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千媱掀开帘子往外瞧。
城内建筑华美,店铺林立。袅袅炊烟升起,来来往往的百姓穿梭于各家食肆,衣服颜色不同,样式倒统一。
云千媱咦了一声。
夜郎城主像看出她心中疑惑,道:“不瞒仙长们,这城中曾有半数人口都是我的家仆。我令他们在酒楼、纸坊、铁匠铺、布厂等各司其职,给予住处、服饰、吃食和工钱,本来安居乐业,大家其乐融融,哎,都怪那蛇妖。”
云千媱回头打量一眼。只见夜郎城主一把鼻涕一把泪痛诉,不时还拿袖子擦擦。
马车赶往城主府,路过一条街时,云千媱看见有个宫殿般的建筑只修到一半,便荒废在此,好奇问:“这是蛇妖让百姓给他修建的吗?”
夜郎城主摆手:“并非。本是我准备用来避暑的,没想修到一半,那蛇妖不知从哪里冒出,挑拨离间,家仆们纷纷罢工,嚷嚷着不干了,除非加工钱,真是岂有此理,我平日里不曾亏待他们,这城中若没有我家产业,他们如何谋生,怕早就饿死了。”
说话间,马车停在了城主府。
望着恢弘大气、台阶镶黄金的府邸,几人又陷入一阵沉默。琨玉轻咳一声,从袖中拿出定妖罗盘,观察一阵道:“的确有一股妖气。只是,东城距离这儿尚远,妖气浓郁到这种程度了吗?”
祝别枝背剑跳下马车,四处查探一圈,踢了踢门口的玉石狮子,道:“或许是那妖怪修为高深,妖气冲天也不奇怪。”
琨玉沉思片刻,点头:“那我们得更加小心了。”
一行人被安排住在府内。趁着天色尚早,一同出门上街探查情况。琨玉和祝别枝一组,云千媱、路归朝、李暮楚一组。
走在街上,行人比中午看见的要少,食肆也关了大半,远处和不远处均传来丁零当啷的劳作声,看来大家都很忙碌。
李暮楚挠挠脑袋:“夜郎城说大不大,既然发生了流血冲突,怎么没见当地官府来管?”
云千媱从小摊拿了几根糖葫芦,付了钱,说道:“表哥,你还没看出来吗?当地没有官府啊,城主就是说一不二的人物。”
她将糖葫芦分给两人,自己咬了一口,差点酸掉牙,缓了缓才道:“城中十之有九都是他家产业,半数百姓为其奴仆,官府想伸手进来恐怕也不成呢。”
天州大陆仙门与朝廷并存。仙门一心求道,不问世事,只在妖物兴风作浪时才伸手人界。人界秩序便一直由朝廷掌管,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夜郎城如今算来,也是一个独立小国了。
云千媱示意他们手上的糖葫芦:“快吃呀,我请你们的,可甜啦。”
李暮楚不喜欢甜食,但这是云千媱买的,便尝了一口,表情瞬间很怪异。他默默咽下,瞅了瞅路归朝:“喂,阿媱请的,敢浪费我打死你。”把手里的塞给他。
“表哥,你别老欺负人家。”云千媱将糖葫芦拿回给李暮楚,“自己吃自己的。”
于是路归朝看她一眼,举起自己那串,放到唇边咬了一口。他细嚼慢咽,表情丝毫未变。李暮楚瞪大眼睛,低声道:“小废物舌头出问题了吧?这么酸眼睛眨都不眨?”
路归朝又吃了一颗,说:“甜的。”
云千媱不信邪了,男主运气怎么这么好,连糖葫芦都比她的甜。于是握住他手腕,乘其不备凑上去咬下一颗。
路归朝没避开,幽幽盯着她。
只见云千媱脸上闪过乱七八糟的表情,“扑哧”一声吐了出来。又苦又涩,男主的忍受能力果然异于常人!
她擦了擦嘴,回头愤愤瞪他。
路归朝唇角却划过一丝不经意的笑。
*
晚饭时分,琨玉和祝别枝也回来了。
他们下午去了东城,带回来一个消息:那里并无妖气。
“哦?这就奇怪了。中午在西城反而有妖气?”云千媱想了想,没想通,“算了,我们先吃饭。”
“呵,一丝头绪都没有,你也吃得下饭?”祝别枝抱剑冷哼。
云千媱笑眯眯看他:“按祝师兄的意思,没头绪就不许吃饭,那可是有把握这几天就查出来什么?否则我们陪着你一起饿肚子,到时候妖怪现身,没力气抓捕该当如何?祝师兄心怀夜郎百姓安危,没胃口用饭不要紧,我们都懂的。”
说着,将他面前的碗扒过来,义气道:“我可以帮你吃掉的!”
祝别枝一手按住碗,气得面目扭曲:“云千媱!谁和你说我不吃饭了!”
云千媱睁大眼睛,故作迷茫:“诶,一丝头绪也没有,祝师兄怎么吃得下饭?”
“……”祝别枝气死。
琨玉忙出来打圆场:“好了好了,此事明天再查再议,现在吃饭、吃饭。”
城主府用度奢华,夹菜用的是金筷子,盛汤用的是琉璃盏,洗手用的是玉盆。云千媱和侍候的丫环一打听,知道了城主府内的人口结构。城主和城主夫人为尊,还有一百多个小妾,丫环家仆等更是不计其数。
仙门讲求道侣唯一。听到一百多个小妾时,李暮楚的下巴快合不拢:“这真是、真是……”
祝别枝道:“成何体统。”
琨玉摸摸鼻子:“对于仙门来讲,的确不可思议。但我听说,人界大国君主甚至有后宫佳丽三千,夜郎城主一百多个小妾与之相比,算是少了。”
李暮楚瞪大眼睛:“他们忙得过来吗?”
琨玉尴尬地轻咳一声:“这……我也不是很清楚。”
“……”
云千媱正听得津津有味,忽然,手腕一紧,被人拉起来。她回过神,已经被路归朝拉到门外。
“怎么了?”云千媱见他耳根微微泛红,问。
路归朝很快松开她的手,转过脸:“没什么。吃多了,出来走走消食。”
“可你脸为什么这么红?”云千媱凑近,仔细看他的脸。路归朝触电般后退几步,避开她视线,否认:“没有。”
云千媱想到了什么,恍然大悟:“师弟,你不会在害羞吧?”李暮楚他们刚才的话题,尺度是大了那么一点,但她一向八卦又好奇,听得正当兴,路归朝却突然莫名其妙拉她出来,不是害羞是什么?
路归朝脸色更加涨红,黑瞳璀亮:“胡说!”
分明一副恼羞成怒的样子!
男主居然如此纯情!不欺负他一下她都不配当恶毒反派!
云千媱挑起唇角,进一步靠近他,路归朝拧眉后退,直到被逼到一堵墙前。云千媱挑眉道:“你拉我出来,是为了不让我听那些话。师弟,你是在关心我吗?”
路归朝脸色逐渐归于平静,说:“师姐未免自视过高。你有何值得我关心?”
云千媱道:“别否认那么快嘛。我指的关心,是写在无尘山门规上的,同门之间的友爱和照护。”
路归朝挑了挑唇:“哦,即便如此,师姐认为自身有何地方值得我关心?是将我痛饬到皮开肉绽、将我推入毒蛇池、将我当做试验品试药……还是大雪天罚我跪到昏迷不醒?”
云千媱嘴角弧度收起,变得有些尴尬:“你……你都记得这么清楚啊?”
路归朝讽刺道:“永生难忘。”
呜呜呜,难道真的逃不开人设和剧情了吗?睚眦必报的黑化男主,和她这个给男主留下难以磨灭的心理阴影的恶毒反派。
明明已经这么努力讨好他了。可他一直都厌恶她、仇视她。
云千媱垂下头,默默地退后一步,说:“抱歉。我知道一句抱歉抵不了什么。以前做过那么多伤害你的事,我也无法弥补,只希望师弟以后心怀正义、惩奸除恶,早日修成大道。”
说完,失落地转身离开。
路归朝站在阴暗角落里,盯着她背影消失,垂在身侧的拳头握得死紧。半响,他闭上眼睛,收回迈出的左脚尖。
*
云千媱走回住处的路上,脑子里反反复复是路归朝一双充满恨意的黑瞳,和他那些毫不留情的话。
她对他的好,他一点都不会记在心上。
就像一滴热血滴在冰块上,冰块会为此融化吗?
并不会。
她,云千媱,堂堂一反派,凭什么要热脸贴他的冷屁股?!哼,她也是有脾气的好不好?
这条路走不通,换一条就好了!反正时空之门她要定了!
云千媱在心里给自己打了一会儿鸡血,快要走回房间时,碰到一行丫环端着托盘从院门口经过。足足有四五十人之多,鱼贯而出。
她叫住一个问:“你们端的什么东西,这么香?送去哪儿?”
丫环回答:“城主和夫人正在用饭,这些都是烧鸡。”她们每只托盘放着两个大碗,足足一百多只鸡……
云千媱感叹:“啊,他们胃口还挺好的啊。”
丫环福了福身,跟上队伍。
云千媱望着一行人消失,收回视线。她仔细一想,也没什么好奇怪。毕竟有些地主、富商什么的,生活奢侈,每只鸡只吃爪子中间的软肉,一顿饭吃一百多只鸡好像也正常……
第二天,几人一同潜入东城。
刚到交界处时,云千媱看到一层透明结界。这结界换做普通人是看不到的,却隔绝了东西两城,看来这里的确有非人类、或者修士之类的存在。
可那设置结界的显然修为不高,他们轻而易举便潜入。
东城并无想象中民不聊生、水深火热的景象。相反,集市、食肆、商铺一应俱全,叫卖声不绝于耳,来来往往的行人络绎不绝,充满人间烟火气。
“听夜郎城主说的,我还当那蛇妖有多厉害,现在看来,不过是藏头藏尾的小妖罢了。”祝别枝抱剑沿着结界走了一走,“连结界都设得如此粗粝不堪。”
琨玉手拿定妖罗盘,垂眸看了看:“和昨天一样,确实并无妖气。不过我们还是要小心为上。”
祝别枝纵身一跃,飞到屋顶:“我不爱和他们几个拖后腿的一块儿。”说完,转身飞走。
琨玉叫不住,又担忧他冒然会闯事,只好叮嘱云千媱他们几句,就追去了。
云千媱耸了耸肩,往前走:“我正好也不爱和他一块儿。”李暮楚叫道:“阿媱,等等我!”
行人穿梭间影。
路归朝双脚定在原地,盯着云千媱远去的白衣,眉尖深深一凝。
从早上起,她没和他说过一句话。
作者有话说:
女主:就不理你,气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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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夜郎风波(二)
男主中邪了?
长街人多热闹。
虽不比西城繁华, 但似乎更有人味儿。街边有人卖艺,高超杂技吸引一圈人驻足,围观喝彩。卖小玩意儿的摊上几个豆蔻少女正在挑选, 店家笑容满面, 热情招待。
四五个垂髫小童背着布包、手拿纸鸢,笑闹着从巷子里跑出, 其中一个不小心撞到路归朝腿上, “哎呦”一声跌坐在地。一只手提住他的衣领,将他拎了起来。小童抬头一看,脖子鹌鹑似的一缩,头也不回地跑了。
云千媱回头, 路归朝也正好望过来。两人目光对撞。
唇角绷直, 冰冷淡漠,一副欠了人八百万灵石的死人脸, 哼, 怪不得把小孩都吓跑了。
云千媱收回视线, 继续一个人往前走。李暮楚跟上来,问:“阿媱,我们现在要做什么?那个‘白蛇大仙’如此狡猾, 居然将这里伪装得一派正常, 肯定不会轻易露面!得想办法把他找出来。”
云千媱伸出一根手指, 摇了摇:“什么都不做。就是逛街。”
“啊?”李暮楚有点摸不着头脑。
这时,不远处一个声音叫道:“小姑娘, 来算一卦吗?”
云千媱寻声扭头,看见左手的馄饨铺旁边, 支着一个算命摊, 一个穿道袍的长须老头坐在那里, 脚下摆着招牌,上面写着“算命占卜”,下面写着“不准不要灵石”。
李暮楚不屑道:“人界的神棍罢了,居然想骗我们的灵石……诶,阿媱?”
云千媱已经走了过去:“老先生,不知您擅长算什么?”
算命先生见她气质飘然、姿容绝丽,后面跟上来的两位少年,皆仪表堂堂、气度不凡,立刻道:“姻缘!”
云千媱作出一副感兴趣模样:“不知如何算?”
算命先生拿出一张纸放在小桌:“小姑娘在这里写个字,老夫就知道你日后良配如何了。”
云千媱挑挑眉,低头写字,写完后递过去,算命先生拿起看了看,说道:“小姑娘心仪之人,应该是位谦谦君子、温润如玉,而且就在身边。老夫见你唇红齿白、面相极好,他日定能和心仪之人修成正果!”
云千媱知道他胡说八道,但还是递过去一颗灵石,笑道:“准极了!”
算命先生笑眯眯接过灵石,脸上皱纹都松开。李暮楚低声吐槽:“他这表情分明是在说,呀,又猜对一个!”又疑惑道:“等等,阿媱,你有心仪之人?怎么从未和我提过?”
云千媱在袖子底下掐了他一把,示意先别说话,继续和算命先生道:“老先生神机妙算,我实在佩服。不瞒您说,我曾经得过仙缘,正是此地的白蛇大仙,他老人家也给我算过姻缘,和你此番说辞一模一样!”
像这种江湖术士,虽经常坑蒙拐骗,但往往消息极为灵通。她要从他这里套一套白蛇大仙的消息。
谁知,话音刚落,算命先生却脸色古怪了下,刷地站起:“你们不是夜郎城人,从哪里来的?想做什么?!”
见他突然面露警惕,云千媱懵了下,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说错。
算命先生却好似突然醒悟,大声叫嚷道:“奸细!西城来的奸细!”
他嗓音如洪钟,声波一道道传开。霎时,行人、摊贩、杂技人、食客、幼童纷纷看来,所有人眼中露出厌恶和防备。算命先生吹胡子瞪眼,一把操起脚下招牌,一副撸袖子要打架的模样。就连卖菜的老翁和阿婆都拿起鸡蛋和烂菜叶砸向他们。
“白蛇仙使不是设了结界吗?为何他们还能进来!”“呸!西城来的走狗!贼心不死居然想来霍霍我们!”“先抓住他们!不能让他们跑了!”“……”
三人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这些只不过是一群普通百姓,打又不能打。云千媱摆着手要解释,可这些人一副恨得双眼血红的模样,根本没人听她说。
云千媱被逼得倒退几步,一双手穿过来,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到身后。
然后云千媱就看到一个鸡蛋砸到路归朝肩上,白白黄黄的蛋液顺着白色衣袍流下,蛋壳擦着她的脸颊而过。
“先离开这里!”路归朝当机立断,拉着她就往另一个方向跑。李暮楚回过神,也赶紧掉头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