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元元从椅子上起身,素色的裙裾扫着地板,小巧的绣鞋往旁边挪了一挪。她没想到,贺勘这次出来,会带着这张图。
下一瞬,贺勘走到桌旁,手指一勾解开海图的系绳,双臂一展,一整张图便铺开在桌面上。
“就是这个了,”他手摁上图的边缘,防止图再次卷起来,另只手拿了镇纸压住另一侧的边缘,“新添置的地方,多在西洋。”
他细长好看的手指点着西洋的方向,那边有大片的陆地,也有点缀海洋中的岛屿。
孟元元腰身往前一弯,随着他指的地方看,果然,很多地方是她第一次听说的,也有那种听说过,但是今日才知道确切地点的异国。
“你这样看不别扭?”贺勘见她站在图的侧面,还得歪着脖子来看图,遂用手掌一扣,轻门熟路的握上她的软腰,往自己身前一带,“这样看罢。”
腰间忍不住一痒,孟元元鼻尖弄出一声软哼,人已站在贺勘身前,前腰卡在桌沿边儿上,左侧的半边身子靠在他的右身前。他左手摁图,右手握着她的腰,整个将她拥住的姿势。
她往左面偷偷瞄了眼,他的脸颊几乎靠上她的发顶。
“这里,元元知道吗?”贺勘垂眸,正好抓上她瞄过来的眼睛,遂笑着问了声,便也手里更收了几分力,箍紧了腰。
孟元元掐了掐手心,让自己专心看着桌上的海图。男人手指点着地方,是西洋的绿衣大食与黑衣大食之间的海峡。遂点了下头,这些在外面那些普通海图上有标注,但是这幅海图上,两处地方分明画出了具体的国度。
于是简单说了这两处地方,都是早些年孟襄说给她听的,过去了那么久,她已然记得清楚。
“你知道的真不少,说得都没错。”贺勘忍不住赞叹一声,眸中浮出欣赏之色。
很多的女子,俱是困于闺房之内,所见所闻也是四面墙内的事儿。而她不同,她会看眼前,也会看更远的地方。他说什么、问什么,她也都会懂。
这样靠在一起,孟元元觉得有些热,耳边也是湿湿的、痒痒的,他的每句话,每个呼吸,都会扫着她的耳边,掐了几次的手心,愣是静不下心,也没办法好好思考事情。
着实,这样的自己很不正常。偏偏,他的手掌若是加一些力气,她就会觉得身子发软。
不禁也就想着自己的决定,跟他回洛州,便是答应他的靠近。可是她未有想过,这样的靠近是如此的磨人,想找出招架之力,却没有办法。
耳后,愣是不争气的红了一层,
不期然,耳后贴上两片微凉,轻轻一啄,是身后人的唇,继而舌尖一卷吮走了她的耳垂。
孟元元脑中嗡的一声炸开,卡在桌旁的身子发软,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只试到他的齿在耳垂上轻咬一下,攸尔一疼。
随即,腰间的手松了松,耳边传来他略哑的声音:“咳,那你先看罢,我去内间看书。”
大概是知道自己在她旁边,没办法让她安心看图,贺勘往后离开半步。
孟元元掐紧的双手一松,只觉脑中晕沉,依旧不明白是不是那一盏红薯酒的问题。余光中,男人的袍摆离开了些,身侧的重量也消失了。
“嗯。”她声若蚊呐,只觉耳后更热,整个人如今怕是像只煮熟了的虾子。
“好。”贺勘应声,手指擦着她的腰带离开,最后落在自己腰侧。又站了一瞬,他才转身,往内间走去。
听着身后离开的脚步声,孟元元浑身脱了力,深吸一气,偷偷往离开的人看了眼。
他依旧身子挺拔,步履沉稳,只是耳尖上似乎红了。
孟元元以为自己没看准实,再看的时候,贺勘已经进了内间,珠帘自他身后落下,琉璃珠相碰,带着脆响与光芒。
她收回视线,稳了稳心绪,这才认真看起面前的海图。
站在桌边,前腰不用紧卡在桌沿边,她可以放松的弯下腰,手指点在权州的位置。那是自己的家乡,也是当年父亲出海航行扬帆的地方。曾经,她想如果自己是个男娃儿,便也会像父亲和大哥那样,乘风破浪去往海外。
图上标着航线,孟元元手指画着,是孟襄当然走的航线。权州出发,途径麻逸、苏禄、渤泥,然后经过三佛齐与登流眉之间的海峡,离开了南洋。
最后,她的手指停在注辇,那里是古先生提过见到父亲的地方。三年了,父亲和大哥是否还好?
内间,贺勘坐在书案后,拿起信笺来看。在篷船上并未看完,这厢想着赶紧处理好,写好回信,等在下个渡头将信寄出去。
有送去权州的,有送去京城的,还有昔日请教过的老师……
可是才展开信看了两行,便忍不住抬眼,透过珠帘看去外间。桌边,自己的妻子正全神贯注看着海图,腰身柔柔,气质恬静。
怎的看起来,她比起他来更加镇静,都不会心乱吗?
往洛州回去,水路上是逆流而上,因此船速比来时要慢上不少。来时用两日足矣,回去便是要用上三日,因此船底摇橹的船工要费些力气。
如此,回到洛州,应当已是腊月十九,年关近在眼前。
孟元元坐在桌前,已经有些发困。看着海图,终究还是只知道注辇周边的小国或者地方,可父亲去了哪儿,并不知道。
这时,耳边是珠帘相碰的脆响,转过脸去,就见着贺勘从内间出来,手里捏着两本册子。
“这些是关于南洋诸国的书。”他站在她身旁,书册放到她手边。
孟元元嗯了声,拿起书来翻了两页:“那我看看。”
贺勘另只手那些几封书信,自己推门出了房间。
孟元元见人出去,便打开书册来看,碰到了陌生的地名,时不时对照着海图。
这厢,船停靠在一座渡头做短暂的休整,摇橹的船工也趁此机会走上岸活动。
贺勘的书信,交由兴安送去了这边的一处驿站,后面会有专人送去给收信人。大渝朝的邮政,驿站邮寄的信笺,只能是给官员或者有功名的人服务,甚是便利。至于普通百姓,多是通过民间的捎信。
等着兴安回来,船也开始准备出发。
贺勘办完自己的事回到房间,见着孟元元还在那儿看书,似乎连动都没动。
“有什么看不懂的地方,你就问我。”他走了过去,手拿起海图,卷了起来,“你看很久了,眼睛不累?去甲板上走走罢。”
孟元元回神,面前的海图已经被抽走,下一瞬,自己手里的书也被贺勘拿了去。
她往窗扇看了眼,见着窗纸印上了橘色,似乎已是黄昏。
还不等她说什么,贺勘已经拉起她的手,揽着她椅子上起来:“走罢。”
开了房门,两人走在过道上,他走在前面,手里牵着她。
舱门推开,徐徐江风扑面而来。
贺勘将自己的斗篷解下来,转而为孟元元披在身上。他仔细帮她把头发取出来,然后系好斗篷。
透过他的肩膀,她看去外面,西面的天空整个染成橘色,日头光芒不再耀眼,晕开着光芒。
“很好看罢?”贺勘看着她的脸,在她的身旁侧过身,一起看去西面的天空。
冬日里的黄昏,美得让人无法形容。
他带着她走出船舱,一起走上甲板,直到了船头处。
宽阔的江面上,行船还在继续向西,天空中层层的云彩,叠出漂亮的色彩。岸边,漂浮着几只野鸭,枯黄的芦苇随风摇荡。
霞光同样铺满了整个江面,包括他们的船,世界仿佛在这一瞬静谧下来,前路无尽。
孟元元微扬着脸,身上包裹着暖色的光芒,嘴角微微翘起。很久很久了,她没有这样感受过安宁。
她手扶上船栏,额上的碎发轻轻抖着,属于男人的长斗篷,将她罩了个严严实实,甚至她纤细的身形根本无法撑起,拖在地上一截。
身旁的人牵着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
“京城的观阳山,听说也是一处看日落的好地方,”贺勘望去前方,眼角柔和,“明年,带元元去那边赏晚霞。”
孟元元脸颊微侧,看上男人,他的脸沐浴在黄昏的光芒中,嘴角挂着笑,下颌总那样倨傲的微扬。
京城?他要带她一起去京城吗?
对于自己做出的这个选择,好像并不像别的事情那样,只要细细琢磨就能控制住。可是感情的事,似乎不好控制。
“元元去过京城吗?”贺勘转过来,对上她的双眸。
他的手落上她的发,指尖摩挲着,渐渐地去捏上她的耳垂。
“没有。”孟元元低下头,想起房中时,他还咬过她的耳朵。这样的轻柔捏着,一股酥意油然而生,自己都觉得陌生。
幸好,霞光漫天,即使自己的面上红了,对面的人也看不出。
贺勘嗯了声:“我幼年时待过些时日,在陆家。也是那段时候,自己知道了很多。”
孟元元看他,似乎不知不觉间,他会偶尔对她讲起以前的事,包括陆家的。其实她能感觉出,对于陆家,似乎是他心中的痛。
“晚上要继续赶路吗?”她手指扫了下耳边,借此把他的手给赶走。
视线更是移开来,看去两岸。
“不走了,”贺勘垂下手,指尖还残留着柔软的触感,“前方暗流多,船会找地方停靠一晚。”
夕阳最终在江水尽头落下,天边最后一丝晚霞被吞没干净。
天黑下来,风亦冷硬。
两人往船舱中走,刚走了几步,就看见后面兴安跟着进来,手里抱着一个布包。
正是孟元元的紫檀螺钿阮咸,被从仓库中取了出来。
“公子,少夫人。”兴安对两人弯了下腰,这回他学聪明了,不多说话,也不乱看。
他打开舱门先走了进去,动了动自己灵活的脑袋瓜儿,径直往自己主子爷的房间走去。
而后面,孟元元刚好进来,看见这一幕赶紧唤了声:“兴安,给我罢。”
说着,她快走两步过去,从兴安手里接过阮咸。
眼见阮咸被接走,兴安手里一轻,不由看去自家的主子爷。果然站在舱门边,正拉着门的贺勘皱了下眉。
兴安赶紧低头,往走道旁一让。阮咸是少夫人自己拿走的,这可不关他的事。
孟元元倒是没多想,抱着阮朝走道最里面走去,那里最后一间,是她来时的房间。
“元娘。”贺勘唤了声,自然知道孟元元是要做什么,“你不看书了么?”
孟元元回了下头,嘴角浅浅:“明日罢。”
说罢,她走到最里头,拉开了房门。
里面昏暗又阴冷,显然提前没有收拾。
她没在意,进来先点了灯,把阮咸仔细放在床上,然后转身找炭盆。
这时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贺勘走了进来。
“元娘,咱们,别分房罢。”
第59章 第 59 章
一盏烛火映照着不大的房间, 简单的摆设,一张床,一张桌子。隔着窗扇, 能听见外面江水的哗哗声。
贺勘站在门边,一只手犹抓着门边, 看着半蹲在地上的女子。
闻言,孟元元微微错愕,手里才要碰上炭盆,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我来罢。”贺勘手松开门板, 两三步到了炭盆前。
他蹲下,从孟元元手里拿过火折子, 轻轻吹了一下,一团小小的火焰跳跃而出。随后, 他将火苗对准盆中的引火粗纸, 点着。
生火要花些功夫, 粗纸燃起,慢慢烧上银炭。
隔着炭盆,孟元元盯上花苗,声音不大:“我在这边房中就好。”
贺勘收了火折子, 往边上桌子一放:“行。”
说着他站起来,环顾着这间不大的房间, 其实只比他那间房的内间大一点儿。也不知道, 她当初为何就选这间房?是想隔着他远点儿, 还是喜欢这里清静?
孟元元后一步站起,觉得贺勘是挺好说的, 只要与他说清楚,他也会答应。
“不过这间房有些阴冷, ”贺勘的手摸了下冷硬的桌面,蹙下眉头,“我让兴安过来整理一下,住着也舒服。”
房间是不如他所住的那间舒适,不过生了炭火也还可以,况且还有两日就能回到洛州,孟元元认为不需要再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