邙空禅一怔,没想到居然如此之快,他在观礼后也不能赖在医水州不走了。
很快他收敛心神,勾起嘴角露出笑容向司徒鸣道喜。
“恭喜司徒兄多年心愿达成,我定然会备下厚礼。”
司徒鸣与他相交多年,当下就察觉出他的不对劲来。
他暗示有话要单独跟邙空禅说,待小厮走后,他才问道:“空禅,你的修为还没有恢复么?”
纵然他的修为没有到达南吕,却依旧发觉了邙空禅的不妥。
“你也瞧出来了?”邙空禅看向自己的双腿,那处经脉阻塞,要想站起来也得忍受极大的痛楚。
司徒鸣顺着他的目光也留意到他的腿,“可请医修看过?”
“郗家最厉害的医修长老来过,他也无法让我好转。郗莹……也没有办法。”
不难看出邙空禅脸上有一抹挥之不去的郁色,司徒鸣暗叹一声,安慰他道:“医水州没有办法,你家却未必,何况世上也有隐世大能……总归还是有希望的。”
邙空禅摇摇头,“我早就传信回去过,邙家最厉害的医修也说暂时没有头绪。”
司徒鸣静静听着,又倏然说道:“你忧心的恐怕不止这一桩事吧?”
“是。”邙空禅想想,既然已经被看穿,他不妨与司徒鸣吐露一些,“待你与郗苒大婚后,我也该回邙灵渊。”
他顿了顿,又说:“恐怕日后无颜见郗莹。”
“你……”司徒鸣懂他的意思,想要劝慰,却见邙空禅恍若钻了牛角尖,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劝说。
到最后,还是邙空禅转移了话题,“听说王都派人驱赶流仙岛的修士,你往后便与郗苒留在医水州么?”
“她想要四处游历,应当不会在医水州停留多久。”
邙空禅很是羡慕,如若上一世他不那么自负,他跟郗莹早该如此了。
眼下想再多也是无用,他提醒道:“怕是不行,王都最近几年应当有大动作,哪片区域都不会安全。”
“确实。”司徒鸣想起王都之事,脸色也有些凝重,“我回去再与郗苒商议一番。”
临走前,司徒鸣忍不住提醒邙空禅一句,“空禅,若是真心喜爱,家世、实力都不是问题,只要你将自己的真心剖析给郗莹看,她也会动容。”
邙空禅握紧拳头,勉强说道:“多谢提醒。”
到如今这种地步,他自然明白,最能打动人的莫过于一腔滚烫真意。
要是他仍然有修为,他定然是要紧追郗莹不放。
可如今他已经成了废人,他不愿以这残破身躯来让郗莹勉强。
他不能再保护郗莹,何不放手,让更为强大之人守护郗莹?
如若他能恢复实力,他当然也是愿意再祈求郗莹的原谅。
可不说恢复的希望何其渺茫,纵使能恢复,那得是多少年岁之后的事情?
他以前世满身修为与性命回溯时空,不是让郗莹白等他这么些年的。
要是、要是郗莹在此时真有了中意的人选,他自会默默祝福。
此事不宜深思,他每每想到他人与郗莹携手,内心皆是苦意,恍若被匕首凌迟。
邙空禅默默地唤来小厮,他也该服药了。
不能恢复灵力,也该争取在郗苒、司徒鸣二人的婚礼上站起身。
他不想在外人面前也是一副无能为力的模样。
而且,他要是没猜错,郁蒙十有八.九也会过来医水州做客。
・
七月,医水州客似云来。
医水州的百姓俱是知晓这么多的修炼者过来,是为了一桩盛事。
坐镇医水州多年的郗家有一件喜事――当今郗家家主的掌上明珠郗苒即将于七夕成婚。
这消息在六月中旬便已在医水州散开,各方很是留意。
本也不必如此在意,但一则这是郗家近二十年来的首次宴会,不给面子说不过去;二则他们探听到一些消息,前阵子被郗家代家主郗莹以雷霆手段斩杀的那家人联合王都,与叛徒无异,其余诸家为了表明真心,自当要备上厚礼前往郗府。
无论客人们是抱有何种来意上门,郗莹俱是要接待,且要客气地接待。
郗父、郗母还有其他事情要忙,将迎客之事交给她,也是盼望她能借机多接触些人脉,也为将来全权掌管医水州积攒些许经验。
这些来客除去郗苒、司徒鸣二人亲自邀请的亲朋好友,便是与郗家世代交好的世家。
像是灿金域邵家、火雾山谷郁家都收到了请帖,邙灵渊更不用提,他们少主眼下还在郗家做客。
只是如此一来,郗家也不得不给王都去信一封,也不知王族之人来是不来。
郗府上下并上府邸所在的那条街道,皆被红绸装饰着,仔细看去,一片红色之间还有精巧的红色喜字被精心贴在门窗之上。
郗府大门前更不必说,两盏大红琉璃灯笼悬挂在两侧,大门打开,一眼便让人瞧见里头张灯结彩的场面。
七夕那日,郗莹身着一袭红白相间的对襟襦裙,比平日艳丽些许,却不会抢了郗苒的风头。
她站在门口迎客,不多时就瞧见相熟的友人。
来人一身白色劲装,不是邵凝霜又是谁?
在她半步之后,卓然也露出面容。
他们眼神虽亮,却难掩风尘仆仆。
郗莹心中一动,上前迎了几步。
“凝霜姐、卓然,你们可算来了!”她笑着,“阿姐昨日还同我念叨,说是你们二人竟然不早早过来,莫非是将她忘了不成。”
邵凝霜与卓然脸上浮现尴尬神色,不知如何开口。
片刻后,邵凝霜与卓然对视一眼,对郗莹说道:“路上遇到些麻烦,这才耽误了。苒苒成婚,我与卓然必不会缺席!”
“可有受伤?”郗莹关切地问道。
“无事,只是一路赶来难免有些疲乏。”卓然说,“稍后我与凝霜姐若是有不妥之处,还望见谅。”
郗莹领着他们进去,“怎会怪你们?你们能来就是极好。”
第89章 唇亡齿寒。
今日客多, 实在不便叙话,郗莹将邵凝霜跟卓然安排妥当,又出门迎接其他宾客。
她看出邵凝霜的欲言又止, 说道:“凝霜姐, 今晚等事情结束,我们秉烛夜谈。”
“好。”邵凝霜叮嘱道,“务必要来,事关重大。”
郗莹被这事干扰,接待其他面生的宾客时不免走神。
直到郁蒙随着火雾山谷前来道喜的队伍一同前来,与她闲聊起来,她才强打起精神。
“郗莹。”郁蒙喊了一声她的名字,随后往身后扫了一眼, 小声同她说道,“你我之间无需客套, 我在路上遇到些事情, 需要与你们商讨,何时有空?”
“凝霜姐也说遇到了麻烦。不如……晚上在我院中小酌几杯?”郗莹隐约觉得他们所说的会是同一件事, 但今日郗苒的婚事最重要, 其他的都得往后挪。
经由邵凝霜、郁蒙的提醒,她差人去同父母禀报, 提醒郗父、郗母加强守卫。
她不允许今日有人在郗苒的婚宴上闹事, 必定要将一切祸端都给抹杀掉。
幸而, 一切都是顺利的。
因为在郗家摆席, 郗苒与司徒鸣一同骑着马,绕着城内街道走了一圈。
修炼者成婚与常人不同, 不必蒙着盖头。
锣鼓喧天的声响中, 郗苒艳如桃李的面容被往来的宾客、百姓交口赞誉。
郗莹一路都听到阿姐被夸的语句, 也格外喜悦。
担心会出事,她主动跟在护卫的队伍里保证众人的安全,又因着今日是郗苒的婚宴,她不想将别人的目光引到自己身上,便缀在队伍后方,低调得很。
一路上都有人在窃窃私语,说着姐姐跟司徒鸣般配、婚宴大气的话语,郗莹听得津津有味。
也许是为了弥补上辈子她没有参与姐姐婚礼的遗憾,这辈子她很是上心。
她本以为没人会关注她,但没想到回府后却碰到了专门等她的邙空禅。
郗莹比其他人稍晚些回来,郗府门口聚集到百姓与宾客几乎都散了,只有三三两两的不相干人影路过。
在那些人影之中,坐着轮椅的邙空禅无疑最吸睛。
“你在这做什么?”郗莹好奇地问道。
“没看见你,在等你回家。”
郗莹飞快地眨了下眼,她将目光移向邙空禅身侧的赤红绸缎,他这话怪让人心惊的。
“邙少主可能忘了,这是医水州,你只是客居再在此。”
她得提醒邙空禅不要太把这里当成自己家,否则他过几日不想回邙灵渊了可怎么办?
“是我说错话了。”邙空禅自嘲一笑,缓了缓才喃喃道,“没出事就好。”
他的声音轻得像是一声叹息,郗莹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朝邙空禅点下头就踏进宅子,她还要帮忙,没空搭理他。
邙空禅在原地凝望她离去的背影,手搭在自己的腿上敲了敲。
邙灵渊此次也有人来道贺,为首的是他用了多年的心腹。
他从心腹口中得知,王都最近又有大动作,而且他在王宫的姑母差人回邙灵渊报了一趟信。
虽说他并不知道姑母给他父亲带了什么消息,但无疑是关乎邙灵渊的。
而且,他也察觉到邵凝霜与郁蒙凝重的神色,不出意外的话,即将要变天了。
被邙空禅拦住后,郗莹愈发心神不宁,好在郗苒这边拜完堂就没其他要事。
她陪同郗苒、司徒鸣敬完酒,就将收尾的事务皆数交给了郗母。
她隐隐有些感觉,此时表面一派风平浪静,可背地里还不知是怎样的暗潮汹涌。
郗莹留意着灿金域、火雾山谷入座的方位,她传音给邵凝霜、卓然以及郁蒙,她等不及到晚上来,想要提前与他们沟通。
为了不引人注目,她没有同时给他们传音,并且在郁蒙离去半炷香后,郗莹才回到自己的院子里。
“凝霜姐、卓然还有郁蒙兄,想必你们也猜到我为何要将你们喊来。”郗莹亲自给他们倒了茶,慎重地说道。
邵凝霜点头,“我们跟郁蒙聊了聊,遇到的情况基本一致。我们从灿金域前往医水州,需要辗转经过好几个传送阵,可是我们在王都附近的传送阵遇到袭击。看管传送阵的王族虽说没有对我们出手,但听说我们要来医水州却都很不悦。”
“我遇到的情况与他们差不多。”郁蒙说,“我的灵兽从袭击的人身上叼到了这个。”
他边说边将一块令牌放在桌子上,将它推到桌子中央,好让众人看得更加清楚。
不用多说,大家都认出了令牌上的图腾,那是王室的图腾。
郗莹心下一沉,她约莫知晓王室的用意。
“如若我没猜错,那群偷袭你们的人并没有对你们下死手,甚至还想要劝返你们。”郗莹看着令牌出神,医水州是不是该做些什么?
卓然安慰她道:“确实没下死手,但我们与王都也没多少情分。他们想要开战,我们联合起来,总比他们厉害!”
“不。”郗莹摇头,“王都在一个月前想要掌管流仙岛,并且已经行动,我的家人正是碰上此事,才从流仙岛回来。而此番你们前往医水州道贺,他们在路上给你们添堵,无非是不想让你们过来。”
她握紧拳头,盯住令牌上面的图腾不放,“恐怕,他们的下一个目标就是医水州。”
先前她总以为王都不会先对医水州宣战,只因医水州几乎都是湖泊河流,王都那些人不通水性,恐怕不会在水上开战……
兴许是她杀了王都使者,让王族震怒,他们便顾不得其他,只想给医水州点颜色瞧瞧。
不过郗莹并不后悔,再给她一次机会,她也会这么做的。
她才不想看到趾高气扬的王族人,即使只是代表王族的使者也不行。
邵凝霜沉吟一番,说道:“也不是没有可能。毕竟在世人眼里,医水州遍地都是灵力不高的医修,没有多少厉害的武修。”
“那他们可想错了。”郗莹冷笑一声,“有我在,他们休想沾染医水州一砖一瓦、一草一木!”
“若是需要,火雾山谷可以借善战的灵宠给你们。”郁蒙承诺道。
“我这个同门也要有所表示才好。”卓然对邵凝霜说,“我们也可以出兵帮忙吧?”
邵凝霜点头,“这是当然!父亲与郗叔父交好,我与苒苒、莹莹又是好友,没有不出兵的道理。”
郗莹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茶,她举杯对着伙伴们说道:“以茶代酒,感激不尽。”
“世妹,这也是为了我们自己。谁也说不好王都的下一个目标是哪里,唇亡齿寒。”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郗莹也不可能完全将他们的帮助看成理所当然。
她露出个浅笑,“还是我太客气了,哪有道谢只是嘴上说说的。你们也要同你们的子民、百姓交待,等打倒王都,我肯定要备上厚礼答谢。”
与此同时,郗莹心中又浮现出那个想法。
她尚未来得及与父母商量的,却意外地能够解决眼下这个麻烦的想法。
医水州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王都行动,他们也得行动起来。
送走邵凝霜等人后,郗莹本想好好构思一下,却被得知邙空禅前来拜访。
她有些疑惑,分明下午她回府时邙空禅也没什么同她说的,怎么又要来见她?
郗莹忽然想到一个可能,邙空禅观礼后要回邙灵渊,他难道是来辞行的?
想到这里,她有些迫不及待又有些迟疑。
不过不管是什么样的心情,郗莹都无比确定,对于邙空禅远离她这件事,她觉得很舒心。
就像是卡在脖子里不上不下的那根鱼刺,终于有了去路。
不管是将鱼刺咽下去,还是将它吐出来,她都不用再惶恐、不用再惴惴不安。
郗莹没有让邙空禅进屋,她在外面的庭院里与邙空禅见了一面。
“你来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吗?”她问出口的同时也注意到邙空禅并没有继续坐他的轮椅。
喜悦在郗莹心中扩散,看来邙空禅好全了,真的要考虑离开的事情。
她无比期待听到他说要离去,甚至不愿意听到那一两句客套的感激。
可惜事与愿违,邙空禅同她说的,是另一件事。
“我姑母是王宫里一位妃子,她前些日子传信回邙灵渊提醒我父亲戒备王都。”邙空禅飞速却又清晰地说着,生怕郗莹打断他、赶他出去,“今日我才得到消息,我父亲抛下邙灵渊,独自一人杀去王都了。”
邙空禅动动嘴唇,有些说不下去。
他调整了心情,继续说道:“他这次去,一定会死。如若成功,他要给我母亲殉情。如若失败,王族不会放过他。”
郗莹有些震惊,说实话,她很厌恶邙空禅的父亲,要不是那个人,她与姐姐都不会被邙空禅欺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