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他心情好,许晚觉得有必要跟他先打打预防针。
“沈珞。”她温声唤他名字。
“干嘛?”沈珞抬头,见她眼底带着踌躇之色, 忽然生出一抹危机感。
“有件事, 我得跟你说明一下。”
沈珞沸腾的心一下子坠入冰窟。
瞥见他骤冷的神情, 许晚下意识紧了紧手掌,斟酌着说道:“有些事实,是客观存在的,逃避没有用,要--”
“你不就想说,你和我爸是假结婚,等我考上大学后就要走吗?”
许晚点头,“嗯,这是一开始就商定好的。”
沈珞最不喜欢看到的就是许晚不管碰到什么事都一副冷静淡漠的样子,冷酷得毫无人情味。
“你就不怕我为了留住你,故意缺席考试吗?”
沈珞这话鼓足了很大的勇气。
许晚看着他,笃定道:“你不会的,人一旦体会过成功的快意,很难再做庸才,你之前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引起关注,如今你已经得到了师生和家长的认可,不会再幼稚的重蹈覆辙。”
许晚对他了如指掌的样子,让他更加愤怒,“你凭什么以为自己了解我,我才不是你以为的那样。”
“沈珞,既然你已经知道我和你爸的关系,为什么不坦然接受呢,你的生活有没有我都不会有变化,我只是你成长过程里的一个过客,你成功蜕变后就再无瓜葛,这不过是你人生的一段小插曲,没必要执着。”
听着她句句都在撇清关系的话,沈珞气得胸口起伏,垂在身侧的手掌攥成了拳头。
“有没有必要是我说了算,你凭什么替我做主,你又不是我的谁!”
“沈珞。”许晚的语调带着一次难掩的惆怅,“不要因为任何人放弃自己,在成为儿子之前,你首先是独立的个体,我--”
沈珞愤怒的打断她,继续咄咄逼人道:“校庆结束后,你还欠我一份奖励没兑现。”
许晚猜到他的意图,无奈道,“你想好要什么了?”
“我要你永远留在这个家里。”
纵使猜到了这个结果,亲耳听骄傲的沈珞说出,还是有几分动容和不忍。
但是,她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不可能为了沈珞一时的冲动留下。
“抱歉,我做不到。”
“为什么做不到,你当初不是说,只要是你力所能及的,就算是无理要求也可以的!”
沈珞的情绪濒临失控。
“可这已经超出了我的能力,我--”
“不,并没有,你只是从没把我当成有感情有情绪的人,我在你眼里只是一份冰冷的工作,没必要付出感情。”
许晚错愕的看着他。
沈珞冷笑道:“许晚,你真的很残忍,给了期盼又亲手抹杀,你比我亲妈还可恨,我恨死你了,你走,我永远都不想再见到你!”
沈珞愤怒的摔门而去。
“沈珞!”
许晚起身去追,却只能看到他急速转过楼道的背影。
她怔在原地,心底涌上浓浓的懊丧。
他骂的很对,那些她自以为出于职责的关心,早已在俩人的陌生关系里竖起了一道壁障,屏蔽掉生疏与冷淡,增加了温情与和睦。
她对他的关怀并不全都出于职责,也有一部分私心的,那应该就是相处久了,自然滋生的情感羁绊吧。
耳边倏然传来轰隆的引擎声。
许晚猛然回神,这种状态下开车很容易出意外。
她立马站起身直奔车库。
等沈宴之和苏曼闻声赶到车库时,红色跑车和黑色摩托车的尾灯,一前一后消失在夜色里。
“我去看看。”
沈宴之快步走到车前,苏曼却拦住他,“沈珞知道你和许晚假结婚的事了,这事必须由许晚解决,我们帮不上忙。”
“他什么时候知道的?”
“我回来那天晚上。”
苏曼把沈珞得知真相后的反应跟他说了,末了补充道:“如果沈珞能解开心结,许晚没准也会留下来。”
“什么意思?”沈宴之费解。
苏曼给了他一个“自己去品”的眼神,施施然离开了。
*
沈珞驾车直奔郊区,他需要一个宣泄的出口,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失败。
那些他从来都不屑开口的索要,从来都不屑的祈求,全都在许晚面前卑微的展现了。
他甚至觉得,哪怕只是出于怜悯都可以,只要她能留下。
哪怕她露出一点点的纠结和犹豫,他都会以为她对他多少还是在意的,可她没有。
她依然冷漠,把一切都看得很淡,淡到这世上好似没什么值得她留恋。
他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竟然对那样冷漠的人抱有期望,他也好可悲,竟然寄希望于她的怜悯来汲取温暖。
“呵--呵哈哈哈哈。”
沈珞死死的攥紧方向盘,看着道路的视线逐渐被泪雾覆盖。
晶莹的泪水随着他疯癫的笑,簌簌坠落,被清冷的夜风裹挟着遁入黑暗之中。
他踩下油门,让车子飞奔,企图用这样的方式将环绕着他的卑微和绝望赶走,让他看起来没那么无助。
“沈珞!”
身后传来许晚的呼唤,宛如掉入飓风里的音浪,经受不住高速旋转的风,被撕得七零八落。
沈珞下意识看向后视镜,许晚正骑着摩托车追来,表情凝重,眼神急迫。
沈珞勾起一个冷漠的笑,就是她这种行为,加剧了他的期望,如果不在乎,为什么要追来,如果在乎,为什么不能留下来。
她凭什么以为,自己可以掌控他的情绪,可以让他时而高兴,时而绝望,凭什么!
沈珞怒踩油门,将时速提到一百四十码,眨眼就把她俩人的距离拉大。
临近岔道时,他猛打方向盘,逆行着转入了一条岔道,眨眼就不见了。
许晚拧眉,紧随他转入逆向车道,加大油门继续狂追。
还好路上车辆不多,他走的路线僻静幽深,不然真的要上演动作片里人仰马翻的场景。
不过十几秒的时间,许晚重新看到了沈珞的车。
这一次她不再呼喊,而是直接加速开到他隔壁,朗声道:“沈珞,我们谈谈,你先停车。”
沈珞侧目看了她一眼,直接提速,再次把她甩到身后。
眼看着山道越走越窄,许晚彻底失了往日的淡定。
沈珞俨然已经失去理智,再这么下去,出事是迟早的,她必须想办法阻止。
沈珞的车速还在增加,而道路却越来越窄,一旦过弯时有对头车驶来,这样的车速必定发生意外。
她不能让沈珞出事,不管是出于工作还是私心。
不过半秒,她想到了一个办法,一个卑劣却效果极好的办法。
沈珞虽然目视前方,但视线却一直暗中观察着后车镜里的许晚,瞥见她紧追不舍,顿时又气又担心。
他的跑车性能极佳,加上他前几年练就的技术,行驶在这样的山道上也如履平地,他虽然愤怒,但还没失去理智。
他记得她教训杜赫远的话,生命很脆弱,需要好好保护。
他只是想借机发泄情绪,逆行也因为他知晓那段路是荒废的省道,不会有车行驶,这才往那里开的。
可许晚骑的是摩托,这么快的速度,但凡路上出现一颗小石子,都可能让车辆失控,更遑论她还在追他,注意力不能完全集中在驾驶上,真要是出事了,那后果--
沈珞不敢再往下想,他再次抬眸看向后视镜,右脚从刹车上抬起,准备减速。
然而下一秒,后视镜的里许晚身形晃动了一下,紧接着就是一声响彻山谷的巨大碰撞声。
一道身影从车上滚落,而疾驰的摩托却直直的滚落山崖。
冲天的火光自山崖腾起时,许晚仰躺在地上的身体被光影扯出了支离破碎的影子。
她就那么躺在那里,宛如一只毫无生气的破布娃娃。
沈珞整个人宛如被冰罩住,刺骨的寒意自脚底蔓延到全身,他猛地踩下刹车。
车胎倏然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啸。
沈珞开门下车时,腿软的跌跪下去,他几乎是连滚带爬的奔向许晚。
心中一个劲默念,千万别出事,千万别出事。
*
手术室门口亮起的红灯,宛如魔鬼的眼瞳,直直的看向沈珞,将他的心脏扯得支离破碎。
他的身体一直在颤抖,心底一阵一阵的发慌。
等待私人医疗队的过程里,他一直拉着许晚的手,默默的流眼泪。
明明他又怒又气,却出奇的平静,只有那颗被吊在半空的心脏,饱受磋磨,他太怕就这么失去她。
只要她没事,她爱做什么就做什么,他再也不把她留在身边了。
只要她活着,健康快乐的活着就好。
沈宴之焦灼的徘徊着,时不时侧目看一眼沈珞,想责备却又于心不忍,想安慰却又觉得任何话语都是苍白的。
得知许晚出事时,他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一贯冷静的他,第一次生出慌乱和无措。
也是在那一刻,他才惊觉,他比自己以为的还要在意许晚。
苏曼看着焦灼的父子俩,一颗心也被搅得七上八下的。
最开始的慌乱过后,她比父子俩先行冷静下来。
沈宴之前几天刚向她展示过自己的心动视频,许晚的车技和睿智她都亲眼见证过,不像是会发生今晚这种意外。
那段路的路况可比断崖山好多了,没理由发生车祸,除非--
脑中涌入这个想法之际,苏曼自己都被吓到了。
如果许晚真存了那样的心思,那她对沈珞的在意可是比她以为的还要多呢。
苏曼忽然不担心许晚了。
一个小时后,手术室的灯熄灭了。
父子俩见到医生,忙上前询问。
“医生,我太太怎么样了?”
沈珞攥住医生的胳膊:“她还活着吗?”
“放心,只是轻微脑震荡和右手臂骨裂。”
沈宴之倏然松了一口气,沈珞却不信,“车速那么快,怎么可能只是这点轻伤。”
医生想到手术前许晚的叮嘱,忙道:“大概是吉人自有天相。”
“······”
苏曼忙把儿子拉过来:“医生说没事就是没事,瞎怀疑什么呢。”
话落,身后的医护人员推着病床出来了。
沈珞忙挣脱亲妈的手,朝许晚疾奔过去。
苏曼垂眸看着落空的手,无奈的叹道:“哎,儿大不中留。”
许晚早在进入手术室时,就醒过来了。
她把自己假摔的事告诉了医生,还以沈太太的身份威逼利诱医生配合她撒谎,于是才有了那句玄乎的回答。
可当手术结束时,她竟然开始恍惚,脑中有一个声音一直在说奇怪的话。
说她并不是穿书,而是完成了各种穿越任务回到了原来的小说世界,在此之前的经历全都是做任务。
前身也不是过劳死,而是顶替她位置的临时工,因为没法胜任,触发了召回机制。
由于人手不足,系统只好悄咪咪的违规操作,把她那边等同于养老的任务给糊弄了过去,把人弄回来收拾烂摊子。
只要能把沈珞扳回正轨,任务就算圆满完成,它也能向上面交差。
之所以一直没存在感,是因为她实力太强大了,它根本插不上手,索性就窝在一边吃瓜。
而今,沈珞已经成功蜕变,它就能功成身退了。
至于完成任务后的奖励,对方说已经往她账户上打了一笔巨款,足够她自食其力了。
今后的剧情如何走,便完全由她的心意,系统已经跟她解绑,她彻底自由了。
等许晚在昏睡中将这些信息消化完,天光已经大亮,耳边又传来父子俩的对话。
沈宴之已经从沈珞口里听完了整件事的经过。
他一边给许晚擦手,一边叹道:“不管她最后如何抉择,我都尊重她,能看着她开开心心的也就够了。”
经过这场车祸,沈宴之忽然看开了,得不到就得不到吧,反正他这些年一个人也挺好。
“说的简单,您真舍得?”
沈宴之也跟自己儿子说了对许晚后知后觉的爱恋,沈珞不信他爹会放手,老树开花,百年难见。
“今天以前确实舍不得,今天以后舍得了,在生死面前,所有的妄念都是浮云。”
沈珞沉沉叹气:“她说的对,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应该学会自强自立,比起彻底失去,我更愿意远远的看着她,知道她好就够了。”
沈宴之不高兴了,“你就不想挣扎一下吗,你是小孩子,撒泼打滚没准能挽回,我养你这么多年,你就不想为你爸尽点孝心?”
“想得美,您不会自己争取,靠儿子算什么本事。”
“啧,小白眼狼,你爸成孤寡,对你有什么好处?”
“没好处,但我就是乐意看您不痛快。”
“臭小子!”沈宴之腾出手给了他一个爆栗。
父子俩压低声音笑了起来。
许晚听着他们的话,愧疚感骤增。
如果这里才是她原来的世界,她又能走到哪呢?
她刚刚才卑劣的利用了沈珞对她的在意阻止他犯傻,转头就要拍屁股走人,多少有点残忍。
带他一起走吧,对沈宴之又很不公平,抛开雇佣关系而言,沈宴之本人其实蛮绅士的。
家世好,长相好,品性还不错的,一百个男人里能有一个就烧高香了,要啥自行车。
而且,她能得到豪门太太们的认可,除开本身的实力之外,还依仗了沈太太的光环,以及圣德这个平台。
她不能一再利用他们对她的好,专做伤人心的事,那样太不厚道了。
正想着,又听沈珞说:“爸,要不,我们再努努力,争取把她留下来。”
沈宴之有些意外道:“你刚不还说要自立自强吗?”
沈珞垂眸,“我反悔了,我九岁那年试过了,我做不到,除了负气的故作坚强,根本无能为力,但现在我长大了,我不想再重蹈覆辙,每天都活在‘如果再多央求一下,妈妈是不是就不会走’的自我怀疑里。”
沈宴之心底涌上浓浓的自责,“抱歉,是爸爸对不起你,挽留你妈妈,本该是我做的事,是我失职了。”
沈珞摇头:“没关系的,我知道你们是因为责任才生的我,能一起陪我九年,我已经心满意足了,我以前总爱对自己说,人不能太贪心了,其实,那只是对自己无能为力的妥协。”
“但现在,我觉得贪心没什么不好,想要留住在意的人并没有错,所以,我们争取一下吧,努力过,就不会再成为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