去表姨母那里告你状。”
“行了,我怕你行了吧。”穆课安拱手抱拳连做两揖,先退步致歉告饶。
长巷阴冷,可架不住故人久别重逢。
一通说笑,穆课安认真了脸色:“我还要沿着洛江往上走,市舶司的事需要去跑一趟。应该用不了几日,届时回程,我捎上你。”
“不会耽误你吗?”孟元元问。
“不会,”穆课安摆手,“最近江上船少,也不算太平,你一个女子,容易遇上危险。”
孟元元垂下头,心里算了算,想着这样也不错。左右乘船走水路,顺流而下也是快的。
她对穆课安点点头,算是答应了他的提议:“那我在郜阿伯家等你,你也该去看看两位长辈。”
“行啊,”穆课安爽快应下,“就依表妹的。”
夕阳惨淡,那缕冷光根本照不到巷子里来。
小门后,贺勘站了许久。而外面的对话,他亦听了一些。
原本是想出去一趟,却是碰到了穆课安,孟元元那个青梅竹马的表哥,两人在一起商讨回乡。
跟在身后的兴安一脸震惊,半张着嘴巴久久未有回神。他家少夫人要走,还是跟穆课安。他可是清楚记得,贺勘与孟元元成婚时,穆课安曾经反对过。
偷偷往贺勘面上打量了一下,果然见人面色阴沉。突然也就明白,为何这两日人这样奇怪,莫不是因为少夫人?
下一瞬,贺勘拂袖而去。
兴安愣了愣,随即快步跟上。
这厢,孟元元同穆课安道了别,约好后面在郜家碰头,随后一起回权州。
从小门中进来,依旧是那条走过数次的小径,蜿蜒幽静。
她脚步轻快,心情很是欣喜。同样,心中又生出些许忐忑,是和明日与古先生的见面。
她不知道古先生知道些什么,还必须亲口与她说,但是料定是重要的,若是普通的信息,只需通过郜居传达便好。
回去轻云苑没多会儿,天黑了下来。
不知是不是在巷子里站的久了,孟元元有些头疼,遂回了自己的西间卧房,躺回了床上休息。
外间,秦淑慧正在和竹丫说话,讲着赵小姐邀她以后去隆德府做客。这几日,贺勘都没有过来,没人考她背书,她整个人很是轻松。
迷迷糊糊的,孟元元睡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屋里漆黑一片,门缝里钻进一些外间的灯火。
头略微发晕,孟元元从床上起来,坐在床边缓了缓。
她起身,点了桌上的烛台。
整理了一下,这才推开房门出去。
才到正间,就听见了东间的说话声,其中就有秦淑慧没有底气的嗫嚅,然后是男子严肃的声音。
是贺勘来了。似乎这轻云苑没有一点儿声响的时候,一般就是他在这儿。
孟元元往东间看了眼,兑了一盏温水,重新回到西间。
身体总感觉不适,她擦干净手脸,从抽屉中拿出一粒药丸儿,就着温水服下。做完这些,她吹熄了灯躺回床上。
迷蒙间,似乎有人在门外站下,她没有多想,睡了过去。
次日一早。
孟元元简单收拾了下,便提着包袱离开了贺府,还是从小门出去,走的府后巷子。
早先跟守门小厮打过招呼,这里的门早已开了锁。
她走过去,伸手抓上门闩拉开。
“元娘。”
寂静的清晨,身后冷不丁响起淡淡的声线,伴随着门板的吱呀轻响。
孟元元回身,见到了几丈之外的男人。
冬日早晨的冷雾尤未散去,淡淡的弥漫笼罩在这一处,他见她回头,迈着步伐些些走近。
很快,贺勘走了过来,隔着两三步远站下,薄薄的唇弯了弯:“昨日听淑慧说你要去南城,我刚好也要过去,冬日里不好坐船,一道罢。”
他简单道了声,便伸手过去拉开了小门。
外头的风从小门吹进来,掀了掀贺勘的斗篷。孟元元抬头,看见了他发顶沾着冷霜。
第31章 第 31 章
进来的冷风同样扑到孟元元身上, 不由一阵头晕。
今早一觉起来,身子总觉乏力,脚下走起路来也略显虚浮。
“谢公子。”见有船去南城, 倒是省了她在码头等船,因为实在不知道会等到什么时候。
约好了去郜家, 总不好让人久等。
贺勘未回头,道了声不用谢,遂先行踏上了长巷。
孟元元后头跟了出来,臂间挎着一个包袱, 总觉得右臂臂弯处隐隐发酸,说不出的滋味儿。
走在巷子里, 正是昨日与穆课安相见的地方,想着不久后便会与表哥回乡, 嘴角不由起了个弯弯的弧度。
贺勘回头时, 正看见那抹浅浅的笑, 心中微涩,随后正了脸庞看去前方。
出了巷子,便能看见前面的贺家大门,一辆马车停在那儿。
“南城有些乱子, 你此行小心些。”贺勘轻声道,并不回头, 迈步直朝马车而去。
孟元元看着男人的背影, 莫名觉得有些孤寂:“听说了些, 公子也小心。”
一声简单的客气话,贺勘眉间蹙起, 淡淡嗯了声。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马车,等坐好后, 车夫扬了一响马鞭,车便缓缓前行。
车厢轻晃,车内的两人坐着上次同车时一样的位置。
贺勘坐在正中,手里拿着一张画纸,正在端详。
从孟元元这边位置看着,纸张从后面印出来的样子,像一棵落光叶子的秃树,张扬着枝丫。
“靠一下罢,还有一顿路要走。”贺勘放下画纸,捞起一旁的软枕送去了靠在车壁旁的女子。
青色缎子的方形软枕,上头绣着一根根的翎羽。
“我在南城会留两三日,若你要,”他往她眼中看了看,话音顿住,喘了一息又补充道,“你要是想回来,贺家的船一直在南岸码头,跟船工说一声就好。”
孟元元颔首接过,把软枕靠在了腰上,并没有发现对面人眼中的期待。
车厢这样摇摇晃晃着实头晕,便就干脆闭上眼睛坐着小憩。
对面,贺勘的眼中闪过黯淡,将摆在中间的小炭炉,轻轻移去了她的旁边。随后只是静静的坐着,继续看着手里的火珊瑚草图。
据说这是当初见过的人,凭着记忆画出来的。他自己没亲眼见过,但是很不明白,就这样的一件物什,便搞得陆家那样的大族,瞬间覆灭。
十年了,这棵火珊瑚再未现世,到底不知流到了哪儿去。
路上走得顺畅,马车很快到了江边渡头。
江边的风很大,浪头一层叠一层的翻滚。果然这样的大风天气,是少有船渡江的。
贺家的船停靠在岸边,船体大,所以并不怕这些起伏的江浪。
伙计们抬着物什上了船,后面贺勘与孟元元也踩上了跳板。
一上船,贺勘便和几个男人去了甲板上,迎着风往南岸看,不时用手指划着。
“少夫人去船舱罢,外面风大。”兴安缩着脖子,冻得双手搓了搓。
孟元元说好,两人便一起往船舱走。
“贺家在南城也有仓库,”兴安开口,伸手拉开船舱的门,“这几日,那边老是闹匪。刚才甲板上那几位,是南城仓库的管事,工头。”
话说出来,孟元元也就明白,贺勘是渡江去处理仓库的事。
之前和郜英彦见面,也曾听人提过两句,说有人的仓库被抢过。南城的仓库为了方便货物运送,大都修建在江边,可这样也方便了那些贼匪。他们在抢了货物之后,同样会带回自己船上,随后从江上逃走。
因为大多是半夜里,仓库的人不敢去追,只能任由对方逃走。
“官府不管吗?”孟元元问,记得郜家在那边也有仓库,年前从南洋回来的货物,有近一半未出手,全部存放在仓库中。
兴安叹了一声:“当然管,只是对方神出鬼没的,一切都有计划的来,再者很是凶狠,遇到阻拦是真的下死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