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们这么想，叶清也没有强求，好在袁超和苏荷一个在公安局，一个在县政府，都是铁饭碗中的铁饭碗，肯定不会下岗的。
1978年的春节，就在忙忙碌碌的收拾整理中度过，初一那天，他们照旧还是回到大河村过年。
对陆川和叶清考上京大这件事，陆家人已经提前几天就知道了，消息是不知道哪个在县城里有关系的知青传回来的，后来陆渝还亲自来城里找陆川确认了一下。
因此，见到陆川和叶清回来，陆大金十分激动，他没想到他们老陆家竟然也能出大学生，还一出就出了两个！
这件事一说出去，十里八村谁不羡慕他养了个好儿子？就算村里那个乔知青也考上了京市的大学又怎么样，他考得又不是京大。
陆老头可打听清楚了，这大学和大学也是不一样的，而他儿子，考得那是全国最好的大学。
陆大金今天甚至走到大门口去把他们一家三口给迎了进去，还殷切地拍着陆川的肩膀，与有荣焉地说道：“老三呐，我就知道你是个顶顶有出息的。”
陆川只笑而不语，听着陆老头略带兴奋、连绵不绝的诉说。
因陆老头的到来，他们在大门处停了一会儿，等到陆大金好不容易说完，他们才走进院子里，而此时，其他陆家人竟也从屋里往外走，出来迎接他们呢。
叶清嫁进陆家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得到这么高规格的接待，连一向对他们这一房人横眉冷对的沈桂芝表情都有了些许缓和。
大家都对陆川和叶清热情地寒暄道喜，但是叶清却总觉得那热情的目光看着有些渗人，仿佛他们两个人是两块大肥肉。
陆家一大家子人就这么热热闹闹地一起簇拥着叶清家里三个人进了屋，嘴里冒出的好话让叶清的耳朵都有些应接不暇。回想起去年人群中的C位，不得不让人感叹一句世事无常，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进了屋，女人们都去准备饭菜了，陆家几兄弟便依次坐下，开始高谈阔论，说起那遥远的京市和令人向往的京城大学。
说到以后京市的生活，陆大金便把一旁听大人讲话听得十分无聊的陆桁拉到手边，慈爱地说道：“你爸妈马上要去京市念大学了，以后你跟着爷爷奶奶住好不好？”
陆桁小小一个，骤然听说要和父母分开，眼泪瞬间就含在眼圈里，挣开陆大金的手就要找爸爸。
陆川看得心疼，一把把儿子抱在怀里，慢慢摩挲着他幼嫩的肩膀，说道：“我和叶清准备带着陆桁也去京市，到时候就送陆桁去幼儿园念书，那边的学习环境要比这边好。”
听说陆桁要跟去念书，被反驳了的陆大金心底方才安慰了一些，有这么厉害的父母，他孙子以后肯定也是个大学生，是得早点去念书。
于是众人便又开始一个劲儿地夸起陆桁来，说他小小年纪，就要跟着父母去京市念书了，以后肯定有出息。前奏酣畅无比，铺垫了不知多久，话题才终于步入高潮。
只见陆江活动了一下因长时间盘腿而有些僵硬的姿势，略不好意思地问出了所有陆家人都十分关心的一个问题――
“老三，你和弟妹都要去京市念书了，那城里的工作可想好了要给谁接班？你看你大侄子眼看就二十了，还没娶上媳妇儿，你可得照顾照顾他啊，他可是我们陆家的长孙。”
话音一落，热闹的陆家便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瞬间一静。
第51章
话题虽然是陆老大起的头, 但是在座的哪一个会没有想法。只要家里的孩子去了县城, 那真的就是能改变一辈子的事情。
叶清嫁过来的时候，陆家长孙陆杨还只是个12岁的小少年，一转眼现在也都20了。只是相看了几次都没成，到现在也没娶上媳妇儿, 这个年龄在乡下, 也算是个大龄剩男了。
陆杨读书成绩一般，再加上分家后没有了陆大金的金钱支持, 陆家大房要供三个儿子念书就颇为吃力，特别是他们家的三个儿子岁数又挨得很近, 因此陆杨也就读到初中毕业便回家下地了。
有他这个年轻劳动力，再加上陆大金偶尔的接济, 陆老大家的老二和老三倒是念了高中，是去年毕业的。去年过年时，陆江和蔡小娟那么巴结坐着小轿车过来的穆家人, 也是想为即将高中毕业的双胞胎儿子找个出路，谁知人家只是个过路财神，宿都没宿一晚就走了。
前些年，陆江和蔡小娟供着三个儿子读书，家里条件其实是紧巴巴的，但是这两口子别看爱占便宜歪脑筋又多, 可是对儿子都很疼爱, 而且属于那种冰雹没打在自己身上的时候，连跑都不会想着跑的人。心态稳得很。
尽管家里钱不多，但是孩子想去念书, 那就去呗，他们才不会算计今年大队能分多少钱, 不够怎么办。学校要收钱，没有就先欠着呗，实在不行就去找爹借呗，借不着孩子就辍学了陆老头能眼看着吗？
老大家就这么靠着厚脸皮以及拆着东墙补西墙，竟也让儿子们把书念完了，当然这种条件下，孩子在学校里肯定是生活很苦的，可能还要忍饥挨饿。但是这个年代的乡下孩子，想要念到高中何其困难，既然孩子愿意念，这苦头就得吃，毕竟家里条件就是这样。
后来，陆川有一次从替他买高中教材的同事那里听说了陆松与陆柏的情况，便暗中接济了一些，总不能让孩子饿着肚子长不高吧。
大人之间的矛盾是大人之间的，和孩子无关，下面这些孩子也算是陆川看着长大的，都是希望他们好的。而且亲兄弟之间，曾经再有芥蒂，那也有情分在。
或许是读书真的能明理，也或许窘迫的环境能促进人成长。陆老大家的三个儿子现在看起来都是不错的。老大陆杨更是沉稳可靠，陆杨没有念高中虽然有成绩不好的原因，但也因为他知道家里的条件，想要回家赚公分让弟弟们上学。
所以陆大金这个人，尽管精明抠门得让人不喜欢，有一件事却做得是真的好，那就是一直在向家里的孩子们灌输读书是一件好事的想法，要不然，陆家的孙辈们也不至于在这么艰苦的条件下，还想坚持着把书念完。
年末的高考，陆松和陆柏也去参加了，陆川甚至还给他们俩提供了一份复习材料，但也算是时运不济，这两兄弟中，老二陆松的成绩是比较好的，偏偏复习时太过用功，导致身体免疫力降低，在考试前发了高烧，硬撑着上了考场，晕晕乎乎地答完了题，最后还是差了几分落榜了。老三陆柏因为排行最小，尽管和二哥只差了半个小时，但性子却比较跳脱，学习成绩在班里也只是中游，这次也没考上。
没考上在乡下地头也并不稀奇，这次恢复高考，十里八村上过高中的甚至只上过初中的都去参加了，还有几乎全部的下乡知青，可是最后考上的，却寥寥无几。大河村这边，除了乔知言，还有一个女知青，考的是师范，其他人全部落榜。而且因为之前的那场运动，这十年里高中老师根本不敢管学生，教学也教得浅尝辄止，年轻的学子们除非自学，否则知识掌握程度根本不如老三届扎实。
所以陆大金知道陆川和叶清都考上了大学，才会兴奋得溢于言表。
不过陆松的成绩确实有些可惜了，陆川觉得，这个侄子再复读一年，还是很有希望的。
看陆江的意思，也是希望长子能接班陆川的工作，到城里当工人，下面的两个儿子好歹念过高中，也许以后还有机会能考上呢？反正再考一次也不费事。
陆老大家希望陆杨接班，陆老二家也恰好有个合适的人选，那就是大女儿陆桃儿。
其实也挺奇怪的，分家这么多年，陆老大家和陆老二家一直都没有新的孩子出生，因此老二家里还是只有三个孩子，18岁的陆桃儿，15岁的陆杏儿和刚念小学的陆槐。
只是陆老二家的情况又和陆老大家有些不同。分家之前，陈红香吵着要让陆桃儿和陆杏儿去上学，还不惜为此和陆老头翻了脸。
分家之后，陆海和陈红香也确实兢兢业业地供着两个女儿读书，他们两个都肯吃苦，赚得都是满公分，再加上陈红香过日子仔细，小儿子那时也小没有念书，二房的生活其实要比大房宽裕一些的。
但是，陆桃儿的性格软，又过于为家里着想，再怎么比大房宽裕，家里供着孩子念书，都是不富裕的，因为她们是孙女，陆大金又不会补贴他们家。再加上她念小学的时候，已经十岁了，在班级里一直是年龄最大的学生，总会觉得有些格格不入，学习成绩也只是中等，因此她拿到小学毕业证之后就回家在生产队做些活计赚公分了。
陆杏儿倒是念着书呢，去年上了高中。正赶上恢复高考的春风，老二家也是摩拳擦掌，准备培养出一个大学生来呢。
除了陆老大家和陆老二家，老四陆渝家里虽然孩子还小，不能接班，但是陆渝自己年轻啊，他觉得能进城当工人肯定是比在大队小学里教书好啊。
教书虽然有满公分和每个月五块钱补贴，在乡下也够养家糊口，但是工人一个月最少也有三十块钱，还有各种票据，现在机会就在眼前，他能不眼馋吗？
因为他们不知道叶清已经把工作给卖了，因此还想着，两份工作，三选二，陆桃儿学历低不占优势，陆渝和陆杨这接班的概率还是很大的。
陆大金也属意陆杨和陆渝，一个是他疼爱的大孙子，另一个是他心爱的小儿子，这两个人要是能去城里，那多好！
但是，陆川接下来的话却打破了他们的美梦，只听陆川用平常的语气说道：“爹，我之前怕你担心，没有和你们说过，当初因为要带陆桁的原因，叶清只能把工作卖了出去，这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了，我的工作虽然还在，但这几年，只有我一个人赚钱，既要养家糊口，还要还买房子借下的债，家里一点积蓄都没攒下，眼看着要去京市念书，到那里安置读书全都要花钱，国家给的补贴估计也只够吃饭，肯定不够租房子和送陆桁念幼儿园的。原本我这工作要是卖出去，得到的钱省着点也够坚持到我们念完大学了。但是我想着，这确实是个好机会，得留给家里。可我现在的情况也确实是困难，因此我和叶清商量好了，谁要是接下我们的工作，接下来四年里，就每个月给我们寄二十块钱，当然我也不坑自家人，我已经和厂里说好了，要是高中学历接我工作，那就还坐办公室，只是级别没我高，刚开始一个月36块钱，要是学历没有达到高中毕业，接我工作就不能坐办公室，但是厂里会安排人教他开车当司机，学徒三个月后就转正，转正后工资一个月就45。”
这个年代的四个金饭碗就是听诊器、方向盘、人事干部、售货员，陆川能让接班的人不是坐办公室，就是做司机，也是提前周旋了一番。
这些年他在厂里也算是打下了根基，安排这件事还是能做到的。他也不算是人走茶凉，而是去更好的地方了。
陆川的一番话说的是有情有理，有因有果，故事讲得很圆，但是却把陆家人砸了个七晕八素。
什么？叶清的工作早就没了？两个铁饭碗转眼间只剩了一个不说，还是需要交钱的。
这到底让谁去……这钱要不要交，一时间，陆家人都陷入沉思，大脑高速运转起来。
工作还是想要的，但是只一个工作选谁去着实让陆大金犯了难。此时此刻，唯有二房的人很是失落，因为陆桃儿没有高中学历，又是个女孩子，既不能坐办公室，也不能当司机，那肯定是接不了这个工作了。
陆老头心痛地重重叹了一口气：“要不是你娘左性，何至于让老三媳妇儿把工作都给卖了，老三，你也是倔，和家里说一声，一个小孩子，家里这么多人还看不了吗？怎么能这么把铁饭碗给卖了！”
陆桁似乎听出陆老头在说自己，紧紧抓住爸爸的衣服，陆川抱着他没有做声。
不知什么时候做完饭回来的陈红香，却忽然声音有些尖地说道：“他三婶未免太狠心了，就算卖工作，怎么不先考虑考虑家里人？就这么卖给了外人？”
听了这话，陆川的脸色骤然一沉：“二嫂，现在也没有□□举报那一套了，有些话我就明说，叶清当年虽然发表了文章，有优势，可是想要去工作中间也有别人牵线的人情在，饮水思源，我们当初卖那份工作肯定要先考虑送给我们这份人情的人。这是做人基本的道理，怎么就是狠心了？”
陈红香听了这质问一般的话，脸色红了又白，不吭声生闷气去了。
这个小插曲过后，便是时候做决定了，陆老头的左手在炕上啪嗒啪嗒地敲着，心里左摇右摆，一阵纠结。最后想了想还是看向两个候选人，问了句：“你们俩是怎么想的？”
第52章
他虽然没点出名字, 但在座的人都知道陆大金说的你们俩指的是谁。
陆杨到底年纪轻, 遇到这种事不好意思先开口，迟疑了一会儿，就被陆渝抢先了。
只听陆渝果断说道：“我当然是想去接三哥的工作了，但是如果去了城里, 我不想当司机, 还是想去坐办公室。”
陆渝从小到大的生活一直都是顺风顺水的，高中毕业去当老师, 不用下地，结婚了又娶了个好媳妇儿, 帮着他管着家里，因此他的性子也是小富即安, 不想吃苦。都说做司机赚钱多，可是司机多累啊，他可是听人说过, 县城的司机有很多都是要开长途的，不仅需要长时间开车在外，晚上有时候要睡在车里，太辛苦了。
“那杨子呢，你怎么想？”陆渝说完，陆大金还没做声呢, 陆川便转向陆杨问道。
他其实是倾向于把这个工作给陆杨的。一则是陆渝现在生活的还不错, 并不像陆杨这么迫切的需要这份工作。二则他一直都是比较欣赏这个侄子的性格的。用一些朴素的字眼形容，那就是靠谱，有脑子也有担当。
陆杨似乎没想到陆川会来问他,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咧嘴一笑：“我要是能接三叔的班, 我愿意去当司机，每个月也肯定会把钱给三叔你们按时打过去。我知道三叔你让家里的人接班是照顾我们，所以我绝对不会食言的。”
一旁的陆渝听了陆杨这话，脸色就变了变。他其实是想着，如果能去接班，那就和陆川商量着，把每个月给他们的钱减少一些，他毕竟要养家糊口呢，在县城里一个小家庭只有十几块钱的花销，那得多难。
其他人不知道陆渝是想带着黄莺和儿子一起进城的，毕竟这两人没有城里户口，要是去城里没有供应粮吃什么呢？
陆渝却是知道城里的黑市现在越来越宽松了，里面的粮价也比之前降了不少，哪怕家里粮票不够也能去黑市买粮的。
“老四，你怎么说？”陆川又看向陆渝，陆渝在他锐利的注视下，那些想要先表决心敷衍过去的想法瞬间就没了，他颇有些结结巴巴地说道：“三哥，坐办公室不比当司机工资多，我能不能一个月少给你一些钱…”见陆川黑黝黝的眼睛依旧盯着他，陆渝不自觉接着补充：“当然我知道城里工作的价钱，总数是不会少的，只是我要多还你几年。”
陆川闻言，对这个弟弟不禁有些失望：“我和你三嫂也就这几年不赚钱，以后毕业了想必是有去处的，既然老四你是这样想的，那这个工作就让陆杨去吧。”
陆渝瞬间涨红了脸，还想挽救一下：“三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