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姻穿着红衣,身上带着点魔珠,便投身在这繁华中去了。
两边商贩不绝,许多魔界特产顾姻都没有见过,她好口腹之欲,眼睛发亮,便一家一家慢慢吃过去,吃得腮帮子鼓鼓,手中还捏着两三样。
吃饱了后,她恰看到一个买狐狸面具的,面具精巧,金粉饰之,遮住眉眼半边,顾姻贪玩似往面上一带,只露出明媚的一双眼。
店家是个狐妖公子,生得貌美,嘴巴又甜,拿着把扇子半遮容颜,只露出一双丹凤眼若有若无地撩拨顾姻:“见小娘子美丽,再赠个铃铛手链。”
顾姻笑着伸出手,正要接过手链,谁知那狐妖见顾姻貌美,心中有意,便捏着嗓子道:“我来为小娘子戴上吧。”
顾姻眨巴眨巴眼睛,反应过来,笑得杏眼都弯了:“我夫君会吃醋的。”
狐妖的尾巴在身后轻轻晃动:“哪家夫君如此不识趣,竟不陪着小娘子逛街?”
顾姻晃了晃自己腰间的令牌:“这你得问问你们家少主了。”
狐妖:“……”
“小娘子自己戴吧。”狐妖公子尴尬地笑着,赶忙收了手。
顾姻笑着把手链往手腕上一戴,那铃铛清脆,随着她的动作响起。顾姻把面具系好,扔下个魔珠,又快快乐乐地走向下一个摊位。而那个狐妖公子,已经收拾好摊位,风风火火地撤走了。
顾姻看到长桥下的流水波光粼粼,她也起了兴致,买了一盏河灯放在上面。斟酌片刻,提笔写了她和冥渊的名字。
灯火氤氲着她的容颜与神情,她放河灯时,垂袖落在水面,衣袖暗了几分。
顾姻什么热闹都想去蹭,想起那位狐妖的话,也觉得若是此刻冥渊在自己身边就好了,不过也只是想想,听闻前方锣鼓喧天,眼睛一亮,像一条鱼儿般游进了人群。
顾姻被踩了几脚,龇牙咧嘴般,终于挤进了人群里面,她看到一面巨大的鼓,立在台旁,足有三个成年人围抱之大。舞台后面一个大大的舞字。魔界多随意,女子衣着性感风情,不似仙界保守。这不过是随处搭的舞台,以供舞娘起舞,搏众人一笑,赚得琐碎银两。
顾姻暗想,看来无论在六界何处,总有谋生之道。
有位女人足间轻点,在舞台上摇曳,鼓师打着鼓,一旁有乐师吹箫弄笛。
顾姻忍不住沉醉起来。
她天性喜乐,记得在天界,她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听她师傅弹琴,琴声渺渺,天界茫茫,她乖巧地守着师傅冷傲的背影,单是看着他,就觉得心安理得,此生已无所求。
胸膛不觉得痛,因为没有心。只是酸楚,涨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顾姻扬头,将手中刚买的一小坛酒倒入喉,台上舞娘姿态曼妙,她嘴角勾起一抹笑。
腰肢在音乐中渐渐柔软起来,顾姻忍不住踮起脚尖,方才的万千思绪已经消散,顾姻喝酒时,酒洒在衣襟处,她似浸在了酒香里。
台上舞娘一舞终了,台下众人欢呼。
顾姻便轻跃上台。众人只见一袭红衣夺目,舞台两旁的一长串灯笼摇曳者,那姑娘足尖轻盈,落在了那面大鼓上。
顾姻使了巧力,鼓笨重又大,滚着滚着,三两下滚到了舞台中央。
台下众人都盯着看,顾姻便轻飘飘落在鼓面上,面上半遮,只露出一双明眸善睐,和精致的下巴与绛唇。她腰肢妖娆,右手轻轻抬起,纤细手指捏着兰花指,柔柔地一转,露出半截皓腕,台下众人下意识都屏住了呼吸,为她半遮半掩的美,而后只听一声清脆的铃声响起。
仿佛静止的画面重新开始鲜活,渐渐色彩热烈,
顾姻的手轻轻拂过双眸,动作温柔地像是一汪秋水,荡漾在夜色皎洁中。一声鼓轻,砸碎这朦胧月色,将一抹红色映入眼帘。鼓声由缓入疾,由轻而重,在她的脚下,随着她错综复杂的步伐而紧凑变化着。她摇曳舞动,情至深处不多言语,舞至尽兴,衣袍松松然披在身上,酥肩半露,情与欲便弥漫开来。
远方忽传来笛声,不曾婉啭,倒像是长剑,划破这黑夜。
顾姻会意,在鼓上跃起,鼓声热烈,衣袍宽大,她将衣袖当长袖般拢起。
她美得不可方物,因为鲜活,因为动人,热烈如火。
鼓点越来越紧凑,笛声和着她舞步,手腕处的铃声作响,台下喊声如雷。
顾姻笑弯了眼,不知是不是方才喝醉了酒,她想管它云月三千里呢,人生当及时行乐。她沉醉在似梦还醒中,只觉得心神都离自己远去,她想到很多事,很多少女心事,很多酸楚往事。顾姻一直想找寻温暖,可什么是温暖呢,温暖不是身上的红衣,不是热烈的辛辣之酒,不是地狱的三昧幽火。
温暖应当是一个人。
当鼓声渐熄,远方的笛声渐渐温柔,像一张网,将她笼罩起来。
顾姻面颊醺红,仰起头,长发如墨,而后像一朵渐渐枯萎的花,慢慢躺在鼓面上,一切都静了下来。她仰看着天,微促地喘息着,魔界的夜色浓稠,没有星星,却有万千长明灯高悬。那些灯火都落入她眼中。
只见一人从一旁飞来,亦落在鼓上。他黑袍红衣,面色俊美,如玉手指持着一支通体墨黑的长笛,他指尖灵活,长笛在他手中打了个转,被他背在了身后。
顾姻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了,似乱入花丛中,一身慵懒倦容,拖着长长的腔调道:“呦,少主。”
第144章 少主(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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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渊垂眸望着她。他是无意中瞧见顾姻的,见她买面具,见她放河灯,看她在河灯上写下两人名字。她鼓上而舞,衣袂翩翩,众人的目光就都落在她身上,她笑得恣意,像是开至荼靡的花。
台下传来小小的骚乱,因为冥渊的现身。
顾姻两只眼睛溜溜地转,从鼓上爬起来,头发糊了面,她伸出手拨到一旁。
冥渊靠她近,自然而然嗅到她身上淡淡的酒味。
“回家吧,回家吧。”顾姻攀上冥渊的胳膊,轻声道,“我累了。”
冥渊松了下眉头,搂住顾姻的腰,顾姻柔软地靠在他胸膛,本来温热的肌肤不经意间颤栗。
冥渊足尖一跃,便将顾姻从舞台上带离。
“少主的笛吹得可真好。”顾姻俯在他耳边小声道。
冥渊从嗓子里嗯了一声,对于顾姻的夸赞不以为然,顾姻狡黠笑道:“少主是在为我助音?”
“本少主不过兴致起了而已。”冥渊已经将顾姻带离人群,顾姻伸出头探看,也不知在何处,只离了繁华远去,不远处一汪流水。过了片刻,顾姻看到一盏橘色的河灯顺着流水潺潺飘过。
冥渊将顾姻松开,顾姻趴在他身上,不肯松手。
夜风徐徐吹来,让人清目起来,顾姻抬起头,说话的气息像羽毛般拂过冥渊紧绷的下颌,问他道:“我跳舞是不是很好看啊。”
哪有人自己夸自己的,冥渊觉得有些好笑,看着顾姻眼巴巴的双眸,他把她从身上扯开,似随口逗她开心,又似敷衍了事,摸了摸她的头,将她的柔发在自己指尖绕三绕:“很美。”
“那我以后只为少主而舞。”顾姻星星眼。
以后这个词,很微妙。今夕何夕呢,谁知顾姻还有没有以后的机会,只怕待冥渊寒毒一好,顾姻便要被打入冷宫,顾姻想方设法在冥渊心间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顾姻总爱表忠心,恰冥渊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得顺毛摸。
冥渊的眼微眯,慢慢俯身下来,他的发微凉,落在顾姻的肩上。
顾姻若是有心的话,此刻心跳应多跳快几分。
“好啊。”冥渊开口,眼神里带着戏谑,“怎辜负卿一番好意。”
*
顾姻最后让冥渊带回宫殿,困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了,摸着床就往上躺。冥渊今日寒毒未发作,便拽着顾姻的脚踝,把人扯下来了。前不久还浓情蜜意的顾姻内心骂娘,嘴上却说:“我守着少主,睡吧。”
说完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身子往榻下一栽,就睡着了。
冥渊见她熟睡,难得嗤笑一声:“呆子。”
偌大的宫殿如今只有顾姻一人横行霸道,她不常见冥渊,倒常见逸风,见到逸风那张娃娃脸,总忍不住上前揶揄几句,惹得逸风又羞又恼,才得意大笑几声,满意离去。
冥渊坐在案几旁,依着烛火,他的手指修长,指甲圆润,正持着一支毛笔,偶尔往纸上书写。逸风来汇报,仙界近日并无太大动静,又似想起什么,多说一嘴:“听闻顾……顾姬与云沧上仙断了师徒恩情,仙界此刻到处皆是她坠魔的传闻,更有甚者,想要来魔界讨伐。”
冥渊抬眸看了一眼逸风,逸风低下头。
男人的面容在半明半昧的灯火里,带着说不出的魅惑,但他的眼很冷,没有感情的人从来都是一双无情的眼。
“仙界盛产道貌岸然伪君子。”冥渊轻声嘲讽道,他停了笔,将手下宣纸拿起,鎏金字迹劲然,他将宣纸对折,那纸便变成一只黑色魔鸟,在他指尖雀跃片刻,张开翅膀从窗边飞了出去。
冥渊并不惧怕仙界之人,若说对手,仙界这几千年,能与他对抗者不过寥寥数人。
仙魔两界不和是万万年前的事了,六界中,仙界掌权,魔界战败后退居一隅。然如今仙界衰落,魔界反倒强大起来,隐约有重返六界之势,仙界顾忌诸多,与魔界形成一种微妙的平衡。
一切只是假象,总有一天,这种平衡会被打破。那一日,要么仙界逼退魔界,要么冥渊攻上九重天。
所有人都在等待一个时机。
“她近来在做些什么?”冥渊沉默片刻,开口问道。
顾姻是仙界之人,纵然以与她师傅决裂,但说不防备,是不可能的。
冥渊忽然想起来,他第一次见顾姻时的场景,顾姻穿着夺目的红衣,站在人群里,与周遭格格不入,纵然她隐藏地很好,冥渊却一眼看出她身上的仙气。
她那时应还有心,心还能为别人跳动。
逸风脸色青白:“顾姬近来,正在研究厨艺。”
一说到这件事,逸风胃里下意识就涌上一股酸水,原因无他,就今天下午,顾姻端着一盘辨别不出是什么食材的食物,让他品尝,问及原因,她说她要给冥渊洗手作羹汤。
逸风憋了半天憋出来一句话:“少主是毒不死的。”
顾姻气得怒目圆睁。
顾姻在厨房捣鼓了一下午,在无数次失败之后,终于熬出一碗能看得过去的鸡汤,她低头闻了闻,觉得味清淡了,便又加了几勺盐进去。
“这下应该可以了。”顾姻笑得眉眼弯弯。
于是快快乐乐将鸡汤端了过来。
“厨艺?”冥渊皱了下眉头。
话音刚落,就看到顾姻探头探脑在门口。他朝逸风使了个眼色,逸风便低下头,快速隐去了。
“鬼鬼祟祟作甚?”冥渊的声音像夜风,拂过顾姻耳畔,他坐在灯火里,“要进来就进来。”
顾姻得了允,笑着进来了,捧着鸡汤如捧珍宝,还自顾自夸:“少主,你可有口福了!”
鸡汤尚温热,顾姻献宝般捧到冥渊眼皮子底下:“我特意为少主熬的。”
第145章 少主(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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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渊在顾姻真诚的目光下,纡尊降贵般看了两眼,身子往椅背一靠:“瞧着也一般。”
一般不要紧啊,这要喝得是鸡汤吗?这是她满满的爱意啊。顾姻把鸡汤放到桌上,冥渊微眯起眼来。顾姻把手横伸到他眼皮子底下,依着烛火,也能瞧见那白皙的手上,两个显眼的水泡。
顾姻开始表演,哭唧唧:“手好疼啊,少主。”
冥渊饶有兴致说了一句:“既如此,便砍了去了。”
顾姻立马把手收回来,还缩在衣袖里,面上露出几分坚贞:“不过是我亲自下厨,为少主熬一碗鸡汤,既是为了少主,受点伤又算得了什么。”
顾姻道:“此手,乃我对少主爱意显露之大功臣啊,砍不得,砍不得。”
冥渊的手指修长,持笔好看,拿剑亦好看。此刻他正漫不经心地用食指在扶手处轻敲,黑色的衣袍笼去烛火的光,恶鬼模样在明昧间惊心。他似仙又似魔,用美艳去形容男子实不恰当,但偏偏顾姻看到冥渊的这张脸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这个词。
顾姻笑起来:“少主,尝尝?”
她的笑太明媚,冥渊倒愿看看她到底在玩什么把戏,对上顾姻希翼的眼,他从嗓子里低沉慵懒地嗯了一声。
顾姻便几步走到他身边,她嗅到冥渊的气息,夹杂着淡淡的墨香。
顾姻端起鸡汤,手腕处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声响:“少主,我喂你吧。”
冥渊看着顾姻的脸,她的眼里盛满着笑意,似全心全意,带着几分不谙世事,又带着几分不自知的妩媚。
冥渊忽伸手拉着顾姻的衣袖,将顾姻扯到自己怀中。顾姻脸色紧张:“哎哎哎,洒了洒了。”
冥渊施了法,鸡汤一滴未洒,顾姻已坐到冥渊的腿上,冥渊将两只手都搭在两旁的扶手上,头发都被他拢到脑后,露出卓越的眉眼,他像是一场危险的雾,散发着致命魅力。
“喂我。”冥渊的声音像羽毛拂过顾姻的耳边,顾姻嗓子有点发紧,顾姻的脸有些发烫,她攥紧手中的汤勺,不自然地轻声咳嗽一声。
她轻轻吹起鸡汤上金灿灿的浮油,一勺鸡汤盛在白瓷勺里,顾姻抬眸,与冥渊目光相撞,她的目光微往下落,看向他的薄唇。
“啊。”顾姻忽然出了声,像哄逗孩童般,示意冥渊张开嘴巴。
冥渊不说话,眼瞳深深看着她,顾姻讪讪然。
“少主还喝不喝?”顾姻手都举酸了,嘟着嘴半抱怨道。
她将汤勺递到冥渊唇边,冥渊低头,吮下那勺鸡汤,他的神色变得不可捉摸起来。
“好喝吧。”顾姻有些得意地说,她对自己的厨艺有种迷之自信。
“……好喝。”冥渊片刻回答道,接着他蛊惑着她,“你也尝尝。”
顾姻眨巴水灵灵的眼睛,也不疑其他,喝了一口。
只是待喝下去,她差点没喷出来,太咸了,简直咸得齁鼻。顾姻的脸都皱成一团。
冥渊见到她如此,松了眉头。顾姻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戏谑了。
“哼!”顾姻从鼻子里娇哼一声,从冥渊的 腿上下来,裙摆在空中轻轻摇晃,“少主讨厌。”
接着生怕冥渊揍她,一溜烟地跑走了。
冥渊觉得,顾姻近来没长什么本事,胆子倒肥了不少。
*
顾姻在魔界待的时间久了,也觉得没甚稀奇,没甚好玩的玩意了。不过她也没随便乱跑,保不住她师叔正在外面找她呢。顾姻继续做冥渊的小暖炉,小宠物,没有志气的米虫。
直到有一天,在冥渊离开的第十天,沉寂已久的系统终于出声,一个剧情转折点被触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