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绿影晃入眼中。
“钟师兄?你怎么在这里?”金线绿衣、头戴金冠、黑羽腰带,靴子上还镶着两颗夸张的绿玉翡翠,不是钟不意是谁?
“这话我也想问你呢。”钟不意捏着黑骨扇,屁颠屁颠地跑到她面前,活像一只开屏孔雀,喜滋滋道,“说起来咱俩也许久没见了,正想下月去无尘山找你玩,没想到在这里先碰见了。”
两人一交谈,云千媱才知道陈员外请来保护陈公子的高人,正是他们。
云千媱好奇问:“不是说有两位高人吗?还有一个呢?”
敲锣打鼓的喜乐声渐渐清晰,一行百人之多的迎亲队伍停在门口。钟不意眼神示意道:“喏,这不是来了吗?”
和身穿红色喜服的迎亲队伍截然不同,站在最前头的少年一身黑衣,高挑清瘦,绑着高高的马尾,怀中抱一把灵剑,剑未出鞘,却散发出如霜光华。而他紧绷嘴角,面色比清霜剑还要冷上几分。
云千媱目光落到他食指,只见一枚黑指环朴素无华。正是九黎谢家少主,谢知非。
云千媱余光所及绿意一闪。原来是钟不意像嗅到花香的蝴蝶一样飞到谢知非身边。被缠得烦了,谢知非才不情不愿地瞟过来。
云千媱露出一个友善笑容。他却仍然冷淡不已,连头也没点。
钟不意硬拉着谢知非走过来,热情介绍道:“这是无尘山的云师妹,上次比剑大会,谢兄你应该有印象的。还有云师妹身后的这位,是路小师弟,啊,路师弟,你生病了吗?怎么脸色看上去不太好。”
路归朝并不回答。心中却磨着牙,要不是刚才你的手乱放,我岂会脸色不好……
而钟不意自认为和云千媱是知心好友,拉拉扯扯很正常,显然没意识到这点,叽叽喳喳说道:“我和谢兄云游至此,听闻当地传言,一致认为此妖着实可恶,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居然敢强抢民男!此番我等四人齐心协力,一定能将它一举擒获。谢兄,你说我讲得对不对?”
谢知非却不给他面子,冷峻道:“我不喜欢和旁人合作。”说完,径自离开。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钟不意回神,尬笑几声,连忙暖场说:“谢兄这个人就是这样,面冷心热,和他相处久了就好了。话说回,我这趟瞒着家里出来,遇到一帮诈骗团伙,幸亏谢兄拔刀相助,否则我浑身上下的钱都要被骗光了。如此高明的骗术,居然被谢兄一眼识破,真是令人佩服。”
“哦?”云千媱来了兴趣,“具体说说。”
离迎亲队伍出发还有一些时间,钟不意便滔滔不绝起来:“当时,我正在一家酒肆吃饭,突然来了一伙人,将我团团围住,非说我在百灵川订了一批狮虎兽,尚未付灵石,我就奇怪啊,这段时间连门都没出,如何去得了百灵川。可他们手中有契约,有钟家盖章,还认得我这个人,我就想,可能是钟家人用我名义订的。”
云千媱道:“狮虎兽凶猛,难以驯服,除了擅长御兽的太蜀境无人能驾驭。仙门各地,并不允许私自购买狮虎兽。”
钟不意”啪“的一合折扇,道:“问题就出在这里!他们威胁我,如果不按三倍价格交付定单,就要报官,将此事捅到各个仙门去,到时候不仅要交罚金,还有损钟家颜面。我思索一番,决定只好认了这笔账。”
云千媱:“……高明的骗术?”
路归朝则像在看白痴,冷呵一声。
钟不意瞪大眼睛:“这还不高明吗!幸好谢兄路过,一眼识破他们,那帮人起先还不承认,诬陷我们野心勃勃,想一统仙门,否则购买狮虎兽做什么。然后你们猜谢兄说什么?”
“说什么?”
“谢兄不慌不忙,冷笑一声,说,买来炖汤喝,你们有意见?哈哈哈哈哈哈,那帮人连脸色都变了!”
云千媱:“……”
路归朝:“……”
本来想听高明骗术的,居然听了个冷笑话。
云千媱问:“然后呢?”
钟不意摇摇头:“没然后了。谢兄将他们揍了一顿,替我狠狠出了一口恶气。真的,像谢兄这般人物,我要是个姑娘家,一准儿以身相许了!”
这时,谢知非刚好从屋里出来,闻听此言,浑身打了个寒战。
钟不意转头看见他,脸上神采飞扬,几乎是飞奔过去:“谢兄!刚才来的路上,我那个故事还没讲完呢!”
谢知非埋头快步出门。
云千媱看着这两人,唇角不由露出一丝姨母笑。路归朝看见了,问:“师姐笑什么?”
云千媱挑眉:“你难道不觉得,他俩还挺般配的?”
路归朝皱眉:“他们两人皆是男子。”
嘿嘿,还有你不知道的东西吧。作为掌握原著剧情的女人,云千媱终于找补回一点,得意地竖起一根食指在他眼前摇了摇,神秘兮兮道:“师弟,是你不懂。”
她眼中跳跃着光,如三月春杏在阳光下绽开。路归朝一时看楞,回神后,轻咳一声说:“但求师姐赐教。”
“当然是谢知非……”这时,外面传来“吉时已到,新娘上轿”的唱礼声,云千媱说,“算了,以后有机会再和你说。”
见她转身出门,路归朝盯着这道影子,眸光晦暗。
是啊,她心思如此敏锐细腻,旁人之事尚且看得一清二楚,而他对她的感情……怎么可能不被察觉?
或许李暮楚说得对,这一层隔开两人的细纱,永远不戳破最好。至少,他还能像现在这样,静静地看着她。
*
吹吹打打的迎亲队伍一路穿田过桥。
钟不意和谢知非护在陈公子马侧。路归朝走在队伍末尾。而云千媱和喜婆一人一边站在花轿旁。
许多村民抢了喜糖,站在路旁看热闹。这样盛大的婚礼,就连送亲的几个少年少女都长得如此俊秀不凡,小村庄哪里见过这种场面,纷纷道某某家的闺女真是好命啊。
陈公子一脸喜气洋洋,回头看了看花轿。见云千媱一直守在旁边,不由安下心来。
来到沧浪湖边时。云千媱觑一眼岸上,只见有几个地方小土包微微凸起。
那是钟不意埋下的几个法宝。
如他所言,这些法宝可以阻挡湖中白雾飘散过来。毕竟,听之前迎亲的人说,是在一片白雾中丧失知觉,很有可能这雾有古怪。
云千媱见一切准备得齐全,也放松了心情。
“仙子。”秀秀撩开轿帘,掀起盖头。喜婆见了,忙道:“新娘子,不可以随便揭盖头,要等到拜堂成亲后由新郎官亲自揭开。快放下,快放下。”
可秀秀却执意道:“仙子,我有话要和你说。”
喜婆无奈,云千媱靠近轿子,问:“什么话这么着急说?”
秀秀娥眉轻蹙,垂下眼眸,似乎犹豫了很久,终于下定决心,她道:“昨晚,我做了一个梦,梦中一个女人给了我这个东西。”
云千媱神色一凛:“什么东西?”
秀秀抬起红袖,掌心赫然托着一颗浑圆的白色珍珠。她脸色有些怪异:“她说,只要捏碎它,我就可以……”
话未说完,她唇角划过一抹古怪弧度,五指收拢,珍珠碎裂。
一片茫茫白雾自轿中猛然蹿出,像一只血盆大口的巨兽瞬间吞没众人。
云千媱召唤却影的口诀未出,脑子忽然一沉,世界陷入漆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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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神器驻颜(六)
沧浪湖底
云千媱醒来时, 感到胸前贴着一个坚硬东西,不过宽厚温暖,让人想再睡上一会儿。
但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她还是努力睁眼, 只见地面摇摇晃晃在移动。再清醒一些,她发现自己被人背着。
“师弟?”背她的人正是路归朝。
“师姐终于醒了?”路归朝松了一口气的感觉。云千媱觉得脑袋沉沉, 甩了甩, 回忆一阵,才想起来,刚才她离秀秀最近,吸入的白雾最多, 所以这么迟才醒过来吧?
不过, 这里又是哪儿?
像是察觉到她的疑惑,路归朝道:“沧浪湖湖底。”
“我们怎么到这里了?”云千媱吃惊抬头, 只见两人正穿行在一片假山密林中。上方罩着一层巨大结界, 碧绿湖水恍若悬在头顶。
路归朝解释道:“白雾侵袭后, 我过来找你,顺便看见了陈公子自己进入湖泊,怕留你在原地有危险, 就带着你一同进来。”
啊不愧是男主, 白雾中居然能坚持这么久。云千媱想想说:“陈公子是自己进入沧浪湖的?妖物没现身?”
路归朝点头:“应当是用了魅惑之术。”
两人正说着话, 前头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路归朝神色一凛,背着她闪入一座假山后藏起来。
“嘶——哎呦呦, 我头好疼啊。诶,这是哪里?谢兄?怎么回事啊?我们怎么在这里?”
“闭嘴。”
来人一黑一绿。黑衣少年背着绿衣少年, 一步一步走得沉稳。正是钟不意和谢知非。
钟不意一醒来, 问题很多, 叽叽喳喳问个不停。谢知非一脸冷酷道:“再多说一个字,我就把你扔下去!”
“谢兄,你不能抛下我!”钟不意慌张闭嘴,双手搂紧了谢知非脖子,生怕他真的会把自己一个人丢在这鬼地方。
云千媱拍拍路归朝肩膀:“师弟,我没事了,你把我放下来吧,我们过去。”
路归朝犹豫片刻,蹲下身,将她轻轻放在地上。
云千媱双脚一落地,走出假山外,和两人撞了个正着。
“云师妹!”钟不意欣喜地挥挥黑骨扇。而谢知非看见他们,愣了一愣,随即松开双手,钟不意一屁股栽倒地上。
“哎呦!”钟不意四脚朝天,目露不解,“谢兄?”
谢知非面无表情道:“我说过,再多说一个字,我就把你扔下去。”
钟不意:“……”意意委屈,意意想哭。
云千媱上前扶起他,钟不意委屈巴巴地盯了一眼谢知非,收起眼底失落,站起后问:“云师妹,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明明在湖边埋下法宝,怎么还有白雾侵袭呢?”
云千媱目光扫过几人,说:“我们之前的思路错了,这白雾并非沧浪湖中来,而是出自花轿。它速度极快,连我们都措手不及,更何况不会仙术的普通人。他们眼力劲儿不好,所以才误以为是湖面飘过来的雾气。”
将和秀秀的一番对话告诉众人。
“梦中女人给了她一颗珍珠?是那女妖怪吗?”钟不意迷惑,“可这位秀秀姑娘听从妖言,又是为了什么?”
“逃婚。”云千媱语气带着七分肯定,“她不喜欢陈公子,有一个青梅竹马的心上人,被家里拆散。如果陈公子消失,她不就可以和心上人在一起了?”
“啊这。”连钟不意都有些无语了。
可云千媱见识过云千善的恋爱脑,觉得这个答案还挺靠谱。谢知非冷冷瞥她一眼,说道:“就算她是如此。可之前十几桩新郎失踪案怎么解释,总不可能每个新娘都和她一样,这么巧都被逼婚。”
云千媱双手叉腰,歪头道:“每个人的欲|望不同,而且可能是一些说不出口、在旁人看来不可思议的,而妖物却许诺实现,经年痴心妄想的东西,你会轻易放弃?”
谢知非沉眉思索,没再说话。
路归朝望向她,黑眸压着几分晦暗不明的光。
几人继续往前走。
可越深入,假山数量越多,密密麻麻看不到头,且弯曲环绕,像迷宫一般将人困在其中。
当一行人又一次回到原地时,钟不意一屁股瘫在地上:“不行了!我真的不行了!实在走不动了!”
谢知非抱剑皱眉,忍了一会儿,没忍住,一脚踢在他屁股:“起来。”
钟不意眼睛亮了亮:“你要背我吗?”
谢知非冷笑:“做梦。再不起来,我掐着你脖子拖走。”钟不意手忙脚乱爬起来。
云千媱看他们觉得好笑。
路归朝原是一脸冷漠地看这场胡闹,此时一转头见她在笑,犹豫一瞬,忽然殷切问:“师姐累不累,要不要我背你?”
云千媱还没说话,钟不意立刻扑过来:“路师弟,我累我累,你能背我吗?”
“不能。”路归朝冷漠拒绝,嫌弃地用剑拨开他。
这时,云千媱发髻簪的小粉花亮了亮。它飞出发间,化作一只头顶盖绿叶,心口睡粉花的精灵,扇着两只透明翅膀扑腾扑腾落到云千媱肩上。
“啊——睡得我骨头都麻了。”金盏玉酒伸了个懒腰,一瞅发现这么多人在,于是收敛了下,作出一副乖巧可爱的模样,“你们干嘛都看着我呀?即便人家是无尘山第一漂亮第一聪明的灵宠,但也会害羞的嘛。”
云千媱拍了拍胳膊上的鸡皮疙瘩,一把抓过它,道:“别装了,都是老熟人。你醒的正是时候。”
听说了迷宫假山,金盏玉酒道:“我也不知如何走出去,但我嗅到了神器的气息,沿着这股气息一直走,应该能到新的地方。”
云千媱大吃一惊:“神器?!”
其余三人也目光如炬望过来。
“是啊。”金盏玉酒淡定点头,“方才在岸上,本灵宠刚一觉醒来,就被那股白雾迷晕,可昏过去前,分明嗅到神器的气息,那颗珍珠应该就是利用神器的力量所制。这个湖底,神器气息更浓,一定就在这里!”
“原来你还有这个本事啊!”云千媱惊喜道,“快给我们指路。”
金盏玉酒翻了个白眼:“早就告诉你别小看本神……本灵宠,你不知道的本事还多着呢,哼,要不是珍珠出自神器之力,我又岂会轻易中招?”
云千媱亲昵地蹭了蹭它:“好,就知道我家玉酒最厉害了!”
“哼,你哄小孩呢,本灵宠可没这么容易被讨好。”金盏玉酒弯起唇,“不过我就喜欢你这副实话实说的样子。”
四人一兽边说话边赶路,沿着金盏玉酒所指方向,穿过假山林,到了一座透明的水晶宫殿前。巍峨华丽,水汽缥缈。
几人在周围检查一番,没发现什么禁制,于是抬步走入。
金盏玉酒动动鼻子:“神器就在这殿中,你们赶紧找一找。不行了,我好困,撑不住要睡了。”说完,阖上眼皮,收拢翅膀,化作一朵粉花。
云千媱已经习惯,重新将它簪到发髻。
他们踏入的这座水晶宫殿构造简单,只有一个主殿。几人毫不费力就进入其中。殿内空间很大,摆着百来只巨大蚌壳。
悄无人声,轻纱幔帐,随风舞动,像一只只苍白的手探入缩回。
每只蚌壳足有一人之大,且排列有序,其上标注着时间。一眼望去,宛如沉默的……棺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