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腕表的空隙, 余光扫到裴矜已经醒了, 转头看她一眼, “吵醒你了?”
裴矜温吞摇头,“没, 闹钟响了。”
“我进去洗个澡。困就再睡一会。”
见他要往浴室走, 裴矜轻声喊他的名字, “你有什么想吃的吗?或者……有没有什么忌口?”
沈行濯脚步微顿, 侧身去瞧她, 眼神带着几分不明所以。
裴矜解释说:“之前在家里备了些食材, 可以开火做饭。我等等准备做个早餐。”
“家里”两个字从她嘴里说出来。
因为赶时间,原本没打算跟她一起吃早饭。
“没忌口。你看着做。”沈行濯临时改了主意。
很快,浴室传来音量不大的水声。
没睡几个小时, 人有些犯懒。裴矜对着天花板发了会呆,缓神,踉跄从床上爬起来。
拾起被丢在地毯上的睡裙,穿上。正要走出卧室,路过梳妆台, 看见台面搁着沈行濯的手机。
鬼使神差地停下。再三犹豫,还是将手机拿起。
份量重得可以, 像有块巨石黏坠在掌心。
快速输入密码,打开微信,往下翻动列表,找到之前无意间看到的那个备注为“财务部总监陈源”的微信好友。
点开聊天记录,精确搜索文件。
指尖不由自主地轻微发抖。
近期文件往来并不算多,几乎毫不费力就能寻到目标。
转发,删除聊天记录,切掉后台,按灭手机屏幕。一气呵成。
水声戛然而止。
裴矜心脏漏掉一拍。
把手机放回原位,挪动僵硬步伐,机械拐进隔壁客卧去洗漱。
一顿饭做得有些心不在焉。
无暇顾及食物卖相如何,只随意做了两份培根煎蛋,外加热了两杯牛奶。
刚摆好盘,抬眼便瞧见沈行濯朝这边走过来。
他已经穿戴整齐,换了件浅色衬衫,外搭纯黑直筒裤。衣袖位置金属袖扣的纹路精致清奇。
见他拉开椅子坐在对面,裴矜强行挤出一抹笑,故作镇定地同他闲聊,“培根煎蛋可以吗?”
沈行濯浅应一声,“可以。”
时间短暂流逝。
裴矜难免有些惊魂未定,低头小口抿着牛奶,一时之间忘了继续和他讲话。
倒是沈行濯率先开口,“沈知妤昨晚去哪里了。”
他问得莫名。
裴矜反应慢半拍,随即明白他指的是自己昨晚和沈知妤视频时谈论的事。
“去了学校附近的咖啡馆,跟朋友聚完以后回本延水湾那边了。”
“朋友?”
“或者说是……喜欢的男生?”裴矜换了个说辞。
“那男生人怎么样。”
“家世优渥、相貌不俗,人品也还过得去。”凭着对那人仅存的印象,裴矜中肯评价。
沈行濯没再多问,淡淡交代:“她的事你多把关。”
“我会的。”
没由来的冷场。
习惯去猜度他的心思和话里的意思,这次也不例外。
裴矜有些拿捏不准他的话是否有更深一层的含义,比如是不是在用这种方式变相提醒她“同时也替自己严加把关”。
捉摸不透,裴矜只好明着出声询问:“陈楚亦的存在,你会在意吗?”
沈行濯看她一眼,“谁?”
“昨天妤妤提到的那个追过我的男生。”
“你跟什么人打交道,是你的自由。我不会干涉。”
他还不至于狭隘到要通过限制这些来维护一段关系。
很奇怪的,听他讲完,裴矜似乎并没如预想中一般松下一口气。
他对沈知妤的事和她的事前后秉持着两种态度,实在没办法不叫人在心里作出对比。
这种怪异的感觉没持续多久,裴矜迅速调整好自己的情绪,笑说:“我一定不辜负你的信任。”
沈行濯没搭腔,似乎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
吃完最后一口煎蛋,抽出纸巾缓慢擦拭嘴角,问她:“今天什么安排?”
裴矜粗略想了想,“下午有个兼职家教要做,大概三个小时左右。”
“需要用钱的话,随时和我提。”
“之前你不是有留给我一张卡吗?”裴矜单手托腮,抿唇,朝他笑了笑。
沈行濯不再多说什么,垂眸扫了眼腕表,“我还有事,先走了。最近不会过来,照顾好自己。”
裴矜点点头,“路上注意安全……拜。”
短暂纠结之后,还是决定起身去送送他。
和他一起走到电梯口,裴矜盯着屏幕内正在匀速上升的数字看了几秒,又将目光移向他。
“叮”一声,电梯门自动拉开。
沈行濯走进去,与她对视,“回去吧。”
裴矜说了声“好”,但没走。转瞬,跟着迈进电梯,双臂缠住他,踮脚,在他嘴角印下一吻。
沈行濯伸手,顺势搂住她,在她腰上轻掐一下,“怎么。”
“我会想你。”裴矜贴在他耳侧,软着嗓子呢喃出声。
这次她没有问“你会想我吗”,而是说“我会想你”。
似是在用这种方式试图扭转从前被动的局面。
说完,退开半步,按下开门按钮。没等他回应,直接转身出了电梯。
自始至终没让自己回头看他一眼。
没走几步,察觉到电梯门自动关合,裴矜顿住脚步,往他消失的方向望过去。
垂敛眼皮,遮住满目心事。不再停留,重新回到房间。
-
下午的兼职其实是去纪家给纪远铭的儿子补课。
路上,裴矜将早晨从沈行濯那里得来的两份文件发给程郁。
一份是城南度假村烂尾楼盘续建的计划账目明细,另一份是近几年跟起晟相关的大大小小项目的进度分析报告。
刚发过去不久,程郁一通语音电话打过来,直奔主题:“沈行濯给你的?”
“为什么这么问?”裴矜愣了下。
“这些都是起晟绝对不会对外公布的重要文件。除非沈行濯有意调查,不然不会着人去深挖。”
“你是说……他在查起晟?”
“陪在他身边的是你,你都不了解他的动向,我更不可能知道这些细节。”
裴矜明白他的意思,“可纪远铭跟他、跟沈家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他根本没理由去调查起晟。”
程郁抓住重点,“所以这东西不是沈行濯给你的,是你从他那里寻来的。”
“他不会给我,也不可能给我。”
“那就奇怪了。你有没有想过,他平白无故要这两份文件做什么?”
“……总不能是为了帮我。他又不知道这些陈年旧事。”
又聊了几句,程郁说:“我这两天会核对好文件上面的账目明细,顺便分析一遍近年来跟起晟有具体往来的其他项目合作商。估计事情会有突破性进展,等我消息。”
挂掉语音,裴矜用手去捏不断跳动的眉心,思绪乱作一团。
之前托程郁去查那晚在包厢一起聚会的两家下游合作公司的老板,结果比预想中还要难查。
当时只找到了些皮毛,表面毫无漏洞,且他们跟起晟之间看似没有太过深入的商业关联。
或许是真的没关联,又或许是被掩藏得太好。具体是哪种原因,目前根本不得而知。
前不久她和程郁又去了趟瓦工王青辉的住处,依旧没有堵到人。
除了她本身的原因以外,两条线索齐头并进,却始终没有任何进展。
这才是真正令人焦灼的地方。
二十分钟左右,出租车停在小区正门对面。
下了车,裴矜在门卫室登完记,径直往纪家别墅走。
进门,在玄关处换好室内拖。原以为跟往常周末一样,屋子里除了保姆和纪之和以外,不再有旁人。
今日倒是不同。裴矜往里走,瞧见客厅坐着纪远铭和一个陌生女人。
纪之和乖巧坐在沙发另一侧,看到裴矜,按捺住想雀跃打招呼的心思,只礼貌说了句“裴老师好”。
纪远铭顺着儿子的视线看向裴矜,朝她友善笑笑,“裴老师来了。”
裴矜回以一笑,“纪先生。”
纪远铭介绍说,“这位是我太太。”
裴矜的目光顺势落在女人身上,莞尔跟她打了声招呼。
对方仅是淡淡扫了她两眼,皮笑肉不笑地说了句“你好”,俨然没将她放在眼里。
裴矜自然不会在意她的态度如何。细瞧发现,女人眉眼跟沈知妤的二叔沈贺舟有些相像。
不出意外的话,这人便是沈行濯和沈贺舟的姑姑,沈房裳。
没在客厅逗留太久,裴矜牵着纪之和的手去了楼上,准备回他的房间上课。
课上了没几分钟,纪之和突然想起有本习题册落在了客厅,正要从椅子上跳下来去找,被裴矜出声阻止。
轻拍了两下小男孩的头,裴矜含笑说:“你好好做题,我去帮你拿上来。”
大概是母亲在的缘故,纪之和今天听话极了,连连点头,凑到她耳边小声说:“老师,你能顺便帮我把游戏机一起拿上来吗?”
“在哪里?”
“就在习题册底下……千万别被我妈妈看见,不然会被没收的。”
“好,知道了。我去帮你拿。”
穿过长廊,走到楼梯拐角处。
正要下楼,倏然听到纪远铭的叹气声:“这件事就真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起码现在没有。”沈房裳说,“现如今行濯掌权,你不是不知道他的手段,做事之前劝你收敛一点。”
“总不能让远生一辈子躲在外面。”
“找机会我会和行濯说。就算不看你,起码他也会给我三分薄面。”
又叹了口气,纪远铭突然提及:“刚刚进来的那个女孩,跟他可是关系匪浅。”
沈房裳眉梢微动,来了兴致,“这倒是蛮稀奇。”
转念,沈房裳不甚在意地补充,“不过这关系早晚得断——”
“玩玩而已,又不能娶回家。”
第30章 第 30 章
30/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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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到程郁发来的微信, 是在早晨六点多。
裴矜洗漱完,恰巧听见搁在桌上的手机震了两声。解锁一瞧,简短两条消息。
【程郁】:半个小时以后。
【程郁】:学校后门。
裴矜知道近期程郁比较忙, 如果不是有非常重要的事,不会特意过来找她一趟。
想到前天在出租车上跟他的那通电话, 大概知晓他要跟她谈论什么事,神经不由随着紧绷了几分。
穿戴完毕, 在椅子上坐了会, 瞧着时间差不多, 悄声出了宿舍。
矮身坐进副驾驶座时, 鼻腔里涌入浓重烟味。裴矜下意识蹙了下眉,伸手抢过程郁手里正燃着的烟。
捻灭, 丢进烟灰缸, 无故询问:“你早就过来了, 是吗?”
“嗯。”程郁闷着喉咙应声, 低头扫了眼烟灰缸里叠成堆的烟蒂。
“有什么事直接说吧, 我能承受得住。”裴矜轻声说。
“有件关于你父亲的事, 现在还不确定,我需要去溱海那边先见一下薛律师,等确认完再跟你详说。”
“那两份文件呢?查出什么来了。”
程郁掀开储物格, 随手翻动几下,从里面拿出一小摞打印好的A4纸。
“这是我连夜叫人从那份项目进度分析报告里摘出来的重要信息。逐一核对之后,筛出来几家合作商。其中有家叫‘凡锐’的合作公司,它的实际控制人跟之前你给我提供的那两家下游公司的其中一个老板是堂兄弟关系。”
“所以……纪远铭跟这两个人之间相互都有联系?”
“不是联系,是勾当。”
“什么意思?”
“很多见不得光的交易都是通过凡锐来完成。说白了, 这个公司就是他们用来掩人耳目的工具。”程郁说,“最重要一点是, 凡锐的前身竟然是飞祺——很多年前把你父亲和他的装修队伍纳入麾下的那家装饰公司。”
裴矜面色一滞,唇色逐渐泛白。
飞祺装饰公司和纪远生的致远建筑当年是什么样的亲密合作关系,她不是不清楚。
原以为飞祺早就已经宣告破产,却怎么也没想到这不过是一出金蝉脱壳的戏码而已。
“飞祺高管当年携款潜逃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其中很多细节根本经不起推敲,他们是怎么敢这么明目张胆给飞祺‘穿衣服’的。”
“其实现在有已知的一点对我们很有利。”程郁安慰说。
“哪点。”
程郁从一摞文件中抽出其中几张,递给她,“烂尾楼盘续建工程的计划账目明细和实际账目明细有很大出入。”
顿了顿,程郁补充,“我基本能确定,这是纪远铭惯用的一种应对手段——一些重要项目的账目准备两份,一份对公,一份对私。如果顺着这个逻辑去查当年致远和飞祺的经济往来账目,基本能查到那笔工程款的最终去向。”
“事情很快就会水落石出了……对吗?”裴矜怔怔呢喃,对他说,更像是在对自己说。
“不出意外的话,是这样。现在我们知道凡锐实际就是飞祺,很多事自然就好办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