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码愣头青嘛,在新的环境里, 必定惶惶不安,没有依靠,特别容易煽动,也容易感激相信别人。这不,甭管抱着什么念头,有人都上赶着来投效了。
“对了, 不知这位公公怎么称呼?”叶清问道。
“奴才姓于。”老太监柔顺地答道。
“于公公在宫中应是当值多年了, 本宫初来乍到,真需要像于公公这样老成的人给我讲讲宫里的事,也免得本宫犯了什么忌讳。”
于公公的头低得更低了, 腰谦卑地弯下去,声音却很有分量, 让人信任:“承蒙皇后娘娘看中,奴才若有知道的,定然知无不言。”
叶清短促地说了一声好,语调里透露着一丝喜色和得意,仿佛真的是个涉世不深的少女。
“刚才问的那些,只是本宫对宫中的旧事好奇罢了,我们这些宫外的贵女小姐们,惯对这些感兴趣。”
“再有一桩,本宫进宫之前,后宫毕竟是由萧太妃管着的,所以对于上一辈的事情,本宫总得知己知彼,心里有数。”
叶清不经意解释了一番,又问道:“公公若有其他知道的事,也可和本宫说说。”
于公公垂着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但叶清莫名觉得,那应该是一张每一条皱纹上都没有任何破绽的脸。
“奴才只是在这宫里伺候的久了,偶然得知了一些消息,更具体的,却也是不知了。”
叶清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但为什么本宫觉得公公很不简单呢?”透露这么一点消息,就算投诚,这位突然冒出来的于公公,未免想的太简单了。
叶清让燕归关了殿门,又着人在门外守着。然后示意燕归制住于公公。她上前两步,不想和于公公继续演下去,给这人隔空拍了一张真言符。
“于公公,你真正的主子到底是谁呢?”叶清笑眯眯地看着于公公,直接了当地问道。
于公公愣住了,没想到皇后突然问出这样一个问题,更惊悚的是,他听到自己居然不受控制地说道:“奴才真正的主子,是贤妃娘娘!”
这一刻,连给于公公发真言符的叶清,都怔了一下,才缓缓收起脸上的表情。她轻声问道:“贤妃没有死,对吗?”清凌凌地目光直直看向于公公。
于公公努力想要捂住嘴巴,却被燕归制止,他极力挣脱着燕归的桎梏意图转身逃走,却无法撼动燕归半分,他这才意识到,皇后身边的这个丫鬟,必定有着不低的武艺。
看来皇后早有准备,想到这里,于公公反抗的心气泄了,无力地说道:“奴才不知道。但奴才猜测贤妃娘娘那样厉害的人,定会安然无恙。”
这些年,他一直念着贤妃娘娘,因此这次收到消息,毫不犹豫地就照做了。可他毕竟没有做好要为贤妃送命的准备和决心,否则此时就该学着那些死士咬舌自尽了。
“那你为什么找上我?”叶清仍旧静静看着他。
于公公心头惊慌,这到底是什么妖术,让他把一切该说的不该说的全都给说了,而且哪是他找上皇后,如今分明是这邪门的皇后找上了他。
他们把皇后当成咬钩的鱼,能够利用的棋子,却忘了高明的猎手,总会以猎物的形象出现。
“有人用贤妃娘娘和奴才约定的方式,给奴才传了一封信,让奴才取信皇后,并将皇后引至关雎宫。”
叶清微抬了眉眼:“有人?”
“奴才不知谁传的信,自贤妃娘娘去世的消息传出后,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有信传来。”
叶清捻着手指,继续问道:“太极殿守卫森严,这消息又如何能递进来呢?”整个太极殿中,是后宫暗卫浓度最高的地方,先帝时期如此,到了新帝,更不会更改。
“奴才定期会外出太极殿,去御内司为皇上取一些日常用品,途中会经过御花园,御花园里种着一种四季常开的花,名叫常青,不稀罕,如果贤妃娘娘要给奴才传信,就会把那些花盆按照固定的颜色排列起来。奴才看到了,就知有信。然后到角落的花盆下取片叶子就好,传来的信便写在叶片上。”
这么一说,叶清倒是明白了。
暗卫终究不能在宫中所有地方布控,再说御花园那么大,有些地方又空旷,便是派人扮作太监在里面洒扫,也没法遍及每个角落。何况只是偶然捡了一片落叶而已,做得自然一点,便是有人无意间看到也不会觉得异常。
叶清的目光缓缓在他头顶掠过:“那你可真是忠心。”
这么多年没有传信,可是一传信他就能接收到,这岂不是说,即便是明面上贤妃已经不在了,可他还是记着通信的规矩,每次路过御花园都会看那些花?
“叶子上的字需要处理才能显现出来吗?”叶清深深看了一眼于公公。
于公公默默低下头,用几乎微不可查的声音应了一声是。
叶清嘴角微挑:“那你这事若是办成了或者没办成,又要如何向那边汇报呢?”
于公公瑟缩着脑袋,嗓子有些哑:“若事成,就未时到御花园里那些花盆附近,捡颗石子,随手一扔就好。”
“若是不成,便自地上随便捡起一片落叶。”
这接头可真是够隐秘的。只是这种事,到底是拔出萝卜带出泥。
这会儿找到了于公公,那就说明,御花园中定有内应,且这个内应,未时定会在常青花那边徘徊。
而明贵妃的关雎宫里,那些留下的老仆,特别是那位邱嬷嬷,也很有可能和这位神神秘秘的贤妃有关。
贤妃,贤妃,叶清在心里把这个名字默念了两遍,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这个先帝自民间带回来的女人,不会是个南夷人吧?
若顺着这个念头向下想,当初贤妃宫殿走水,而今看来,很可能只是假死脱身,那她之后是离开了宫中,还是改头换面留在宫里,一直挑拨着三皇子和四皇子,甚至为他们相互争斗提供南夷奇毒呢?
她为什么这么做?又为什么假死?她与先帝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叶清觉得眼前虽然有些迷雾,但她已经隐约抓到了线头。
“大公主病逝前和先帝起了什么冲突?”她又问道。
于公公蓦然抬起头,皱巴巴的脸色在殿中昏暗的光里看不分明。
“这件事奴才真的不晓得细节,奴才在太极殿中,这么多年一直未曾担任过重要职责,因此才留得性命。只记得十二年前的端午节家宴,不知宴会上发生了什么事,先帝回来之后,脸色很是难看,还清理了一批宫人,后来皇后娘娘、太子殿下和大公主,相继来求见皇上,皇上却没有见,之后没过多久,皇上去了一次贤妃娘娘的昭华宫里,一天之后,大公主便病逝了。”
叶清把这些信息在心中过了一遍。
看来十二年前的宫中,发生了不少事。
叶清又问了于公公一些问题,发现他确实知道的不多,而且虽然他早就投靠了贤妃,可这却是他第一次为贤妃办事,便依旧让他站在这里,等陆川回来找两个暗卫看管。
问完了话,叶清见一旁一直禁锢着于公公的燕归有点走神,不禁笑道:“你怎么了?”
燕归回过神来,声音里有些震惊:“这个公公,他怎的…”这么容易就说了真话?像倒豆子一般。
一旁的于公公也抬了抬眼,很想知道这是什么原因。
叶清笑笑:“这是皇上找大师制的真言神符,极为稀少,也只给了本宫两张而已。”
古代佛家与道家的大师,如果学得了真本事,那的确是会些玄学手段的,只是距离绘制真言符还是差了些,多是平安符、驱邪符。
但是拿出来当个幌子也不错,这时候,神秘学受众还是很多的。
于公公一直只是太极殿内一名无足轻重的内侍,此时还真信了叶清的话,想到那些有名望的僧道们能弄出这些东西,心底不由得恐慌起来。
这等神符,皇后娘娘手中便有两张,那皇上手中岂不是更多,若是接着查到了其他人,贤妃娘娘留在宫里的人手恐怕难保,甚至连贤妃的安危…
于公公想着想着,面如死灰。
下朝后,陆川便带人过来找叶清,看到殿内站着个呆呆的似哭非哭的老内侍,又见叶清望着他,眼里满含兴奋之色,便知有事发生,和叶清对视一眼,挥退了他身边伺候的人。
叶清便把于公公说的事告诉他。
陆川看了一眼生无可恋的于公公,含笑道:“既然如此,你便对外说,要把于公公留在殿内伺候,晚间,我再令人悄悄将他关起来,御花园和关雎宫那边,先派人盯紧了,等把御花园的内应找出来,再去关雎宫审人。”
“先给于公公点个哑穴吧。”叶清说道,免得真言符效果到了他再瞎喊。于公公这人其实已经没了价值,可是却不能闹出什么动静来,以免大鱼溜走了。
燕归利落地点了于公公的哑穴,说不出话的于公公眼睛瞪的大大的,心里追悔莫及,他没敢为贤妃娘娘去死,刚才竟然连喊叫一声都不曾,什么都说了出来,他真是太笨了。
也不怪于公公笨,作为一个内侍,不敢在太极殿里喧哗的准则简直刻在了他的骨子里。
叶清也琢磨着,这个于公公的确有些复杂,说他忠心吧,他确实惦记着贤妃这个旧主,哪怕面上贤妃已经死了好多年,可他还是听从吩咐,然而,他刚才却不曾为了主子拼命反抗。
或许是因为贤妃虽然在太极殿里放了这枚钉子,可是却没有启用过,这人这些年也不曾做些紧要工作,本质上并不是个厉害角色,面对上位,不敢反抗也几乎成了本能。
这样的人,对付原身这样的小姑娘够用了,可对付叶清这种花样多的老油条还是太差了。
叶清让燕归今天把于公公给盯死了。
于公公自知大势已去,像块木头似地站着,已然认命。
解决了这一茬,陆川拉着叶清进入内室,才和叶清说道:“我刚才也得了消息,马车的事,和给你下药的事,都有了结果。”
第129章
凡事做了就有痕迹, 这两件事查起来其实不难。
“对马车动手脚的人和我预计的差不多, 是叶鸿升,估计是在马上动手脚杀人杀出经验来了。”
叶鸿升是京兆尹审问的,陆川当初初来乍到,就没有出格地去牢里给他拍一记真言符, 因此他的供状上倒是把这件事给漏掉了。
而且, 真言符也不能老用,一则没必要, 二来积分也不是这么用的。
“马车一次,掉水里一次, 闷死一次,这个叶二叔对自己的侄女可真够狠的啊。”叶清叹道, 所谓事不过三,她有些难以理解是什么样的心思驱使着叶鸿升对自己年少的侄女屡次出手。不过这人再可恶,都已经化成了黄土, 还能怎么样呢?
“至于收买给你看病的大夫,让他故意开一些寒性药物的人,是宣平侯府的人。”陆川接着说。
叶清眨了下眼睛:“宣平侯府?”这不是叶老太太的娘家吗?
但是叶老太太虽然不喜原主,可也不至于害她啊。而且据她所知,叶老太太与娘家的关系可是一般的很。锦宁伯府没落多年,叶老太太却从未到娘家求助过便可见一斑。
据说府内现在当家的这一脉与叶老太太并不是同母所出的亲缘, 是她继母生的弟弟这一脉, 在古代,不同母的兄弟姐妹们关系很难好的起来。
果然陆川继续解释道:“应该和叶老夫人无关。宣平侯府崔氏嫡出的七小姐崔文月,是宣平侯之女, 在京城素有贤名,和乐平郡主华怡, 并称京城双姝,宣平侯府出手,很有可能是为了皇后的位置,或者说,是为了以后崔文月进宫布局。就算原来的叶清,当上了皇后,若是一直无子,在出身好又有子的宠妃面前,谁能占据上风还说不定呢。”
陆川这么一说,叶清便很快想起崔文月这个姑娘是谁。虽然原身这几年因为预备皇后的身份,在闺秀圈里混得很是尴尬,一向深居简出,不怎么与京中贵女交际,但是京城双姝名头响亮,里面又有她很厌恶的华怡,是以原主还是知道的。
“原身和崔七小姐都还没进宫呢,这就开始算计生育了,这是崔七小姐自己的意思吗?”
陆川摇头:“目前只查到了宣平侯府,具体是不是崔七指使的,还要再审问下那个管事。”与大夫接头的只是管事,不过陆川已经派人去抓那个管事了,不管能否审问出结果,都够宣平侯府的幕后之人忐忑一段时间了。
这事目前倒也不算要紧,反正无论如何,崔文月定是进不了宫,任她们再怎么算计,也不过是一场空,就算审不出什么,等以后见了宣平侯府的人,叶清试探一番,心中也能有数,再有仇报仇不晚。
眼下紧要的还是顺藤摸瓜,揪出宫中的钉子,免得时不时地又有中毒事件发生。
晚上,暗卫借着夜色,偷偷带走了于公公,第二天未时左右,暗卫便扮作太监,装作不注意走过摆放常青花的地方,很快就看到了在那附近洒扫的一个太监。
此后又观察了两天,发现这个太监每日未时左右都会到那附近扫地,便确定了是此人,暗中把他抓了起来。
御花园的暗卫行动的同时,关雎宫中的暗卫也开始行动起来,把还留在宫中的嬷嬷全都控制了起来。
洒扫的太监和于公公不同,是块硬骨头,事情查到现在,已经有了头绪,叶清和陆川也不着急结果,放手让暗卫审问。
暗卫的手段还是有效的,这人终究还是吐了口。然而,他并不知道多少有用的消息,他只定期溜达到关雎宫墙外的一个破洞处,如果发现洞里有信传来,就趁着无人取信,再回御花园把花盆摆好,把信放在花盆下面就好。
对于不同的下线,花盆的摆放是不同的,可是这么多年,他也只传了三次信,信都是写在特制的树叶上,需要药水才能显现,他并不知晓上面的内容。而这三次来拿信的人,除了第三次的于公公,其余两人他也都认识。
第一次发生在十二年前,来拿信的人是当时二皇子身边伺候的人,现在已经随着二皇子的贬谪,死于非命。
众所周知,皇宫里哪个主子出了什么事,身边伺候的人往往第一个遭殃,这人拿过信还没过一年,二皇子构陷太子事发,这人被先帝送入了慎刑司。
第二次来取信的是三皇子身边伺候的人,取信的时间是四年前,取完信不久,三皇子和四皇子便身中奇毒,很快就死了。
这人的下场更惨,先帝震怒之下,命令暗卫营审理此事,这人被送入暗卫营的大牢里,最后死在了里面。
看着这些供词,叶清和陆川面面相觑,敏锐地感觉到有一丝不对劲。
毫无疑问,这些拿了信的人便是宫中这几次下毒案的操作者,而给他们送信的人就是幕后真凶。
可是,从之前那两人不管是进入慎刑司还是进入暗卫营监牢,都没有透露他们背后主子一丁点的信息,使得先帝到死都没死个明白,自己也被严刑拷打致死的事里看得出来,这两人绝对对他们的主子忠心不二。
既然如此,那这个在御花园里洒扫、相当于掌握了这个小情报系统中枢的太监,定然只会是一块更不好啃的硬骨头,要不然那个幕后的人不会放心把这人放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