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在江上又走了一日,算着明日过晌就会到达洛州。停船修整的间隙,贺勘会带着孟元元下船,去岸上走走。
离着天黑还有一段时候,两人去了江南岸的一处小镇,地方看着不大,但是因为来往船只的停靠,也算富庶。街两旁的店铺,有不少经营着南洋与西洋的器物。
孟元元睡了整整一个白日,如今仍觉得有些乏力,尤其是腰和腿,走了一段后开始发酸。她自认不是一个娇气的女子,可实在有些吃不住。
还是身为罪魁祸首的贺勘,半揽半抱的带她进了一间茶肆。
她本身长得美貌,如今有鲜亮的衣裳相衬,一进去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贺勘对此很不悦,故意喊了声娘子,并牵着她到了靠火炉的座上坐下。
“晚上船就停在这儿吗?”孟元元问,坐上凳子,也是规矩的撑直了腰,姿态端正。
“嗯,”贺勘点头,从茶盘上取了两只粗瓷茶碗,分别摆在两人面前,“这样,可以和元元多待些时候,明日可不就要送去郜家了吗?”
他笑了笑,略有深意的看她一眼。
孟元元落在双腿上的手攥紧了些,微微垂下眼去。不知不觉的,他改了口叫她元元,话也多了,有时候说得叫人脸发热。而她总也不争气的,拿不出话去回她。
相比,女儿家的脸皮儿太薄。
茶博士将茶水送上桌来,顺着摆上两碟点心,道了声两位慢用。
“这次回去,应当可以看到郜家兄长定亲。”孟元元手指捏着茶盏,另只手带袖子一遮,小抿了一口茶汤。
也算不错,给郜英彦和古家大姑娘备上一份厚礼,感谢两家对她事情的帮助。
贺勘从碟里捡了一块儿点心,隔着桌子送了过去:“别担心,我已经写信去了权州市舶司,看看能不能找到当年关于岳丈的记载。”
那点心根本就是往她嘴边来送,孟元元只好拿衣袖一挡,张口咬住。却不想,他的手指趁机勾了下她的舌尖。
她一惊,差点儿被呛到,赶紧抿紧了唇瓣。
想了想,他看似轻描淡写,其实孟元元明白,要想看到当年的一些文书,必然是要贺滁的首肯。所以,贺勘是恳请了贺滁。
贺勘看妻子鼓着腮帮子,面颊泛红,忍不住一笑。身子往椅子上一靠,邻桌的说话声传过来。
孟元元看到他脸上的笑渐渐敛去,眉间轻轻一皱。邻桌的男人嗓门有些大,所以她也听清了。
“真的,像树一样的珊瑚,完完整整的,没有一点儿的残破。”男人手里比划着,对着同伴炫耀,“红得跟火一样。”
同伴惊讶,问道:“真有这样的珍宝?”
“当然,”男人放下手,声音压低几分,“不然,你以为十年前市舶司的陆司使,是因为什么而全家发配?”
“什么?”同伴并不知道。
男人一脸果然你不知道的表情,便就详细说着:“当年东海捞出一棵火珊瑚树,送到了权州市舶司。如此珍宝现世,恰逢太后寿辰将至,皇上下旨将宝贝送进京城,给太后做贺礼,这件事很少的人知道。可惜啊!”
同伴忙催他快说,男人道,那珊瑚刚出权州城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便是当年陆家败落的真正原因,而并不是表面上陆司使渎职。全家流放,不过是他们弄丢了给太后的献礼。
“公子?”孟元元见着贺勘垂下眼帘,面上表情清冷疏淡,像极之前的他。
贺勘坐直身子,从桌后起身:“元元,你在这里稍等,我出去一趟。”
孟元元点头答应,眼底几分担忧。大概,他是没想到,在这样的地方听到当年的事,心中定然不好受罢。
而她,也是第一次听见关于陆家当年的事,心中仍有震惊。难怪,贺勘会问她关于珊瑚树的事,还有他一直收着的粗糙的珊瑚草图。那珊瑚树的消失,真的和陆家有关吗?
眼看外面黑下天来,茶博士在店里点着灯,说外面下雪了。
孟元元往门口看去,没有贺勘的影子,却是见着飞舞的雪絮。
她从茶肆中走出,等在外面,看着街道的两头。天黑下雪,街上行人寥寥,俱是快着脚步,想尽早回家。
还是没见贺勘回来,孟元元干脆走到街上,问了茶博士贺勘方才去的方向。得到指引,她拢了拢斗篷,顺着街往前走。
才走出几步,就见着对面的昏暗中走出颀长的身影,步伐稳妥有力,是贺勘。
他见着她,也是一愣,随后快步走过来。
“怎么跑出来了?”贺勘手抬起,扫去她发顶的雪絮,“瞧,我给你买了什么?”
孟元元的目光从男人脸上下落,停在他的胸前,竟是抱着一大束梅花,红梅、粉梅、黄梅,簇在一起煞是好看。
第61章 第 61 章
风雪飞着, 萦绕在两人的身旁,清雅的梅香钻进鼻间,沁人心脾。
孟元元自斗篷下探出双手, 从贺勘手里接过那一大束的梅花,抱来身前。抬头看上他的脸, 昏暗中并分辨不出他此刻的神情,也不知道方才茶肆中的那些话,是否还让他不快。
“真好看。”她软软的唇角勾起,双颊上酒窝深深。
贺勘垂眸, 手指去点了下她右颊的那颗酒窝:“我家元元才是真颜色。”
正好边上有人经过,他的声调那样明显, 行人不由往他俩看了眼。
孟元元无奈生出一份羞赧,抱着花束转身, 斗篷随之飘动, 露出里面遮掩的细腰。无人时说这些也就罢了, 如今他都在大街上乱说,让旁人听去好生难堪。
见她转身走开,贺勘留在原处,轻叹了一声, 随后笑笑,抬步去撵她。
“回船上罢。”他走到她身侧, 伸手从那花束上折下一截小枝。
孟元元看着前路, 眼睛微微眯着, 眼睫上落下轻盈的雪絮,感受到一丝冰凉。耳边已经能听见水流声, 洛江就在不远的前方。
街上已经无人,两人并排而行, 有几分清闲。
“他们说的是真的,”安静中,贺勘开了口,脸色清淡,“确实是因为火珊瑚树。”
“嗯?”孟元元脚下一慢,侧过脸去看他,
贺勘同样驻足,站在渡头的边缘,望去雪中茫茫的江水:“那件事几乎没人知道,火珊瑚是皇上为太后准备的寿礼,祖父负责将珊瑚送去京城。是封在一个箱子里的,我没见过,只是看过画师的画,一幅画已让我惊叹不已。”
这是第一次听他亲口说起陆家的事,虽然口气平淡,但是孟元元能感觉到他内心的不平静。不然,他这样稳当的性情,怎会突然离开茶肆?
“那这些年,公子一直在寻找珊瑚树?”
“算是罢,”贺勘扯了扯唇角,转过身来面对孟元元,“只是不知为何,东西毫无征兆的消失了。”
这么多年,一直打听寻找,到头来一无所获,他甚至以为根本没有这棵火珊瑚树,不过是有人想借此除掉陆家。
可他还是寻找着,无法忘却当年陆家坍塌的一幕……
孟元元低头,心中想着什么:“我娘留给我的箱子里,有一本书上记着关于珊瑚的事,瞧着也是一棵珊瑚树。”
她当时看了几眼,后面便来了左宏阔,再没看下去。
“嗯,”贺勘点了下头,手扶上她的鬓间,“以后关于珊瑚的事,还要多多请教娘子才是。”
本还说着严肃的事儿,这厢他就开始逗她,孟元元抿了下唇。要说见识,和他比起来,她还是有些自知的。
她试着头发被轻扯了一下,抬眸就见他正将手中那截粉色梅花往她的发间簪,好似怕弄疼她,手里动作很轻。
“红梅,”他垂眸与她对上视线,嘴角微扬,“与元元你很是相配。”
孟元元低头,耳根一热。
后来,贺勘没有再说关于陆家的事,一路牵着孟元元回到船上。
孟元元知道,他可能并不想提及,也隐约觉得当年之事并不简单。按理说贺勘是贺家公子,并不会直接跟着陆家受牵连,那他被秦父救回去的时候,只剩半条命,到底经历了什么?
她没有问,人若是想说自然会说出来。
回到船上没多久,船便开始开动,沿着洛江继续往西。这一段水势平缓,并无暗流之类,是以黑夜里多走一些也无妨。
用过晚膳,贺勘去了内间看书,而孟元元则把那束梅花摆于桌上,手里一把剪子,修理着花枝。
桌上两只瓷瓶,她修剪好的便插去瓶中,接着修理下一枝。没一会儿,一只瓶儿已经插好,很是雅致。
坐于书案后的贺勘,看了几眼书,总不自觉隔着珠帘去看外面的妻子。她安静恬然的坐着,偶尔咔嚓一下,剪掉花枝多余的部分,后面摆弄着花瓶。
他微微一笑,所谓的红袖添香,果然很妙。只不过,心思全在人那儿,能看的下书的又有几人?
孟元元修理完梅枝,又看了一会儿书,对照着那张海图。
贺勘走到她身后的时候,可能是看得太深入,她没有觉察。
而站在她身后的男人,目光落在她手指点着的地方,权州。贺勘唇角抿平,眸中闪过什么,她是还想着回去吗?
雪不算大,不急不慢的,落尽江水中便消失不见。
船终于到达要停靠的地方,船身在浅水中晃了晃。如此的晃动,让全船的人都感受到了,包括房间内的书案后。
强烈的不稳,让孟元元扶紧了贺勘的双肩,可他似乎并未察觉,一心一意的碾磨,托着她抛起落下。
隔着一层琉璃珠帘,光芒氤氲了内间,只隐约瞧着女子长发披下,半截身形遮藏在书案之后,后背时因力道而撞着案沿。
船头发出吱吱嘎嘎的声响,外头的船工吆喝着,指挥着往哪边停靠。
这才入夜,两个婆子已经守在公子房外,等着伺候里面的人。而兴安似乎明白,贺勘应该不会需要他,干脆躲得远远地。
船停稳了,那条粗长的绳索被固定去岸边,拴紧了船身。船停稳了,可屋内的似乎还没有结束,甚至比先前还强烈,门缝中透出里面的一缕光,一起的还有女子娇媚的轻吟。
直到婆子们进去收拾的时候,就见着那位总是端方持重的大公子,拿一方斗篷将孟娘子包裹的严严实实,横抱在怀里,自珠帘下穿过,到了外间来。
两人赶紧低头,规矩的避开眼神。然后就见他抱着人从面前走过,冷不丁的斗篷滑下一角,露出女子的一只白玉足儿。婆子不禁瞅了眼,当即吸了口气,明白的看着那纤细的脚腕上,留下一圈红印子。
心中不免啧啧,这明显是被手掌攥出来的,得是用了多大的狠力哦?
很快,贺勘抱着孟元元离开了房间,去了走道上,听脚步声便知是送人回去了最里头小房间。
“既然书案太硬,那咱们还选地毯,”他吻了下她汗涔涔的额头,抬脚踢开了小房间的屋门,“可好?”
“嘭”,他反脚将屋门关死,至于孟元元说了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这边,两个婆子开始整理内间的书案。
掀开珠帘进来,才吃惊于里面的混乱。整张案面上空荡荡的,不管是书还是笔,全部散落去了地上……
“瞧瞧这闹腾的,”其中一个婆子蹲去地上,眼神中全是深意,“跟要拆了这儿似的。”
另一人赶忙嘘了声,也跟着笑笑,小声道:“这是主子们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