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姻像个做错事的小姑娘,低着头手指绞在一起,偏偏不发一言。
这个村子叫作安宁村,但战火并未怜悯这里,因战争之故,少壮皆充了兵,这个村子里只剩下寥寥十几口人,多半老人,还有一个孤儿。
没有人生下来就是孤儿,那男孩才六岁大,饿得面黄肌瘦,他爹战死沙场,娘亲听到这消息后,直接走到河边,一声不吭投了河。
将军只管打仗,打仗以乱民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中午的时候,顾姻给楼尘阳留了饭菜,她央求他吃一口,楼尘阳唇上干裂,他睁开眼淡淡看她一眼,而后又闭上眼睛,顾姻眼中满是失望,她轻轻离开了。
出了门,不远处便有一条小溪,她提着木桶去溪边打水,恰巧遇到村里的几个老婆婆,老婆婆们提着木桶费力地打着半桶水,忽然,有一个老婆婆闲聊道:“战争快要结束了吧,我听闻赤兵已经攻到了金渊。”
“是啊是啊。”另一人附和。
“那阿斌也快回来了吧。”
一个老婆婆面上露出和蔼的表情:“是啊,我孙子就快回来了。”
“只愿天上神明保佑,保佑赤兵大盛,保佑阿斌回来。”
顾姻正弯腰打水,闻之一愣。
“阿斌出去几年了,快三年了吧。”
“是啊,当初这孩子,怎么劝也劝不动,非要去当赤兵,说什么男人就该如此,阿斌从小就这样,说什么长大后要做大英雄,他说他要推翻这座王朝,还我们一个像从前一样,可以种地,没有战争的生活。”
“这孩子和他爹一样。”
“只恨那狗皇帝征兵修宫殿,活活将我儿累死。”触及伤心事,年迈老者抬手擦泪。
顾姻只觉心一沉,脚下一滑,直接从岸边栽进溪水里,吓了那群老婆婆一跳,溪水很浅,她狼狈地从卵石上站起来,石上有青苔,她又滑倒了。
她的身上湿了一半,等她回过神来,才发觉那群婆婆正着急要拽她上来,顾姻愣了下,摇摇头,自己从溪水里走上岸,一个老婆婆问她有没有事,顾姻不说话,兀自向前走。
顾姻的身上溪水流下,她一脸失魂落魄。
走出几步后,她猛然笑了起来,她弯下腰,似疯癫般,眼泪从眼眶中拼命落下。
彼黍离离,彼稷之苗。
行迈靡靡,中心摇摇。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顾姻笑着说:“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谓我何求。”她抬起头,泪流满面。
她的信仰轰然崩塌。
第67章 犹是春闺梦里人(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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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姻一直未回来,楼尘阳有些担心,他起身想要去寻她,结果刚出了屋子,就看到顾姻浑身湿透,失魂落魄地坐在院子里,头很低,埋在臂弯里。
看着她颤抖的双肩,他能感受到她的悲伤。
楼尘阳没有上前,静静地看着她,日光落了满院,把彼此的影子拉长,半晌,顾姻抬起头,看到楼尘阳,也不知他在那站了多久。
顾姻的怀里抱着个包裹,她起身,努力地朝楼尘阳微笑,而后说:“我把兵符给你。”
她的眼泪又掉了下来:“前提是,你先吃饭。”
顾姻一步步走到楼尘阳的面前,她觉得自己是踏着一个破碎的帝国梦,她守护了二十三年的帝国梦,她如同此刻的鄞朝,摇摇欲坠,楼尘阳见她面色苍白,心中无法言说,他伸手,拉着顾姻冰冷的手,将她拉入怀中。
顾姻埋首在他胸膛,呜咽声起,她拽着楼尘阳的衣袖,像是拽着自己唯一的希望:“你会给我一个太平盛世,对吗?”
楼尘阳握紧她的腰,承受着她所有的失望与悲伤,他低头吻了吻顾姻的头,低声而坚定地回答:“对。”
会让这片土地不再有狼烟,会让百姓安居乐业,会让明官当道,会减赋税,安民心,兴百业,这是她的愿望,也是他的愿望,亦是天下人之愿。
虽千万人,吾亦往矣。
这便足够了,顾姻想,她还有漫长的时光来释然。
她仰起头,眼里春风一顾,分外温柔,她抬手,轻轻抚上楼尘阳的面庞,楼尘阳只觉她掌心温热,常年握枪,薄薄的茧也让他心动,而后他听顾姻道:“待到河山无恙之际,你来找我吧。”
“倘若那时……如果你还愿意。”
楼尘阳看着怀中人,没有回答,而是低头狠狠吻了下去。
第68章 二十四桥明月夜(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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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姻回了一趟老家,江南乌镇,因父母离异,又各自成家,她小时候一直在这里跟着外婆生活,后来顾姻她妈嫁得好,继父把她接去,到了繁华都市里上高中,上大学,毕业后又给她安排了工作,她很少回这里了。
前不久她给她外婆打电话,本来压抑着情感,只挑着话头说,她外婆却似一眼看到她心底,慈祥道:“囡囡,想回来就回来吧。”
这让顾姻想起离开乌镇的时候,依依不舍的她拉着外婆的衣角迟迟不肯松手,她外婆便一直送着她,送到不能再送的地步,外婆摸着她的脸,对她说:“外婆一直都在这,这儿一直是囡囡的家,外婆等你。”
于是她当天夜里就把工作辞了,一个人一声不吭地跑回来了,她妈知道后,一路电话打过来,她没敢接,又看了一下未接电话,沈醉打来几次,沈澜却没有。
顾姻负气地将手机关机,扔回背包里。
乌镇是标准的江南水乡,这儿有摇橹船,民俗表演,江南手作,烟雨长廊,所有诗人笔下的温柔缱绻,笔墨生花,都来自于这里。
不过近年来,这儿成了热门的旅游景点,位于乌镇西大街的西栅,毗邻古老的京杭大运河,是这儿一片的民宿区,顾姻小时候,最爱在书场听书,檀板一敲,醒木一响,她磕着瓜子捧着茶,能在里面听一整天。
穿过熟悉的街巷,踏着青石板,顾姻回到熟悉的家,一推门便看到外婆一头白发,正坐在院子里等着她。
顾姻咬了下嘴唇,眼泪便冒出来了。
她跑过去,一把抱住她外婆,哭着说:“外婆,我想你了。”
她外婆抱住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无声安慰,她不想解释为什么自己忽然会回来,所幸外婆也并未闻,只是外婆告诉顾姻,她妈给她打了电话。
顾姻一想到她妈发怒的表情,缩了缩脖子。
外婆笑着:“我告诉你妈,说你在这呆一段时间。”
“她同意了?”顾姻小心翼翼问。
顾姻她妈,一个发起火来,能把顾姻直接从窗户扔下去的女人,这是真事,顾姻很小时候,爸妈吵架,她才三岁,她妈把家里能拿的东西全摔了,顾姻坐在床边,被吓得大哭,她爸怒吼道别吓到孩子,顾姻她妈火气攻心,直接把顾姻提起来,从开着的窗户上扔了下去。
所幸家就在一楼,顾姻被扔到花坛里,并无大碍,只是右边额头被树枝划伤,留下一个伤疤。
这件事情留下的最终影响,是她爸和她妈大打出手,最后民政局前一拍两散,她妈把她扔给她外婆,潇洒离去。
外婆点点头,顾姻松下一口气,立马活跃起来,她将行李放到自个的房间,二楼的小阁楼里,从高处往远方眺望,满眼翠绿,远处的水面在夕阳的照耀下,波光粼粼。
深深呼吸一口清新的空气,沁人心脾,古色古香的风景能让人把一切烦恼都忘却。
外婆家也是民宿,楼上房间偶尔租给旅客,赚得一点小钱。
顾姻她妈对她外婆在物质上倒是极好,自从嫁了沈叔,有了钱,常常寄钱给外婆,不过顾姻她外婆总说,要把钱都留下来,以后给顾姻当做嫁妆。
顾姻今年二十有三,倒真有个单方面一往情深的心上人,不过她那心上人薄情,不喜她。
顾姻想起沈澜每看向她时,深深蹙起的眉,心中就泛起冷意。
嫁妆啊,压着金线又有何用。
不过顾姻什么也没说,顾姻跑过去亲了她外婆一口。
顾姻近来两天,在乌镇好好逛了逛,这儿的旅客常年络绎不绝,景点区里,喧闹人声,打破了如画一般的冷清,烟火味实足,这儿多的是长桥,上面满是穿着汉服亭亭袅袅的美人。
顾姻吃了丁松糕,喝了茶,听了书,想把自己完全沉浸在这里,身心努力放松,但是她还是忍不住拿起手机,点开信息来看,依旧没有沈澜发来的消息。
顾姻给沈醉打电话过去,她的心像是一块浮木,怎么也沉不住气,电话拨通后,顾姻急不可耐便问:“醉醉,你哥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忽而想起什么,她忍不住自己的怒火,愤恨道:“他是不是还和顾采蕊在一起。”
沈醉和沈澜是顾姻继父的女儿和儿子,这两人是兄妹,顾姻从第一眼看到沈澜起,便喜欢上了沈澜,她从中学起便对沈澜死缠烂打,顾姻的喜欢甚至是一种病态,她不许任何女生接近沈澜,甚至为了沈澜和外校女生打架,最后双双住院。
她像个疯子一般,不可理喻,沈澜自是对她厌恶,但顾姻像个牛皮糖,死乞白赖粘上来。
沈澜不止一次明确告诉顾姻,他不喜欢她。
顾姻不管,她把沈澜身边的异性都赶走,沈澜就只属于她了,她想,他总会爱上她的,因为她会一直陪在他身边。
然而,顾采蕊出现了。
她是顾姻的噩梦,她是顾姻她爸外面小三生的女儿,仅仅比她小了三个月,她还是沈澜的学妹,她和沈澜相识半年后,成了沈澜的女朋友。
顾姻怎能不嫉妒,她甚至杀了顾采蕊的心都有了。
她不止一次私底下威胁恐吓顾采蕊,甚至还去她家,往门上扑油漆,到后来,她哭着要顾采蕊把沈澜还给她,顾采蕊一脸尴尬,看着她身后,喊了声:“沈哥哥。”
沈澜就在她身后,依旧眉目冷漠,沈澜走到顾采蕊面前,将她顾采蕊拥入怀中,对顾姻说:“你闹够了没有。”
“我自始至终都没有喜欢过你,顾姻。”
这句话她从小听到大,却不及这次这样,让她面色一白,千疮百孔。
顾姻跑了,辞了工作,滚回老家,这才回来几天,她放心不下沈澜,又把电话打过去,她希翼沈澜能够来找她,哪怕是关心地问一下她。
此刻,电话那头传来熟悉的声音:“顾姻,你别找采蕊的麻烦,否则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是沈澜。
顾姻的呼吸重了几分,她想笑,又说不出口,她的眼泪落了下来,她只得恶狠狠说:“我永远不会放过她的,是她把你从我身边夺走的。”
说完,她立马挂断电话。
顾姻趴在长廊的栏杆上,一阵痛哭,哭着哭着,她又想要跑回去,跟顾采蕊抢沈澜。
日落西山,人烟散去,有缕冰凉落到顾姻面上,她抬起头,这才发现天上下起了蒙蒙细雨,雨落在她面上,似柔声的安慰,水面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清风拂过她的面,将她的头发拂到耳后。
顾姻哭得眼睛都肿了起来,手中握着手机,沈澜绝情的话还在耳边回响,她想起身,一个踉跄,手机直接掉水里去了,她惊呼一声,趴在栏杆上,觉得老天都要跟她作对。
然后她看到了一只蝴蝶。
银白色的蝴蝶,美丽的翅膀薄而大,从栏杆下缓缓飞了上来,顾姻鬼使神差地伸出手,那只蝴蝶停在她的指尖,顾姻睁大了双眼,这只蝴蝶美得不可方物,一股淡淡的幽香不知从哪来,萦绕在她鼻尖。
顾姻想碰一下蝴蝶,岂料她微微一动,蝴蝶便展翅飞了起来。
“哎。”顾姻下意识喊了一声,她快步跟过去。
蝴蝶在长廊里飞着,一会飞得高些,一会飞得低些,顾姻跟在后面,试图伸手去抓,却总抓不到。
她这时也忘记了心中悲伤,眼前的蝴蝶仿佛有种魔力,她分外想要靠近。
天色暗了起来,远方隐约亮起了灯火,蝴蝶从长廊飞出去,顾姻也跟着,细雨绵绵,落在她发上。
她怕蝴蝶被雨水打湿翅膀,可是蝴蝶依旧飞得袅袅,顾姻跟着它越走越远,走了好一会儿,却寻不到蝴蝶了,她环顾四周,流水长桥,却隐约觉得陌生。
这里是哪里?
街道上没有一个人影,顾姻犹豫了下,正想原路返回,却又看到了那只蝴蝶,它飞向不远处的长桥上。
顾姻想了想,抬起脚又追了过去,她伸手擦了擦面上的雨水,雨很小,但密得像张网。
顾姻踏上石板,一步一步向桥中央走去,蝴蝶就在前方,然而,她看到一个人。
此间寂静,唯有雨水落地有声,翠幕遮掩,雨水如纱,那人穿着一袭白衣,撑着一把淡然的油纸伞,顾姻只能瞧见他的手,白而修长,竟觉看一眼都是亵渎。
但他穿着古装,好生奇怪。
乌镇常常有人穿古装汉服,为了和这里的风景契合,只是今下雨,这人来此只为游玩吗?
看着他一步步朝她走来,顾姻的心跳不免有些快。
顾姻迈着两条腿,朝前走了一步,那人走得不缓不慢,细雨都未落他身上。
顾姻屏住了呼吸,在她和他擦肩的那一刻,她转过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似有感而起,那人将那把油纸伞微微抬起,从如玉的下巴到寡淡的唇色,从挺直的鼻梁到一双古今不悲的眼,像是天上的神仙,不染一丝凡尘,冷清间拒人于千里之外,他只是瞧了顾姻一眼,顾姻却像是掉进了一个梦里,梦里千百年时光转瞬而过,世间悲喜不过沧海一粟,她犹如局外人,看尽悲欢离合。
历史在她心中走过,一个又一个鲜活的人生在她心里走马观灯。
太过悲伤,不知所言。
顾姻愣愣地,眼泪从眼中细细流下。
等她反应过来,顾姻吃惊地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脸上雨水和泪水混淆,她赶忙转身,长桥依旧,不过哪里有什么人影,哪里又有什么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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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去过乌镇,搜了点资料,穷学生,哪都没去过,等我以后有钱了,我就……上天哈哈哈
我真的起名废,大家有什么好的人物名字请给我留言,感谢。
第69章 二十四桥明月夜(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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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个任务结束之后,系统升级了,相较于之前的系统,主线是无论如何不能触碰的,而更新后的系统,加大了拯救者对于剧情的渗透,比如说,刚开始的故事里,顾姻这个角色是查无此人的,而现在,顾姻可以直接担任故事里较为重要的配角,甚至可以与男女主发生交集。
在出现攻略目标之后,系统会自动将故事大纲输送到拯救者的脑海里,拯救者可以从故事角色中剥落出来,重新获得自我认知,相当于,故事中,拯救者知晓自己是拯救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