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少的那桌客人对视一眼,听说能额外加座位,又送他们一碟小菜,皆点点头同意。
人多的那桌客人却不乐意了,其中一名五大三粗的汉子看着孟锦绣, 皱眉问道:“小娘子,凭什么只送他们小菜, 我们这桌却不送?”
孟锦绣看他一眼,见这汉子不像是好相与的,微皱了皱眉头,默默朝后退了一步。
人少那桌客人本就被抢了桌子不服气,只是看食肆小娘子的面子暂压住火气,此刻听这糙汉子还想要凉菜,顿时不高兴的嚷嚷起来。
两桌人一言不合,掰扯过程中免不了动手,胡乱中,有人失手碰翻了隔壁桌刚端上的羊汤,孟锦绣闪躲不及,被那一整碗热汤洒在了手腕上。
阿萝惊呼一声,连忙放下手里的盘子,匆匆走了过来:“小娘子您没事吧?”
孟锦绣被热汤烫了,紧紧抿直起嘴角,将手腕往袖口里藏了藏。
那两食客见烫伤了人,皆互相对视了一眼,全都哑火了。恰好这个时候,江洵和张武侯一起迈进了食肆中。
张武侯见到眼前乱糟糟的情况,大声呵斥一句,问怎么回事。
阿萝连忙走过来说道:“张武侯,你来的正好。这两桌客人为着争桌子吵架,打翻了汤碗,烫了我家小娘子。”
江洵听完阿萝的话,眉头不禁皱紧了起来,大步走到孟锦绣身前,朝她袖子上看去。只见她袖子上湿了一大片,手腕和手缩进袖子里面,显然是被烫的不轻。
阿风原本正在厨房里面,接替孟锦绣的活计,此刻听见阿萝的叫声,连忙也掀帘走了出来,清稚面庞上浮现出一丝怒色。
孟锦绣见两人皆这副模样,忙伸手拉了一下江洵的衣袖,压低了声音向他说道:“无事,我烫的并不厉害。”
江洵极少见她这样低声软了语气的模样,闻言紧皱的眉头稍松缓了些,他轻扫一眼被她手指攥住的衣袖,而后就面色冷峻的看向惹事之人。
惹事的那两桌人,方才见到江洵一身威严冷峻,就已经怂了,况且这位贵人身后的差爷还随身带着刀,说不定是官。此刻见江洵冷冷的朝自己看过来,皆低着头不敢说话。
江洵开口:“在外滋事伤人,依律立即关押,带走吧。”
张武侯“诺”了一声,连忙点头,拿出随身的绳子将人都捆了,快步带着人离开。
江洵这才将视线重新投向孟锦绣:“女郎烫伤了,先去处理一下吧。”
孟锦绣点了点头,见张武侯将人带走,其余客人们又在江洵的威慑之下,皆老老实实的,低声朝他道了句谢。她安慰的拍了拍阿萝和阿风,然后就朝小厨房走去。
待左右没了旁人,孟锦绣将衣袖卷了起来,阿萝先“嘶”了一声,看着她手腕被烫的通红,忍不住红了眼。
孟锦绣朝她安慰的笑笑,说了句无事。她从水缸里舀了一瓢水出来,将手腕浸到冷水里面,那火辣辣的感觉才消散了许多。
就这样,孟锦绣将手腕在冷水中足足浸了两盏茶的时间,才终于把手收了回来。袖子上的汤渍也半干了,在上面残留着些油渍,但暂时也没有可换的衣服,只好先这样穿着。
孟锦绣将袖子整理好,然后和阿萝一起出了厨房。阿风先关心的走上来,见孟锦绣说没事,总算松了口气。
孟锦绣朝店里看过去,发现食客们大部分已经离开了,阿风将食案上收拾的很齐整,只有江洵还坐在惯常坐的地方,见孟锦绣出来,抬眼朝她看了过来。
孟锦绣想到他方才帮忙威慑闹事的食客,心里面感激。
她露出一抹浅笑走了过去,朝江洵问道:“抱歉让客人久等了,江少卿今日想吃些什么?”
“不必。”江洵摇摇头,将视线移向她手腕处,待见她袖口上的油渍时,面容似又紧绷了起来。
江洵说道:“女郎每日回客舍休息,十分不便,可曾想过将这处铺子前后整租下来?”
孟锦绣愣了一下,没料到他会问出这个问题,她顺着打开的窗户,朝后院方向望了望,半真半假的说道:“倒也并非没想过,但整租下来的租金不菲,江少卿实在高估儿了。”
江洵深深的看她一眼,也不揭穿她。
他说道:“某今日不吃饭,女郎好好休息,先将手腕养好了再说。”
孟锦绣听他这样说,便朝后退了半步:“江少卿慢走。”
她目送着江洵离开,然后才收回视线,轻叹了一口气,想到自己不愿将铺子整租下来的理由,默默地抿抿嘴,想着今日遇到这事,干脆提前打烊,带着阿萝回了客舍里面。
客舍中,杨三娘听说了今日食肆中的事情,忍不住发出惊呼声。
她说道:“孟小娘子以后可要注意些,再遇上食客之间的冲突,千万别自己冲上去。”
孟锦绣点点头:“儿晓得了。”
她看了一眼院子里杨三娘的花圃,见这个时节牡丹和茉莉将要开败,桂花和菊花却一副生机盎然的样子,不禁羡慕的多看了几眼。
孟锦绣欣羡说道:“三娘这花圃打理的真好,不似我,将茉莉花生生养成了不开花的绿植,实在是无奈的紧。”
杨三娘闻言,向孟锦绣打趣:“孟小娘子喜欢什么花,尽管搬回去就是了。另着,若是还有上回那茉莉花饼似的吃食,就算将这花圃薅秃了也不打紧。”
孟锦绣笑了起来:“哪就能薅秃了呢?”
不过听杨三娘这样一说,孟锦绣还真有些心动,她朝那株黄灿灿的桂花树上看了一眼,终是没有忍住,请杨三娘替她摘了些新鲜桂花回去。
中午的时候,孟锦绣搬了张胡床,坐在窗子边摆弄了一会儿花草,闻着满院子里的桂花香,再加上手腕上的烫伤确实不严重,孟锦绣终是闲不住的,出了屋子进了客舍的厨房中。
客舍厨房里还有些七孔的糯藕,再加上糯米和这新鲜桂花,正好可以做桂花糯米藕。
孟锦绣先将藕洗净去皮,用刀切掉两端,然后拿根筷子开始往藕孔中填糯米。填糯米不用什么技巧,只是要耐心些,注意将糯米填实,这样等煮好切片时,白色的糯米衬着粉色糯藕,吃起来才又软糯又香甜。
填实之后的藕将两头盖回去,用细竹签子扎牢。然后便从灶上起一锅水,里面放红枣、红糖和饴糖,将藕放入锅里,盖上盖子开始煮。
在煮糯米藕的时候,孟锦绣开始处理刚摘下来的鲜桂花。
桂花用水略洗,然后拿盐搓过,紧接着将锅烧热之后停火,把盆中的桂花倒进锅里翻炒。翻炒的目的是迅速烘干水分,保留桂花的香味并且易于保存。
桂花炒制的时候极容易变黑,孟锦绣也是第一回 用锅炒,故整个过程十分小心,做出来的成品竟然还可以。
待糯米藕炖煮好了,孟锦绣将锅盖揭开,一股香糯清爽的藕香味夹杂着丝丝甜意,立刻扑鼻而来。
等略放凉了以后,孟锦绣夹出一只藕,用刀切了,再撒上干桂花。入口只觉得糯米香软甘甜,粉藕绵密软糯,夹杂着淡淡的枣香和美妙的桂花香气,吃下去整个胃都熨帖了起来。
下午时分,孟锦绣端着这盘桂花糯米藕,和阿萝、杨三娘一起悠闲的吃着。却听客舍外面传来敲门声,紧接着,孟锦绣又见到了那名眼熟的侍从。
这侍从看到孟锦绣,熟门熟路的将手中锦盒递过来,嘴上称:“阿郎今日命人清点库房,恰好看到了这瓶御赐的烫伤膏,想着孟小娘子手腕上被烫了,正好能用上,故送了过来。”
一旁的杨三娘和阿萝听见御赐两个字,皆把视线投向那只锦盒上面,眼睛里透露出好奇的表情。
孟锦绣面上从容淡定的将那只锦盒接过来,感激地朝侍从点点头:“劳烦替儿多谢江少卿。”
侍从客气的点点头转身离开,却又被孟锦绣叫住。
孟锦绣看了一眼桌上那半盘子桂花糯米藕,想到厨房里还剩下两只,连忙让侍从等自己一下。
她快步进了客舍厨房里,将那两只藕捞出来,又用碟子盛了些干桂花,拿了个食盒盛好,然后就拿着回去递给侍从。
孟锦绣笑着说道:“这桂花糯米藕,是儿今日新做的,劳烦带回去给江少卿尝尝,吃的时候只需要将藕用刀切成厚片,再撒上些干桂花便好,味道是极不错的。”
侍从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孟小娘子给阿郎送吃食了,闻言忙点了一下头,表示自己记住了。他见孟锦绣没有别的吩咐,于是飞快地转身离开。
座位上,待那侍从走的没影了,孟锦绣才伸手打开那只送来的锦盒。
只见里面装了一只白色的小瓷瓶,瓷质温润细腻,上有封口,一看便知讲究。
杨三娘感叹了一声:“不愧是御赐的东西,看这模样便知是好的,孟小娘子可要好好涂了。”
阿萝眨眨眼说道:“小娘子,那江少卿素日里看着冷冰冰的,没想到如此细心,惦记小娘子被烫伤了,竟想着给小娘子送药呢。”
第50章 补品、拼桌的魅力
阿萝这话说的没错, 但听在耳中却莫名有些暧昧。孟锦绣的脸上稍微一红,旁边杨三娘的眼神,却变得极有深意起来。
孟锦绣连忙摇摇头说道:“许是因为那日, 江少卿帮了咱们,因此更上心些。再者说, 江少卿近日常来食肆中吃饭,送这烫伤膏过来, 也算礼数之内的举动。”
阿萝听了点点头:“小娘子说的是。”
杨三娘却不像阿萝那样好糊弄, 她捂着嘴轻笑了两声, 说道:“虽说是礼数之内的事, 但却没听说过,那位江少卿巴巴的给别的小娘子送东西, 孟小娘子说是不是?”
见孟锦绣朝自己看过来, 杨三娘仅浅浅的开过玩笑便止住。她又伸手捏起一片糯米桂花糕, 然后便轻笑着提醒阿萝快给孟小娘子涂药, 自己脚步轻快的离开。
江府中, 侍从将食盒放下, 然后向江洵复述了一遍方才在客舍中,孟锦绣的话。
侍从朝江洵问道:“阿郎,是否让厨房把桂花糯米藕切了端过来?”
他本就随口这样一说, 毕竟这桂花糯米藕听起来甜腻的紧,阿郎口味挑剔,未必会喜欢。
却见江洵想都未想,就点点头:“可。”
侍从惊讶的抬了一下头,紧接着又飞快低了下去。他应了一声, 然后就拎着食盒匆匆走出去,不一会儿的工夫, 就将切好的桂花糯米藕重新送了回来。
侍从开口:“阿郎请慢用。另着,厨房那边见阿郎从外面买了吃食回来,神色似很是惶恐。”
江洵轻皱了一下眉头,想着府中这几名厨子的来历——
罢了。
江洵冷淡的开口:“随他们去,不必理会。”
侍从知道阿郎心情不愉快,再加上当初长安城内传言阿郎对吃食挑剔,一个月换了八个厨子的传闻,便也不敢再多话,默默退了出去。
江洵将手中书册放下,看着面前盘中殷殷浅红色的藕,似心情好转了一些,眼眸中带起星点笑意。他拿起放在盘边的筷子,夹了一块桂花糯米藕放入口中轻轻嚼着,感觉到唇齿间那一抹甜糯,终是低低笑出声来。
因着孟锦绣受了这么个不大不小的伤,食肆停业两日,孟锦绣给阿风和阿萝放了两日假。
崔九娘听说了孟锦绣烫伤的事情,来探望的时候,带了不少山参灵芝之类的补品,孟锦绣见了有些哭笑不得。
她朝崔九娘打趣道:“若是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受了多重的伤呢。”打趣完了之后,心里面又感动,连忙将东西都收好,拉着崔九娘坐下。
崔九娘嗔怪的瞧了孟锦绣一眼,自己先又笑起来:“我乐得带这些东西来看你,原本还要带烫伤膏的,不过听说江少卿先一步送过来了,他那里常有御赐下来的伤药,肯定比我那里的好,遂才罢了。”
崔九娘说着,甩了甩手,似一副精神疲倦的样子。
孟锦绣纳闷的朝她看过来:“九娘今日,怎得看起来精神不太好?”
崔九娘一提起这个,便撇撇嘴:“还不是因为今日一大清早起床,便被小人缠上了。”
见孟锦绣越发不解的样子,她又解释了一句:“是谭记首饰铺子的谭七娘,今日往府里面送中秋要戴的首饰,赘着我说了许久的话,若不是看在德妃亲弟的面子上,谁耐烦跟她说话了?”
孟锦绣没料到竟还能听到谭七娘的名字,不禁惊讶的眨眨眼睛。听九娘这话里的意思,谭七娘攀上的那高枝,多半是德妃的亲弟弟,难怪卢郎君那样的人才品貌,竟被弃如敝履了。
孟锦绣心里这样想着,嘴上就不自觉的问出来。
崔九娘想了一下,然后点点头:“那位卢掌固,我也曾见过几次,平日却不在卫尉寺中,却是守宫署中属官。说起来,还是出自范阳卢氏家的旁支。”
孟锦绣听完崔九娘的话,吃惊的眨眨眼睛。本朝有七姓十家之说,皆是名门大族。那位卢郎君竟出自范阳卢氏,怪不得如此品貌俊逸。
不过他既有个好出身,却只是最末流的掌固,不知道是因为这一枝子没落了,还是本身就无心仕途。
不过观他平日里温文尔雅的样子,或许两者皆有。
孟锦绣只感叹了一会儿,便将思绪收了回来。
她从脸上露出一抹揶揄笑容,朝崔九娘看过去:“九娘这段时日,似乎跟郑郎君走的很近?”
崔九娘“哎呀”一声,被孟锦绣这样一打趣,忍不住害羞起来。
害羞过之后,她又用手捏捏帕子,很是忧郁的叹了一口气说道:“虽说如此,但我总觉得,郑郎君总是有意无意的躲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