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向来是上位者,若非这次中了圈套,寒毒提前发作,弄得这般狼狈。
顾姻理解冥渊现在的心情,顾姻有时像一坛烈酒,喝入喉非辣得人烧心,可有时候,她是江南桥头的一枝梨花,带着春雨朦胧,温柔似微风。她将身子朝冥渊靠去,在他后背,将下巴担在他肩头,声音软软糯糯:“少主,我们慢慢来。”
“我会一直陪着你的。”顾姻说出一个承诺。
她的话像潺潺流水,流过冥渊的心田,冥渊轻轻颤抖下眼睫,一切都归于平静。
冲开经脉应是慢功夫,顾姻又决定用药浴外治。所幸当年云沧曾把她扔到不归山上修炼一百来年,不归山是医仙的地盘,她跟在医仙后面打杂,也懂了些许,所以才知晓芸草一族的仙草有护心奇效。
冥渊从屋子里,能看到屋外的顾姻的身影。他瞧见顾姻忽然站起身子,匆匆忙忙走向屋外。
他心一惊,以为顾姻要离开,欲跟在她身后,可又转念一想,面色阴沉地呆在原地。
顾姻回来时,费力地拖着一个浴桶,看着冥渊依在门口,墨发垂在腰处,身姿硕长,即使不穿华裳,身体虚弱,也有一种咄咄逼人的气势。而他黑着脸,顾姻不知自己何处惹他不高兴了。
冥渊看到顾姻回来了,他已经想好被抛弃的结果,却又枯木逢春般,遇到了一线希望。
顾姻不知从哪捣鼓来一堆草药,扔在滚滚热水里,慢慢地熬,熬出色后,往浴桶里倒。空气中弥漫一股药的清香。冥渊看着她兀自忙活半天,最后终于将一切收拾妥当,朝冥渊露出灿烂笑容,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冥渊的双腿已经慢慢开始无力起来,他咬牙起身,差点从床榻处摔倒,若非顾姻手疾眼快地抱住了他的腰身。冥渊从没如此虚弱与弱小过,他下意识便想要推开顾姻,不愿将最脆弱的自己呈现到明面上。
“少主抱起来可真舒服。”顾姻将脸埋在他胸膛,又开始说好话。
冥渊欲推开她的手停在半空,最终慢慢抚摸着她的秀发。
对付冥渊这种天性骄傲之人,顺毛捋非常之重要。顾姻能感觉到冥渊的身子渐渐放松起来,他的呼吸近在咫尺,但她知晓他已经收起身上的刺。
顾姻搀着冥渊来到浴桶里,冥渊看着绿油油的药水,眉头明显蹙起来。
顾姻在旁讨喜:“要不我给少主洒些花瓣。”
冥渊骨秀分明的手搭在浴桶旁:“不用。”
顾姻哦一声,然后开始为冥渊脱衣。
外衣早就脱了,如今要泡药医治,里衣也就要褪去。顾姻在冥渊面前,伸出手为他解衣。
她的毛茸茸的脑袋在自己眼前晃啊晃,冥渊嗅到顾姻身上阳光的味道,他将脸朝旁微侧,任由她上下其手。
第150章 少主(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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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姻两眼望天以表示自己毫无觊觎之心,她的目光落在冥渊紧绷的下颌,又不自觉朝他的脖颈处看,看到他的喉结,顾姻忽想起她曾咬过那脖颈,面色不禁泛红。
她真的没有故意把目光朝下看去,她只是无意瞟了一眼,就一眼。
整整八块腹肌,她没有看错,是整整齐齐的八块腹肌。
她睁大了眼睛。
顾姻小小动作地咽了口口水,控制住自己邪恶的手想去抚摸的欲望。色即是空,空即是色。顾姻心中默念,冷不丁被冥渊问道:“好看吗?”
顾姻使劲点头,反应过来后,又赶忙摇头。
顾姻虎头虎脑忽来一句:“少主,其实,我是可以对你负责的。”
冥渊琢磨着怎么把滚这个字说出来。
冥渊泡在药桶里两个时辰,直至药水颜色浅薄。若说药效,微乎其微。顾姻安慰道:“我们慢慢来,不是还有我在呢。”
于是真的要慢慢来。每天顾姻都会为冥渊试图打通经脉,可每天都以失败告终。冥渊嘴上不说,每次被三昧幽火沿着经脉灼烧时,蚀心之痛险些让他昏迷过去。
顾姻为宽慰他,大多数时间都同他呆在一起,同他讲话解闷,逗他开心。但大多数情况只是她自言自语。
毛驴也厌弃每日面对冥渊那张黑脸,加之顾姻总同它抢萝卜吃,终于在一个夜里,偷偷跑走了。顾姻翌日发现后,出门寻了好久,最后只得嘟囔一句:“没义气啊没义气。”
近来仙魔两界都在找顾姻,仙界是寻她仇,魔界是被她拐了少主。顾姻有苦难言,东躲西藏。
天下雨了。
人间的春雨,说不出的凄美,落在院落的青石板地上,溅起一朵朵小水花。
冥渊很少会看到这些景象,他从前从不屑看这些个景象。他披着一件薄裳,长发歪歪扭扭地被一根红豆簪子簪着,当然是顾姻的杰作。他坐在破旧廊下,似乎周身的戾气都被这场春雨平复。
他看到顾姻从门口跑过来,在细雨里,手中捧着一怀的桃花。
她的裙摆溅了几滴泥泞,但她还是满脸明媚,朝着他跑来。
顾姻跑到冥渊身边,头发上是网一般的小水珠,她的眼睫挂着雨水,随着她的眨眼,雨水从面庞滑落。顾姻调皮地吐了吐舌头,怀中沾了雨水的桃花愈发芬芳。
顾姻特意去折的花,献宝般:“好看吧。”
冥渊的目光从她的手落到花上,再到她面容上,轻哼一声,似嘲笑她的天真:“不好看。”
“少主笑笑呗。”顾姻歪着脑袋看他,声音拖得很长很婉转,耍宝似鼓起腮帮子,对他做鬼脸。
她手中捧着的桃花还沾着晶莹雨滴,她的眼睛明亮似繁星。顾姻鲜活如花,背后是泠泠细雨。
冥渊本想板着面容,却在顾姻的百般挑逗下,忍不住笑了起来。他本就长着一张极其风流艳丽的脸,顾姻常见他笑,也只是冷笑哼笑蔑视地笑,带着蔑视与极其的无情味。如今冥渊发自内心一笑,眉眼都像一幅画,顾姻觉得整个世界都被他点亮。
她也不自觉跟着他笑了:“少主多笑笑,我喜欢看少主笑。”
冥渊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他立马收回了脸上的笑,头也不回地一瘸一拐地进了屋子。
冥渊如今拧巴,顾姻对他喜怒无常的性格早已习惯,屁颠屁颠也跟了过去。冥渊的双腿因为经脉堵塞与寒毒的原因,渐渐无力起来。他知晓如若再这样下去,他会慢慢失去知觉,嗅觉,味觉,待寒毒攻心时刻,七窍流血而亡。
顾姻今日为冥渊以三昧幽火运行经脉,冥渊与她面对面,口中咬着一块布。那是顾姻怕他咬破唇,硬让他咬着的。冥渊的鬓发都被汗水打湿,他双眼紧闭,经脉似被寸寸挑断。
顾姻更不好受,她的后背已一片冷汗。她小心翼翼地用幽火逼退冥渊体内寒毒,循序渐进中,寒毒在冥渊体内横冲直撞,顾姻以幽火堵截诱之,眼见寒毒渐熄,顾姻还没来得及高兴,本已微弱的寒毒却猛然暴增,一股寒流径直从冥渊体内冲出,朝顾姻丹田而攻之。
顾姻只觉心神俱痛,一口鲜血便直直喷了出来。
冥渊方才就觉之不对,寒毒猛烈,无法控制。顾姻喷出血来,冥渊便已朝她伸出手,目光里有关切:“你没事吧?”
“啊?”顾姻用手抹了抹嘴角,喉中一片腥甜,似乎才发觉自己吐血了,她摇摇头,毫不在意地笑道,“没事没事,放心放心,我没事啊。”
话音刚落,脸色苍白如纸,一头栽进冥渊怀里去了。
第151章 少主(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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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伤残能做得了什么,纵然冥渊不愿承认,大概也只能报团取暖,相互依偎。
顾姻倒在他怀里,他心乱如麻。
屋外的雨渐下渐大,雨打屋檐,檐下落雨成帘。冥渊抱着顾姻,伸手为她拭去嘴角鲜血,他只能这样抱着她,探着她的气息脉搏,正微弱地跳动着,终于松下一口气来。
顾姻醒来后,天色已晚,屋内点着根蜡烛,屋外的雨声她能听见,她发觉自己正躺在冥渊怀里。
顾姻现下不觉得难受了,冥渊的手落在她鬓发,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她的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顾姻觉得很安心,她能感受到冥渊的体温,虽带一丝寒冷,却能相拥。
她不是一个人,有他陪在身边,这让她感到幸福。
顾姻开口,唤他一声:“少主。”
冥渊反应过来,停止了抚摸,垂眸看她:“醒了。”
顾姻嗯了一声。
冥渊看着她惨白的小脸,心中泛起说不出的感觉,他的声音在如此无声的黑夜里似乎有一种魔力,带着宽慰:“还难受吗?”
顾姻眼泪措不及防冒出来,她怕冥渊看到,便赶忙将脸侧过,埋进冥渊的衣裳里,嗡里嗡气道:“不难受了。”
顾姻有些哽咽道:“少主陪我说说话吧。”
冥渊靠着床背,烛火下,她同他亲密的接触并不让他厌恶,于是继续抚摸着她的秀发,声音淡淡的:“说什么?”
顾姻能嗅到冥渊身上很好闻的气息,夹杂着些许寒霜,像是取了三钱月光和几两风霜,糅合在一起。顾姻贪他的气息,伸出手来,甚至攥住冥渊衣裳的一角,深怕他从她身边离开。
冥渊给她讲魔界流传最久的传说,不夜的花城。顾姻认真地听着,偶尔问他几句。
顾姻拉了拉他的手,露出几分笑意:“我想听你的故事。”
冥渊愣了下,转过头生硬的拒绝:“我没有故事。”
“我想更多地了解少主。”顾姻可怜巴巴道。
了解他作甚,为什么要了解他?冥渊本想拒绝,但对上枕在他腿上的顾姻的目光,拒绝的话就再无法说出口了。他的手指卷着顾姻的头发,沉默片刻,终于开口:“你想知道些什么?”
“少主会哭吗?”冥渊话音刚落,顾姻就急不可耐问道。
冥渊伸出手指,在顾姻额头点了点,似乎没有生气:“谁都像你一样,那么多眼泪。”
“我才没哭呢。”顾姻嘟起嘴,“那少主有过害怕的时候吗?”
“没有。”冥渊道。
顾姻不满这个回答,枕在冥渊腿上,眼眸又大又圆。忽眼前一黑,是冥渊伸出手来,遮住了她眼眸,她眼睫长,眼睫拂过他掌心,传来一股柔软的痒。
“孩时,父皇曾让我独自一人扔到冧山历练,那里大多囚禁着魔族重犯,我杀了很多人,亦受了重伤。”冥渊声音很轻,这样的夜晚,屋外的雨声已经渐歇,很适合吐露心声,“我曾以为我无法再活着回来,是有一瞬,觉得死亡近在咫尺。”
那是冥渊年幼时候的事,他的寒毒也是在那次历练中染上的。他不曾哭,差不多都忘了这件事,只如今为哄顾姻,又将多年旧事重提。
陷入回忆中,忽然觉得手指暖意。他低头看,是顾姻伸出手,将他的一根冰冷手指攥了起来。顾姻的长发散在他腿上,她的脸盈盈白,她说:“没关系呢少主,以后会有我在你身边,只要你需要我。”
顾姻迷恋地从脸蹭了蹭他的手:“我一直都在。”
冥渊从嗓子里轻哼一声,似乎对顾姻的话不以为然,他从不轻易相信承诺,不过到底没将自己的手指从她手中抽走。
两个人这夜竟也迷迷糊糊地相拥而眠,等顾姻翌日醒来时,她正被冥渊抱在怀里,冥渊还在熟睡,近在咫尺。顾姻想着,她是不是该女儿家娇羞一把呢,于是她抬头,吧唧一口亲在冥渊的下巴处。
于是冥渊醒了,再于是顾姻头上被打了个大包。
顾姻泪眼汪汪地捂着脑袋,嘀咕道:“明明是你先动手的嘛。”
冥渊抬眸,目光里含着睥睨的意味:“我若动手,你还会有力气同我这般放肆?”
他说出这番话,不同往常的挑逗,反倒像是男人对女人才有的那种挑逗与暗地掠夺。顾姻不知想到什么,脸泛起了红晕。
磨蹭了一会,两人也一番洗漱,顾姻心知冥渊因魔力未恢复而心急,她受了伤,但总归没什么大碍,吐两口血也就过去了。她使劲拍自己胸口表明自己身体无恙,结果冥渊来了句:“不做。”
顾姻一脸不解地望着他。
冥渊转过脸,不再说话。
顾姻窜到他面前:“没准这次经脉就被打开了,我们不要放弃啊。”
冥渊道:“不必了。”
顾姻哪知少主闹的是哪一出。而冥渊知道,顾姻已被寒毒所伤,而他身体没有一丝变化,天界步步紧逼,他们还能躲得过几时,干脆让顾姻逃吧,总比两人都留在此处要强。
冥渊这样想着,便也拒绝疗伤。但顾姻不同意,何止不同意,她生气了:“你说不治就不治,凭什么听你的!”
话罢猛得朝冥渊扑了过去,动手就要撕他衣裳,简直就像个强抢民女的恶霸。两人昨夜的温存就像是一场梦,在此时已灰飞烟灭了。
“你放肆。”冥渊脸色微变,欲推开顾姻。
顾姻朝着冥渊的手就是一口。
冥渊此刻没了魔力,几乎同凡人无异,最终顾姻跨坐在他身上,香汗淋漓,胸口的衣裳也因动作太大,露出一片洁白肌肤,偏偏顾姻如同常胜将军,耀武扬威道:“我若动手,少主你就乖乖躺着!”
冥渊躺在她身下,眼眸深邃,直直地盯着她。
顾姻怒不可遏,双手扳着冥渊的头,弯腰就狠狠朝他嘴唇亲了一口,发出巨大的吧唧声,像个皇帝宣告她的主权:“行了,听话,别给老娘生气了。”
第152章 少主(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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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渊脸上糊着顾姻的口水,一张俊脸瞧不出好颜色。
顾姻也不顾冥渊的反抗,强行将灵力夹杂着幽火,冲向他的经脉。冥渊若不随着顾姻的灵力运转起来,顾姻定孤木难支。纵然冥渊不愿意,却也还是缓缓闭上了眼,重复着之前无数次重复的事情。
然而,蚍蜉撼树,精卫填海。冥渊忽觉一处经脉松动,他睁开眼,眼中露出几分不可置信。
顾姻也睁大了眼睛,与他对视时,眼中也尽是欢喜。不待他说,就赶忙更专注地去打通他堵塞的脉络了。
几经折腾,顾姻的额头都沁出了汗。终于,冥渊的经脉似洪水决堤,被打通了一条。
顾姻累极了,收回了手,径直朝冥渊怀里倒去。冥渊手疾眼快地接住她,顾姻笑道:“少主,我们慢慢来。”
之后的一段时间,药浴的作用也在显著提高,冥渊体内的寒毒被幽火步步紧逼,再半月有余,人间已经是炎热的夏季,待最后一丝寒毒被幽火吞噬之后,冥渊睁开眼,他不止已经恢复了魔力,反而因为寒毒,修为则更上一层楼。
他抬手,看着自己的手,又看向一旁的顾姻。
冥渊坐在床上,问趴在床上的顾姻:“你想要什么?”
这么快就要论功行赏了,顾姻眼睛一转表忠心:“我当然想要永永远远留在少主身边啊。”
冥渊看着她:“我最讨厌撒谎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