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扶州居然没有将他彻底杀死,留了魂魄,所以他能通过往生雾出现在云千媱眼前。
飞星一路走得着急, 踩碎了许多骷髅头。刚才听到诡异声就是这样来的。
见云千媱愣着, 飞星焦急地跺了下脚,干脆一把拉起她的手往前狂奔。
云千媱听到身后传来许多凌乱脚步声。
他们似乎正被什么追赶着。
不知跑了多久, 飞星终于停下来。
云千媱双手扶着膝盖, 微微喘气, 瞥见飞星一动不动地盯着前方,视线也不由望过去。
无烬深渊高耸的黑色岩石,几乎与天相连。
天际, 一黑一蓝两道光芒时隐时现。刀光剑影, 劈山填海, 气势万钧。
云千媱又惊又喜道:“师弟。”
路归朝和靳扶州正打得难舍难分。
云千媱不敢随意出声,怕打扰到路归朝, 忙拉着飞星藏匿在一块大岩石后面,紧张地观看战局。
飞星蹲不住, 着急地踱来踱去, 突然想到什么似的, 找来一根树枝蹲在地上画画。
云千媱问道:“飞星,你带我出了往生雾,那其他人呢?会不会有事?”
飞星摇摇头,继续认真画画。
云千媱看着树枝在地上画出的一横一折,疑惑道:“这是……阵法?”
飞星点头,又摸了摸自己的肋骨位置。
云千媱一下子就明白了,道:“你的意思是,靳扶州的妖骨在阵法里,就在这附近?”
不等飞星回答,一道蓝色剑光从天而降,劈开了他们藏身的岩石。
漫天飞舞的黑色沙尘中,一道提剑的蓝色身影散发冰寒,渐渐显出轮廓。
沙尘散去。
靳扶州往前走了几步,眯起眼睛,唇角含笑道:“飞星,我的好师弟,又是你。”
云千媱反应过来,立刻掏出锁灵囊,想把飞星的魂魄收进去,可还是慢了一步,靳扶州手指并拢,飞星化作一道蓝色的光团落入他的掌心中。
云千媱伸手去抓:“飞星!”
靳扶州寒气森森地打量她:“云师妹,你越界了。”
黑色剑光从天上劈来。
靳扶州抬头,眉尖皱起一道警惕神色。他转过来看了一眼云千媱,意味不明地勾了勾唇,缓缓往后退一步,眨眼间却是百步之外。
黑色剑光落地,激起一片碎石。
碎影中,靳扶州带着飞星消失了。
“师姐!”一道黑雾降临眼前,路归朝捉住了云千媱的手腕,眉色担忧道,“师姐,你怎么也来了?这里太危险了。”
“师弟。”云千媱眼睛一亮,拉着他左看右看,见没受什么伤,松了一口气道,“没事的,我和小师叔陆前辈一起来的,路上遇到往生雾,大家走散了。”
她来都来了,也没什么办法。
路归朝只好牵起云千媱的手,说道:“这里藏着数百个阵法,一旦走错会有危险,师姐跟紧我了。”
“好。”
云千媱乖顺地被拉着手,两人一同往前去,想起刚才的事,说道:“对了师弟,飞星提示说,靳扶州的妖骨藏在阵法里,应该就在这里,我们得赶在他之前找到妖骨,否则后果难以设想。”
“我知道。”路归朝漆黑眼瞳望向前方黑黢黢、又光秃秃的黑色岩石,“不过在此之前,我们得解决一点小麻烦。”
云千媱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就在路归朝说完最后一个字时,黑色岩石后面悄无声息地露出许多人影。
白蓝相间的衣袍和无烬深渊格格不入。
“蓬莱弟子。”
云千媱眼尖地看出来了,这一大批浑浑噩噩、犹如走尸的修士,皆是被美人骨控制的蓬莱弟子,没想到靳扶州把他们也带过来了。
路归朝将云千媱拉到身后,望着前方道:“师姐等我一会儿。”
话音未落,他身形瞬移到蓬莱岛弟子中。
因为这些人受了美人骨控制,非本性如此,路归朝记着云千媱的话,没有下死手,只是在他们攻击上来时,用捆仙绳一个个绑起来,然后敲晕,扔在地上。
云千媱在后方看着,忽然觉得一个人影十分眼熟。
她出声道:“师弟,等等!”
路归朝一盏茶的功夫就将这些人收拾得差不多了,听见云千媱的声音,回头问:“师姐,怎么了?”
云千媱蹭蹭地跑过去,从人堆里扒拉出一个捂着脸的人。
路归朝走过来,同她一起打量。
只见那人身形娇小,是个女子。紧紧低头捂脸,不想让他们看见似的。
路归朝觉得可疑,掌心涌出一道黑雾,云千媱连忙按住他的手,望着地上的人道:“堂姐?”
女子浑身一僵。
云千媱蹲下去,拨下她的手。
果然是云千婵,此刻她的脸脏兮兮的,但神色清明,显然没有被控制。
云千媱皱了皱眉:“你怎么在这里?”
云千婵脸色闪过一丝难堪,接着是愤怒,爬起来叉腰哼声道:“没有为什么!要你管!”
云千媱却想到她之前的事,心里有一个猜测,不由脸色古怪道:“你不会是来找靳扶州的吧?”
云千婵脸色猛然一变。
云千媱道:“被我说中了?但你就这么跑来太危险了,靳师兄已经不是从前的靳师兄了。”
云千婵跺了跺脚,秀眉怒扬道:“我就是来找他的!外面的传言我都听说了,简直一派胡言,我一个字也不会信的。他肯定有他的苦衷。”
云千媱不想和她多做纠缠,道:“伯父还不知道你跑无烬深渊来了吧?”说着,拿起一张通讯符。
谁知云千婵一把抢过通讯符,几下撕烂扔到地上,捡起佩剑头也不回地跑远了。
云千媱和路归朝对视一眼,怕她有危险,于是召唤出却影跟过去。
没一会儿,前方传来云千婵的尖叫声。
云千媱以为她遇到什么事,正要加快御剑速度,路归朝突然拉住她的手,道:“师姐,我们进入阵法中了。”
云千媱低头一看,黑色土地上果然显映出一个巨大的圆形金色法阵。
从上往下看,百来柄剑倒垂着,缓缓旋转,维持着阵法的生机。
云千媱操纵却影降落,和路归朝手牵手站在了阵法中央。
云千婵泪眼婆娑地坐在地上,被眼前这个古怪的阵法吓得呆滞,捂着嘴说不出话来。
云千媱暂时没空管她了,仔细看了看这百来柄形状奇特的剑,脱口道:“妖骨?”
路归朝将她护在身后,绕着剑阵走了一圈,点头道:“的确是妖骨。师姐,我们找到了。”
没想到云千婵误打误撞,居然让他们找到了妖骨。
云千媱想了想,走到云千婵身后,一掌劈晕了她。
路归朝挑眉看她。
云千媱解释道:“我堂姐恋爱脑,要是知道我们对靳扶州不利,肯定会捣乱的,不如提前打晕她。省事。”
说着,将云千婵装入锁灵囊里。
路归朝赞同地点头,走过来拉她的手,低头笑道:“还是师姐想得周到。这里没有碍眼的人了。”
两人一同研究了下妖骨阵法,发现事情没有想象中简单。
出乎意料,这个法阵压制着无烬深渊的邪气,一旦取出妖骨,破坏了阵法,无烬深渊底下的岩浆会喷薄而出,蔓延至天州大陆各个角落。
云千媱蹲在一块黑色岩石上,托腮不解道:“很奇怪。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既然五百年前可以为了天州大陆牺牲自我,现在又为什么改变立场了?”
路归朝抱着听阙,坐到她身边:“师姐,人心善变,更何况妖骨。”
“妖骨……都说它和天魔来自上古,神魔大战后就陨落了,他又是怎么复活的呢?”云千媱秀眉蹙了蹙,“事情真的只是这样吗?会不会有我们不知道的东西?要是……要是我们能知道他的过往就好了。说不定能从中找到完美解决的办法。”
“这个你就问对了!”乾坤袋突然钻出一个头顶绿叶的脑袋,“你这个女人,还不快想办法讨好一下本神器,或许本神器愿意帮一帮这个忙。”
云千媱莫名其妙:“玉酒,别闹了,我和师弟商量正事呢,你快回去睡觉。”
金盏玉酒看见路归朝,下意识缩了缩脑袋,但想到云千媱也在,立刻不怕了。
俗话说,打狗还要看主人!哼。金盏玉酒抖了抖绿叶,斜眼道:“你们还真当本神器吃干饭的吗?哼,别忘了本神器最厉害的本事是什么!”
云千媱问:“什么?”
“本神器乃初代预言尊者所造,擅变幻、通魂灵。”
云千媱掩嘴惊讶道:“玉酒,你的意思是,可以让我们看到靳扶州的过往?”
金盏玉酒一脸骄傲:“那当然,别以为只他们蓬莱岛有读心秘术。本神器通魂灵的法术可比他们高级多了。喏,只要有妖骨这一介质,本神器可追溯到他出生时。”
云千媱喜上眉梢地抱住它啄了一口:“玉酒,就知道你最厉害了!”
在路归朝杀人般的眼神瞟过来前,金盏玉酒轻咳一声,满脸通红地挣扎道:“你这个女人,别占本神器的便宜!快,你们都让开一点,看好了!”
云千媱回头冲路归朝挤了挤眼睛,露出一个得逞的笑容。
金盏玉酒没有看见她的小动作,认真地双手结印,片刻,点点金光从胸口的粉花飘溢出来,像金色的雾,浮在了一百零八根妖骨中。
云千媱感到一阵炫目金光,手掌被紧紧握住。
再睁开时,居然到了一个风声啸肃、狭长幽深的山谷。
云千媱感到右手被人握着,扭头一看,路归朝就在身边,不由松了一口气,问道:“师弟,你觉不觉得,这儿有点眼熟?”
路归朝视线平直向前,道:“蓬莱岛,幽灵谷。”
虽然眼前的场景都是构建出来的虚像,但这所谓的幽灵谷还是给人一种不舒服的感觉。
很快,云千媱就知道为什么了。
顾名思义,幽灵谷有许多飘荡无依的幽灵,人界称之为,孤魂野鬼。
它们大多死后不得安宁,怨气深重,聚集在谷中,久而久之幽灵谷里弥漫着一股冰冷阴森的气息。
云千媱往前走了几步,看到两个人影。
靳扶州和飞星。
靳扶州背对而立,清冷的背影被圆月洒下的光辉拉得极长。他脊背挺直,下巴微微俯下,以一种悲悯的姿态望着地上的人。
飞星浑身沾满泥土,睁大的眼睛充满不可思议和惊恐。
靳扶州气息均匀、平静地看着他被数十只幽灵啃噬,始终面无波澜。
直到最后,飞星到死都没一声求饶,他侧过来的眉目间,才起了一丝小小的波澜。不是伤心,不是惋惜,而是一丝丝疑惑。
云千媱拉紧路归朝的手,心情复杂。
“飞星最怕鬼了。”她垂下眼睫,“怎么可以这样对他,怎么可以用这种方式让他屈服呢……”
他到死都没有屈服。
路归朝揽过她的肩膀,道:“师姐,这些都是过去的事情,没办法改变的。”
像是为了印证他的说法,幽灵谷宛若镜面一片片破碎。
接下来,云千媱看见了无尘山,靳扶州将一枚掌门戒指传给弟子;西京,他用鲛人控制徐家;不知洲,昔日繁华的路家一闪而过一个破破烂烂的小院子。
云千媱皱眉:“玉酒,你到底会不会啊?怎么场景这么乱?”
金盏玉酒哼声道:“本神器第一次动用这个法术,已经很厉害了好吗?你急什么,等等就能看见你想知道的了。”
待得场景稳定下来,云千媱发现身处一场滂沱大雨中。
这是一条古老的街巷,行人纷纷奔走躲雨。一辆马车疾驰而过,伴随着咔嚓的骨头断裂声。
原来,车轮不小心碾到一个躺在街边的人的手骨上。
然而,马车并没有停下来。一只手撩起车帘瞧了一眼,淬了一声晦气,就马不停蹄地离开了。
而被碾碎手骨的人始终一动不动,像是死在了那里。
一些行人注意到他,眼底露出猜疑和恐惧,不安地躲得远远,生怕沾上了什么。
云千媱仔细一看,才发现那人并没死,只是伤得很重。
想到什么,云千媱慢慢走过去。
果然,被雨水淋湿的是一张苍白清俊的脸。
靳扶州。
云千媱问了玉酒大致时间,推测到这是五百年前,正是他取出妖骨修补无烬深渊封印的时间。
可是为何这样狼狈?
难道法力尽失,被深渊底下的罡风所伤吗?修真界怎么没人来接应他?
云千媱满腹疑惑。
路归朝蹲下去检查一番,站起道:“师姐,不是罡风。他身上的伤口是被灵剑和符咒所伤,仙门的东西。你看这些人看到他避之不及,一定也有这个原因。”
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云千媱看见滴答落雨的屋檐。
一个孩童站在屋檐下,好奇地观望一阵,似乎正要过来,却被大人一把拉住斥责。
大人惶恐道:“你这混小子,过去干什么?看他这个样子,浑身是伤,脏兮兮的,也敢过去?他是坏人,会吃了你的。等会儿降妖除魔的仙人就来了,要把他抓走,你现在不学好,小心以后和他一样,也把你抓走。”
类似的言论,时不时传来。
靳扶州躺在血水雨水横流的石板上,始终平静地望着天。
云千媱心中有些不忍,随手摘下一个小摊上的雨伞,撑在他头顶。然而,雨水穿过伞,依旧狠狠砸在他脸上。
靳扶州忽然大笑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身边突然多出一个黑袍人影。宽大的斗篷遮住脸,其下是一团黑漆漆的雾。
云千媱一愣:“黑袍人?”
这不就是把路归朝抱给路杳的黑袍人吗?果然是他!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幕后主使。
他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何哪里都有他?
云千媱有些担忧地望向路归朝。
路归朝却面色平静,仿佛知道她的心思,淡淡垂下眼帘道:“师姐,别担心,往事如何我已经不在乎了。我现在只想解决好这些事,然后带师姐踏遍天州大陆。”
云千媱捏紧了他的掌心,笑道:“好,我们一起。”
另一边,黑袍人不知和靳扶州说了些什么,他冷漠地道了一声“滚”。
接下去一天、两天、三天,黑袍人锲而不舍地出现。
云千媱估计他说话的方式是直接通过灵识,就像她和路归朝脑海里的声音,所以两人听不到他在说什么,但可以看见,靳扶州一天比一天苍白虚弱。
按理说,妖骨的生命力不会这么差,但他失去了浑身妖骨,又被仙门法器重创,加速了生机的流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