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裴矜没去楼下吃午饭,而是给小钟发了条微信,询问沈行濯今日的行程安排。
那头回复得很快。小钟将一张表格发过来,附带一句话:沈总下午没有其他安排, 刚刚已经全部取消了。
裴矜细致看完表格里原本密密麻麻的行程,心里像是被什么柔软的东西悄无声息地填满。
她知道, 他在等她。
裴矜又问,他现在在哪。
小钟作出回复:沈总人在公司,一直都在。
没有任何犹豫,乘电梯下楼,打车直奔目的地。
路上几乎是用跑的。此时此刻,没什么比见他还要重要。
到了公司楼下,看到小钟候在门口。裴矜走上前,主动跟他打了声招呼。
小钟笑说:“裴小姐,我带您上楼。”
裴矜回以一笑,“好,麻烦了。”
“不麻烦。”小钟边走边同她闲聊,“您不必这么客气,以后有事照常吩咐我就好。”
裴矜扭头看他,加深笑意,“其实我也一直想跟你说……不必跟我这么客气,把‘您’换成‘你’就好。”
之前听沈知妤无意间提起过,小钟今年左右不过二十二岁,当年是南加州大学少年班的高材生,智商高达150。
裴矜听后震惊了许久。
后又想着,跟他年龄相仿却总是被称作“您”,或多或少都有些不太适应。
眼下倒是找到机会跟他聊起了这个话题。
听她如此说,小钟自是没什么意见,半开玩笑地说:“那我们都恭敬不如从命好了。”
“好啊。”停顿一下,裴矜说,“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当然。”
“你为什么会选择跟在沈行濯身边?”裴矜委婉解释,“我听妤妤说过……你没毕业之前就已经收到了国内外好几家权威科研机构的邀请函,为什么……”
在裴矜为数不多的印象中,像他这类的少年天才,大多会跻身于科研领域或学术界,很少有人会选择私人助理这个职业。
倒不是觉得有多不符合寻常逻辑,只是单纯……有些好奇。
“裴小姐,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是被沈总资助长大的。”小钟说。
裴矜微微愣住,俨然没想到答案会是这个。
“沈总对我很好……我无以为报,能像现在这样帮他分担一下工作和生活中的事,我觉得很有意义。”
裴矜当然能够懂他,笑了笑,“我也这么认为。”
两人没多聊。小钟带她来到28楼沈行濯的办公室。
这是裴矜第一次来这里,也是第一次参观他办公的地方。
装修格调以黑白灰为主,空间布局层次分明,室内偌大的几个房间由自动拉合的玻璃门作隔断。
将人送到门口,小钟说:“沈总在里面,我就不随你进去了。”
裴矜点点头,礼貌同他说了句“再见”。
目送他离开,裴矜迈过玻璃门,往里走。脚踩在地毯上,发出软绵声响。
在门前停住脚步,没由来地开始紧张。深呼吸,踌躇两秒,抬手,指节轻叩门面。
熟悉的清冽嗓音响起,言简意赅的一声“进来”。
裴矜握紧门把手,开门,抬腿走进去。
他坐在不远处的办公桌旁,身体稍稍向后靠,寻声抬眸,看向她这边。
一霎,目光在彼此身上滞留。
赶来的路上,裴矜其实在心里想过很多措辞,打算等等见面的时候对他说。
可等到真正面对他时,话到嘴边只剩无言。没什么比互相交换眼神来得更直接、更真诚、更有意义。
对视片刻。见她站在原地不动,沈行濯率先开口:“过来,把门关上。”
裴矜滞了滞,根据他的话一一行事。
阖上门的后一秒,她走向他,步伐格外坚定。
室内静悄悄的,依稀能听到加湿器运作的轻微噪音,以及她缓慢的脚步声。
来到沈行濯面前,裴矜什么都没说,直接弯膝坐到他腿上。
她紧紧抱住他,将脸颊贴在他肩膀的位置。时间短暂流逝,一抹濡湿洇进他的衬衫面料。
沈行濯低头扫了她一眼,揽住她,低声问:“哭什么?”
裴矜没回答,吸了吸鼻子,嗡着嗓子说:“谢谢你,沈行濯。”
沈行濯浅“嗯”一声,“我接受。别哭了。”
裴矜温吞摇头,语调多了几分哽咽,“……忍不住怎么办。”
“我收回上句话。”沈行濯单手扣住她的后脑,轻抚,安慰说,“想哭就哭。”
这下裴矜反倒哭不出来了,破涕而笑。
可没过几秒,眼泪又开始止不住地流。
太委屈,也太愤懑。长达八年的苦闷终于得到宣泄。
将近三千个日日夜夜,很多情绪已经很难通过别的方式表达出来,似乎只有痛哭流涕才能来得更直接些。
可她连哭都哭得无声,因一直以来压抑得太厉害。
不知过了多久,她抬起头,转过身子,从纸抽盒里抽出几张纸巾,擦拭脸上残留的泪水。
整理好负面情绪,裴矜仰面看他,“……你是在哪找到他的。”
她想知道一切,包括事情的原委。
“芝加哥。”沈行濯说。
“……他很早之前不是已经从那里离开了吗?”
“的确已经离开了。”沈行濯抽出一张纸巾,帮她擦掉眼角重新涌出的水痕。
顿一下,补充,“但你有没有想过,他为什么离开。”
裴矜的确从没想过这个问题,眼下被他一问,思绪变得更加混沌。
纠结两秒,最终放弃思考,轻声说:“我想不出其中缘由。”
沈行濯淡淡给出提示:“一个人如果不被逼到绝境,不会选择脱离舒适圈。”
裴矜先是似懂非懂,随即领悟了大半,“所以……他是因为被你发现在芝加哥栖身,才选择的离开,对吗?”
“嗯。”
纪远铭说到底算是半个沈家人,如果真的想彻查他弟弟的行踪,根本不是一件难事。
纪远生发现自己行迹暴露那日,当晚便给自己的兄长打了通求救电话。
纪远铭二话不说直飞芝加哥,却发现为时已晚。
那时纪远生已经被沈行濯托人半推半就带回了国内。
有把柄在手,他自然不敢不从,只是中间一再拉扯,来回耽搁了不少时间。
纪远铭寻不到人,不再久留,待了几日便飞回了国内。
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一概不知,但不是不清楚一件事——纪远生是被沈行濯的人带走的。
无论从前还是现在,也无论是否彻底撕破脸,他向来都很忌惮沈行濯,自然不敢明着乱来,于是背地里吩咐一直守在裴矜周围的杨珊寻个借口将她引到会议室。
表面要她上来送资料,实际是想用她的出现做个文章,明里暗里威胁沈行濯。
孤注一掷的情况下,想用“以人质换人质”的方法来和沈行濯达成无形中的共识。
可他实在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沈行濯的手段。最后不仅没保住纪远生,甚至差点将自己赔了进去。
这些事的发生,裴矜自是不知情,此刻她仍旧沉浸在他们刚刚的对话中。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纪远铭飞往国外、纪远生从芝加哥离开的这两个消息,是在她和沈行濯和好之前得知的。
也就是说,在他们和好之前,沈行濯就已经开始着手寻找纪远生。
像是有什么错过的真相即将呼之欲出。
裴矜呢喃出声:“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即便我没求你帮忙,或者说……就算你那天没听到程郁跟我说的话,你还是会选择帮我找纪远生,是吗?”
看似在问,实际裴矜已经寻到了准确的答案。
毕竟结果早就摆在眼前——纪远生已经被抓。
沈行濯没否认,“是。”
“能告诉我原因吗?”
沈行濯没第一时间应声,执起她的手,将她掌心瘫开。垂目,看向她的食指内侧。
瞧见指节表面附着的淡红色疤痕暴露在空气中,是烫伤所致。
“我住院的那段时间,你在做什么?”沈行濯忽然发问。
裴矜怔然,言辞略有闪烁,“就……正常上下班。”
见她不想说,他自然不会追问。
很多事不去言明,不代表心里真的不清楚。
吃惯了阿姨做的饭菜,味道早已熟记于心。
住院的那几日,营养餐是谁做的,他不是察觉不出来。
动容也好,想举手之劳帮她一把也罢。
出院第二日,他去了趟溱海,寻可靠的人去查纪远生现如今的下落。
之后不久,在会所门口遇到她。寒暄两句,照常送她回家。
下车时,听到她问:要上来坐坐吗?
如果没有住院期间产生的那份动容,未来和她之间的牵扯自然也就不复存在。
换句话说,她的用心是他同意跟她上楼的重要原因。
于是顺应而为,答应她的“上来坐坐”。
无论这举措是对是错。
时至今日,沈行濯终于承认。
她是他的执迷不悟。
第55章 第 55 章
55/偏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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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氛烘托得恰好, 让裴矜一时忘了追问。两人都沉默了片刻。
窝在他怀里沉思了好一会,直到听见有人敲门,才缓过神。
餐厅的工作人员过来送餐。
机械站直身体, 从他身上起来,往旁边挪动两步。
看着对方拎着食盒进门, 摆好各式菜肴,最后礼貌退出去。
沈行濯牵着她的手朝沙发旁边走, “先吃饭吧。”
“……好。”裴矜其实没什么食欲, 心里想着多少陪他吃些, 便拿起搁在茶几上的汤匙和筷子。将几粒米饭放进嘴里, 缓慢咀嚼。
过了会,沈行濯问她:“你们这边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裴矜顿了下, 迟缓地反应过来, 明白他指的是纪家兄弟的事。
思索几秒, 她说:“纪远铭和黄帆等人犯罪的证据充足, 不出意外的话, 到时候我会委托一位信任的律师代为举报。只是……”
“只是什么?”
“我还是想知道我父亲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裴矜轻声说。
如果想知道真相, 势必要找到跟当年事件有关的一系列人。
飞祺高管和瓦工王青辉始终下落不明,纪远生也已经进去,如今知道这些事的, 只剩下纪远铭和凡锐董事长黄帆。
兹事体大,短时间内大概率动不了他们两人。
听她讲完这些顾虑,沈行濯平静开口:“这不是什么难事,交给我。”
事已至此,裴矜倒没想着推托。他们一直以来找不到的人, 不代表沈行濯寻不到。
只是心里不免有些过意不去。
从前她对他太“别有所图”。
现如今,她只想让他们之间的关系更纯粹些, 所以自始至终没想过求他帮忙,更不想给他添麻烦。
到头来却事与愿违。她终究把他卷了进来。
“沈行濯,真的没关系吗?”裴矜偏头看他。
“哪方面?”
“纪远铭是你姑姑的丈夫。”沾亲带故的关系,又涉及到沈家,她实在不确定这件事对他的影响程度。
沈行濯似乎并无所谓,指节轻碰了下她的脸颊,“矜矜,这不重要。”
“真的?”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裴矜悬着的一颗心脏终于落下。
转瞬记起什么,裴矜温和开口:“其实之前和纪远铭见面的那次,他对我说起他弟弟的事,顺带说了一句话——我和他一个姓裴的故人很像。”
停顿一秒,继续说,“我当时琢磨了很久,怀疑他是不是发觉了什么,可他并没对我没做出任何类似防范的举动。”
这是她一直觉得奇怪的点。
不知为何,眼下突然想起来,毫无缘由的。
沈行濯看了她一眼,没具体说什么,言简意赅地提醒:“去纪家做家教,是你暴露的点。”
裴矜怔住。沉默片刻,讷讷作出总结:“所以他很早就知道我是谁。”
“嗯。”
“那他为什么……”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裴矜转念明白过来。
纪远铭早就知道她的身份,之所以没出手,或许一方面是觉得她的存在无伤大雅,不足以撼动他如今的地位。
最重要的是,她的“靠山”是沈行濯。他哪里敢动沈行濯的人。
原来从开始到现在,从来都是沈行濯在为她保驾护航,她才得以如此顺利地专心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其实仔细想想,根本不是无迹可寻。
在资本面前,她太渺小,纪远铭想动她简直轻而易举。
她的顺风顺水原本就是一件不同寻常的小概率事件。
沈行濯的话打断了她游离的思绪,“还有一点。”
“什么?”
“在起晟的电梯里,你对黄帆说的话。”
裴矜顺着他的话开始回忆。
她当时对黄帆说,自己高中时看过一篇有关于他的报道,标题为:飞祺高管携工程款潜逃数月,其股东出动个人资产,将款项加倍如数归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