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人显得惨兮兮的。
大概是看她有些可怜,那人大发慈悲道:“往前五百米的岩壁上。”
“多谢前辈!”许幻竹一剑蓄足了力,剑光大射,往四周扫了一圈,解决掉死缠着的一圈石怪后马不停蹄地往前面的岩壁赶去。
“我好心好意提醒你,你还反过来套我的话,真是没良心。”
许幻竹脚下不停,停在岩壁下。
岩壁上除了有石怪和岩浆,还有布满火红色瘴气的荆棘丛,一靠近,就灼得人心口燎火。
荆棘丛缠绕着的洞口,长着一颗通体晶亮的冰蓝色灵芝,正是许幻竹要的东西。
树里那人大概是在这山中太久,没什么乐子,今日逮住了许幻竹就开始喋喋不休地与她说话。
“你可真傻,你知道你师傅当初为什么要救你吗?
就是为了今日,让你去替他找冰芝,给他的弟子治伤。
你呀,就是个取药的工具人。”
许幻竹没有功夫再搭理她,从袖中拿了两道匕首,插在岩壁上,已经一步步准备往上爬。
“是不是不信我?那我就说点让你相信的东西。
我知道,你是渔阳村人。三年前,村子有魔潮来袭,你爹娘带着弟弟跑了。
你一个人被丢下,是凌清虚救的你。他将你带去了凌虚宗,后来通过仙门大比,你正式拜入他门下,成了他的徒弟。”
许幻竹一声不吭地已经爬上去了一半的路,只是岩壁上的荆棘瘴气刺得她已经有些睁不开眼,她一面往上爬,一面还要抽剑去削岩壁上的石怪,此刻一步步往上爬得,已然十分艰难。
“倒还有几分毅力。
你还是不信?”
许幻竹仍没理她,自顾自往上攀爬。
那人顿了顿,拔高了声调:“你,许幻竹,自从来了凌虚宗以后,日夜修炼,冬夏不辍。你以为你刻苦修炼,就不会被丢下了?殊不知从一开始,你就没被选择过。”
她叹一口气,好像在可怜许幻竹,但这声音落到许幻竹耳朵里,只有讽刺。
许幻竹被荆棘刺划了一道大口子,血水顺着伤口汩汩往外冒。
见许幻竹停下了,她哄骗着继续道:“何必为这样的人花费心思,不如把你的身体给我,你带我出去,我替你杀光这些人。”
许幻竹擦了擦血水,又用力往上甩了一道,爬上去一段距离。
“要我带你出去,这就是你的目的?
师傅说,有些魔物妖怪,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千方百计地蛊惑人心,是千万不能相信的。”
“真是油盐不进,你往下看看。”
随着话音落下,底下的铅黑色地面上聚起光影,慢慢呈现出许幻竹的脸来。
画面里的许幻竹,负着一身伤,终于取到了冰芝,离开了焚山。她回凌虚宗时,长阶空楼,无人相迎。
她攥着冰芝,来到了清虚屋门外,房门打开,君云淮上前拿走她手里的东西,送到清虚面前。而清虚从始至终一眼也没看她,将冰芝炼化后送到了冰棺中躺着的一个姑娘嘴里。
姑娘吃完冰芝慢慢醒了,她睁开眼,攥紧了清虚的手,喊他‘师尊’,姑娘又看向许幻竹,指着许幻竹问道:“那是谁?”
君云淮说:“妹妹,那是师尊找来替你取药的人。”
姑娘看向凌清虚。
画面中的凌清虚未发一言,已是默认。
画面很真实,甚至看不出什么问题。若是一般人,此刻心神只怕早被动摇。
但许幻竹从小就是一根筋,她认准的事,她决定相信的人,从不会因为别人的三言两语而动摇。
就如她的名字一样,笔直、倔强、从不服输。
许幻竹手里的一把匕首脱了力落下,岩壁底下的画面瞬间被击碎。
“许幻竹,别挣扎了,这就是你的命数。你再努力也没法改变自己的炮灰宿命。”
“不过没关系,你可以把你的身体给我,带我出去。
我会给你力量,让你成为这世上最强的人。”
吵死了。
许幻竹干脆也丢了另一把匕首,脚尖抵在滚烫的岩壁上,一跃而起,清霜剑入壁,剑光一凛,冰蓝色的冰芝从洞口飞出。
“谢谢,您既然看得真么清楚,不如自己想办法出来。”
许幻竹挥袖接住了冰芝,纵身下跃,一柄剑插入岩底中心,山内瞬间狂风大作,滚热的风打在身上,许幻竹麻木的身躯终于有了一丝知觉。
一日一夜,再次睁眼,已出焚山。许幻竹低头看了看,满身的血色伤口,狼狈不堪。
不知怎么,让她想起昨日靠在树下的少年,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不过好在总算拿到了冰芝,也再没力气御剑,她撑着剑尖,一步一步地,从焚山走回了凌虚宗。
如墨的夜色里,黑底红字的石块边,站着个青衣男子,一声失望的叹息从他喉间溢出,渐渐隐在了夜色中。
夜里寅时,凌虚宗没掌灯,长阶上还带着未干的雨水,许幻竹白色的长靴迈过时,地上染上一抹浅红色。
“你看,高台长阶,空无一人,与画面里的情景一模一样。”
焚山里的那个怪人,不知怎么附了一缕残魂到许幻竹身上,一路上还未放弃游说她回去将她带出来。
“你师傅昨日就出关了。你听我的去他房间找他。”
凌清虚出关的日子,本该在今夜,她算好了时间去的焚山。
许幻竹没听那人的,往抿霞洞的脚步未停,直到君云淮将她喊住,“师尊在房里,师妹跟我来。”
“我早就说了,你还不信我。君云淮马上要找你拿冰芝了,你不要给他。”
“师妹可是取到冰芝了,你给我吧,我拿去给师尊。”
君云淮伸手要拿许幻竹包在袖子里的冰芝,许幻竹倏地将手负在了身后,缓缓开口:“不必了,我自己给他。”
说着继续往清虚房中走去。
快到门口时,君云淮停了半步,落在许幻竹身后,随即趁她不备,反手抢了冰芝,一掌推开房门,闪身进了屋。
许幻竹被关在外面。她突然心口一凉,倒不是因为被抢了东西,而是刚刚君云淮关门的那一瞬,房内的的确确有一副冰棺,清虚就守在冰棺前,和那画面里一样,从始至终未抬头看她一眼。
许是意识到许幻竹此刻心情不好,刚刚还叫嚣个不停的残魂识相地闭了嘴。
“师尊,许幻竹真的拿到了,你快炼化它救醒沉碧。”
君云淮的声音简直称得上是兴奋,关着门都听得一清二楚。
凌清虚没说话,但许幻竹知道,他接过了冰芝,且一句也没过问她。
原来在焚山中,那人不是在骗她。
也是,她伤成这样,他们没人问过一句,只关心药取到了没有。
但她心中还存着一丝侥幸。
许幻竹推开门,此时凌清虚正在运气炼化那朵冰芝,并一点点地往冰棺中的姑娘嘴里送去。
一路跋山涉水送来的冰芝还一如刚采摘下来一般,充沛、挺立,发着淡淡的水蓝色的光晕。那颜色很好看,好看到有些刺眼。
许幻竹是个死脑筋的人。
往往手上做了十分,嘴上却只说一分。
别人对她好一分,她便要还十分。
可若有人欺她,骗她,利用她,那也不会再有分毫转圜的余地。
这一点,凌清虚是知道的。
许幻竹成为凌虚宗的弟子后,有一日,她那抛弃了她的爹娘找来,哭着认错,要将她寻回。
那日宗中许多弟子都在,许幻竹脸色冷的不像是一个十几岁的姑娘。
剑风一扫就将人赶了出去。
也是因为这件事,许多人背地里斥责她冷血无情,自私自利。
凌清虚那时曾与君云淮说,她的心肠太硬了。
不过既然心肠都这么硬了,怎么还是会被伤到?
许幻竹觉得真是好笑,她费了半条命取来的东西,他们倒是用得心安理得。
最后一丝妄想也被击碎。
她提剑蓄起力,一道青光袭向清虚手中的冰芝。
“师尊当心冰芝!”君云淮大叫道。
凌清虚左手托着冰芝,往后移了半寸,右手凝起一道掌风,与许幻竹的剑光对上。
这掌不算重,放在平日里,许幻竹接个三掌也是没有问题的。
但今日不一样,焚山那样凶险的地方,她一个刚结丹不久的修士,在里头呆了一天一夜,已然去了半条命,强撑着走到这里,已经是强弩之末。
清虚这一掌打下来,许幻竹手中的清霜剑应声而落,一口鲜血喷薄而出,洒在剑身上,细细密密,满屋血气。
第3章
凌清虚修道多年,世人皆赞他心有大义,正直凛然,得这样一位修者,是修真界之福。
许幻竹第一次见他时也这样觉得。
渔阳村被魔潮入侵的那一晚,村子里火光漫天。
哭喊声、血腥气、腥红色组成许幻竹脑海里对于渔阳村最后的记忆。
仙者一袭蓝衣,从天而降,剑光所扫,黑影兽潮褪散。
黑夜如墨,耳边还远远地传来其他人劫后余生的叫喊。
凌清虚在这一片纷乱荒杂中走向她,“你叫什么名字?”
他生的好看,眉目如画,萧萧肃肃,飘然不群。行走时,衣衫飘动如流云,与许幻竹见过的其他人都不一样。
她强撑着站起,回他:“我叫许……幻竹。”
他微垂着眼眸,看向许幻竹被魔潮啃噬得体无完肤的手臂和腿骨,一副慈悲相,“幻缘何处是,竹屋白云边。不识桃源路,山寒少雪天。”
他的声音也好听,好像积淀了岁月的玉石器相撞,低沉入耳,叫人心生安定。
许幻竹呆呆地望着他。
凌清虚向她伸手,“你可愿跟着我?”
那时月光洒在他身上,就好像无端坠入凡尘的九天仙人。
许幻竹痛得发抖,用着最后一丝力气,气若游丝地开口:“愿……意。”
那时的凌清虚于她而言,便如暗室逢灯,绝渡逢舟,是她入道的初心。此时灯灭舟绝,叫她知道,对他人,凡有所望,皆是虚妄。
世间事,纷繁乱杂,世间人,虚晃莫测。
她突然觉得疲累,那一口血吐出去,反倒松快不少。
凌清虚这才看到,许幻竹一身都是伤,走过来的那一条路上,都染满了她的血。
他这一掌下去,她今后的修炼之路,只怕是要止步于此。
他心中蓦地一沉,但手中的冰芝光华渐褪,眼看就快要消散,凌清虚不敢再浪费时间,只能继续为君沉碧炼化。
然而手中运着灵力,内里却像燃了一簇火苗,心口烧得火燎燎的。
脑子里都是许幻竹苍白孱弱的脸色和破败如草的身躯。
凌清虚从小修剑,于剑道一术,颇有所悟。即便是那次受伤叫他修为大减,不如从前。但凌清虚的灵府内里,始终充盈磅礴,浩然大气。
却是在这一瞬,清明空净的灵气开始滞涩,郁在体内不得疏解。
许幻竹缓了口气,从地上爬起来,袖中的传音符传来柳山斋的消息,“许幻竹,听说你平安回来了,休息好了记得来找我喝酒。”
许幻竹拢了拢衣袖,沉气下坠,只觉体内灵气四散,身体破败空虚,怕是再无法继续修炼。
原来那残魂之前在焚山说的“不跟我合作,你一辈子只能是个金丹,再也无法突破”是这个意思。
“你究竟是什么人?”许幻竹问她。
“你看到了,我在焚山和你说的,都是真的。这就是你的命数,你认命吧,许幻竹。”
“我若不认呢?”
“不认也不是不行,你去焚山把我放出来,把你的身体给我。我可以给你力量,杀光这群伪君子。”她好像很兴奋。
许幻竹轻轻耸了耸肩,缓缓道:“我认。”
“!什么?”那人以为自己听错了,震惊到失语。
许幻竹缓了口气,摸索着倚在门框上,深吸一口气开口:“师尊,三年前,你在渔阳救我一命。三年来你教我法术,给我庇护。如今,我还你一朵冰芝,又受你一掌,从今往后,我与你,与凌虚宗,两不相欠,再无瓜葛。”
那两人一个护着法,一个炼着冰芝,凌清虚显然有话要说,但此刻已到了冰芝炼化的关键时刻,他不敢让自己的波动再影响了冰芝,只能紧紧抿着唇,额上渗出一层薄汗来。
许幻竹有种自己在自言自语了的感觉,那两人并无人搭理她。
她顿时觉得有些好笑,说完后径自上前给了君云淮一巴掌,才一步一趔趄地往外走了。
这一掌不仅把君云淮打蒙了,焚山来的那个也傻眼了,“你打他干嘛?”
许幻竹算是想明白了,人活这一辈子,亲人朋友,修为灵力,可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没了。既然这样,与其畏手畏脚活着,不如顺着自己心意。
她与清虚是无瓜无葛了,但君云淮骗她去焚山,回来又抢她的药。
她必然要打他。
许幻竹心情颇好道:“看他不顺眼。”
焚山残魂:“……”
许幻竹走到门口,今夜月色正好,圆月如盘,清辉乍泄。以前只顾着练剑,都没发现凌虚宗还是个赏月的好去处。
三年前来凌虚宗时,孑然一人,还以为自己总算有了一个家。没想到如今离开,依然一无所有。
许幻竹伸手,掌心的血渍已经干涸,一捧月光拢在手心,轻轻松开又散落在地面上,漏下一个影子。
脚踩一地清辉,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凌虚宗。
白衣染满红血,背影倔强决绝如青竹,就好像她的名字一样。
那一刻,心中蓦地一痛,凌清虚知道,他大概是要永远失去这个徒弟了。
终于喂君沉碧吃下了冰芝,凌清虚运气恢复,胸中却气滞凝结,淤塞不通,闭眼吐出一口淤血。
“师尊!”随着君云淮一声叫喊,凌清虚倒地不起。
凌虚宗的山脚下,有一家酒馆,名叫‘听风等雪’。
许幻竹初次路过这个酒馆时,也是个寂寂无人的深夜。酒馆着了火,火舌吞吐着将‘听风等雪’的招牌都烧红了一个角。
柳山斋就是这时候出来的,他护着那块招牌,好像比眼珠子还看得重要。烧红的横梁木塌下来,差点要砸到他肩上,许幻竹拉了他一把,两个人这么认识了。
酒馆开在人来人往的路口,从凌虚宗下来,天还未亮,许幻竹等在门口,望着那块招牌出了神。
“不是吧,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来喝酒?你不想报仇吗?”
那人简直锲而不舍,却在酒馆门开后突然闭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