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鹤归沉着眉眼，似在思索。云千媱连忙站出来道：“师尊，我觉得此事不妥。”
姜鹤归道：“你且说说看。”
云千媱道：“弟子愚钝，但也看得出来，胡长老分明有意为难，他言之凿凿验魔石镇派之宝，既然已经验过，师弟并非妖魔，又何必多次一举？除非，胡长老此意不在我师弟，而是在无尘山吧？”
她带着一种少女天真烂漫的疑惑，直言直语出来。
此话一落，在场众人互相看看，表情皆有几分不自在。
胡长老气得吹胡子瞪眼：“你这黄毛丫头，简直血口喷人。哼，我看你是妖魔的嫌疑比你师弟大！既然你师弟已通过验魔石，不妨由你试一试打妖鞭！”
云千媱见他作为一个长者，却和小辈胡搅蛮缠起来，看来的确被气昏了头。于是道：“好啊，不过我有一个条件，胡长老要和我一起经受打妖鞭。”
胡长老噎了下：“老夫行得正坐得直，为何要经受打妖鞭？”
李暮楚跑过来，将云千媱拉到身边，呛声道：“将妖魔锻造的验魔石当作镇派之宝，还拿来圈灵石，你们玉门派可真是天州大陆第一正直的门派！”
“你、你们……无法无天！”胡长老捂住胸口，踉跄地倒退几步，被上来的弟子搀扶住了。
“好了。”姜鹤归打断他们，望向路归朝，“你可愿接受打妖鞭的考验？”
云千媱阻止道：“师尊……”
“弟子愿意。”路归朝已然出声，迎着云千媱微微错愕的眼神，柔和一笑，“师姐放心，没事的。”
云千媱被他搞得一愣。
你这是什么心满意足的表情？！
明明就要被打妖鞭虐了，怎么和要去春游一样高兴？！和想象中的濒临黑化不一样啊，难道这就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
黎明清境。诛仙台上。
路归朝被囿在一个金色的圆形法阵之中。头顶几十丈高的上空，一条如同红蛇的长鞭迅速伸长，每长一寸，就有呲呲作响的火红闪电缠绕其间。
云千媱抬头望了望，满脸担忧。
李暮楚在旁边道：“这几鞭下去，小废物估计要躺好久。”
钟不意叹了口气：“刚才我们几个一起求情，可路师弟为何拒绝，非要接受打妖鞭的考验呢？”
谢知非凝着脸，没说话。
靳扶州安慰道：“打妖鞭真正的威力在于对付妖魔，路师弟性命肯定无碍，只是要受些皮肉之苦。”
除了靳扶州，几人都知道路归朝之前修炼妖魔道的事儿，但以为他只是年少轻狂浅浅地修炼一下，完全没把徐家灭门事件往他身上想，经过验魔石后，更肯定他早已经改邪归正。
所以只有云千媱一个人捏着冷汗。
看过原著的她当然知道，打妖鞭威力在于击溃妖魔意志，让他们无法伪装，遵从求生意识动用力量反抗，从而暴露真实身份。
打妖鞭有属于自己的灵识，换做普通弟子，可能受个几鞭子就够了，但像路归朝这样的，几十鞭不知道够不够。
一阵闷雷声响起。
红光映照了整个黎明清境。每个人眼中都是血红的。
打妖鞭犹如一条光蛇溜动，长长的鞭尾扬起，自上空而下。
震耳欲聋的闪电爆破。
路归朝闷哼一声，堪堪稳住身形。这道看似磅礴的力量，竟没令他折服。然而，十几鞭过后，他终是体力不支，单膝跪地。
可打妖鞭没有停下的意思。
在场众人不由啧啧称奇。没想到传闻中的打妖鞭如此威力无比，更没想到有人能挺过十几鞭。
望着路归朝伤痕累累的身体，云千媱坐不住，跑到姜鹤归身边道：“师尊，已经三十六鞭了，师弟若是妖魔，早就现出原形了吧，能不能让打妖鞭停下？”
姜鹤归摇了摇头。
池衡在一旁解释道：“打妖鞭有自己的灵识，只有它判定此人不是妖魔后，才会停下。”
云千媱着急道：“可是打死人了怎么办？”
“不会的。”池衡淡淡扫她一眼，轻吐，“只会打个半死不活。”
云千媱：“……”好吧。
九十九鞭过后，打妖鞭终于偃旗息鼓。
染透半边天的红光渐渐消散。诛仙台上的圆形法阵也随之消失。
云千媱“噌”地站起，拎着裙角飞快跑上诛仙台，冲到路归朝身边将他扶起来。
“师弟，你、你……”云千媱本想问你没事吧，但一摸路归朝身上都是血，立即把这废话咽了回去，改成伸出一根手指探了探他鼻息。
路归朝轻咳几声，缓缓睁眼，轻握住她的手指，扯了下唇角：“师姐放心，我还活着。”
云千媱眼眶不由发酸，点头道：“嗯，我带你回去，去找三长老疗伤。”
琨玉和钟不意几个也赶了过来，一起帮忙。
然而没走几步，那个胡长老又跳出来说道：“哪有人会经得住九十九鞭打妖鞭，要我说，他绝非寻常修仙之人！”
云千媱咬牙道：“你还想怎么样？”
胡长老伸出一根手指：“老夫还有一个办法……”
云千媱忍无可忍，抬起一脚，将他踹下了台阶。
胡长老没料到一个小辈居然敢对他动手，毫无防备，在众人注视下，屁股着地，一台阶一台阶“咯噔咯噔”地滑了下去。
直到坐到平地上，玉门派的弟子跑过来扶他，胡长老才不可置信地指着云千媱：“你你你……”
一些心中尚存正义的掌门家主也看不下去了，站出来道：“胡长老，你此番邀我们前来，说事关修真界生死存亡之大事，没想到，居然是为了栽赃一个小辈，真令我等大开眼界。”
“是啊，我们这些人千里迢迢赶来，竟被你戏耍一通。徐家之事，昨日就已找到证据，分明是他家勾结妖魔道在先，黑色鸟妖不过是反噬而已。要我说，徐家腐朽至此，这位路小兄弟即便杀了他们，也算除魔卫道了。”
“真是贻笑大方。姜掌门，我等叨扰贵派许久，还望见谅。”
既然路归朝的身份嫌疑打消，再纠缠下去，只会将无尘山得罪得更深。一众掌门家主也不是傻子，自然不愿生了龃龉，纷纷一脸晦气地看了看胡长老。
胡长老还想说什么，被自家弟子小声劝道：“长老，还是算了吧，我们今天够丢脸的了。”
竟连自家弟子都嫌弃，胡长老气得老脸通红，一口气喘不上来，两眼翻白地晕了过去。
玉门派弟子们羞愧地缩着脖子，扛住他的头脚往山下抬去。
第114章 男人变脸
那师姐愿意和我一起吗
主殿内。
池衡轻轻搁下茶盏, 羽睫轻阖道：“掌门所言甚是。修真界安定百年之久，倒不如之前一条心。如今面上虽一团和气，背地里, 为争夺资源、名声不知出了多少阴招。”
姜鹤归愁思道：“那个胡长老, 分明被人推出来当剑使。徐家这块大肥肉，被灭门的消息一经传播, 各大小门派蜂拥而至, 各揣心思，其中不乏浑水摸鱼、想分一杯羹者。我本欲集合众家之力，彻查妖魔道一事，如今无尘山反倒先被将一军, 看来此事没那么简单。”
池衡略一思索, 道：“徐家守护的神器先知，现在我们手中, 除了千媱他们几个, 倒也没旁人知道, 还是先封锁此消息吧。”
“嗯。千媱这几年倒是长进了不少。”姜鹤归脸上露出欣慰，随即又皱了皱眉，“不过, 她今天表现实在反常。”
池衡微笑道：“掌门, 小姑娘长大了, 有自己的心思了，也没什么反常。”
闻言, 姜鹤归的眉头却皱得更深，道：“五师弟, 你应当知道, 我收他为徒, 留在身边是为了什么。”
池衡端起茶盏，轻抿一口，道：“神魔血脉，一念成神一念成魔。掌门想引他入正道，造福苍生。”
顿了顿，又道：“当然，万一脱离计划，不慎堕魔，掌门也可及时斩杀，届时，我自会助您一臂之力。”
*
小院内，落叶纷纷。
路归朝坐在靠里的床侧，左膝蜷起，左手支在膝盖上，拖着腮，透过洞开的两扇小窗，认真地盯着树下正在舞剑的白裙少女。
少女乌发如云，脸如朝霞，手执一柄白色灵剑。她练得认真，没注意到有人正看着自己。
小孩吭哧吭哧地爬上床，坐到窗户边，看见主人眼中露出的深深痴迷神色，有些不解地挠了挠脑袋。
路归朝伸出两根手指，将它的脑袋拨向窗户外。
路归朝道：“看，她真可爱。”
小孩闻言望去，只见云千媱一剑刺入树干中，拔不出来，于是手脚并用，两只脚踩在树干，身体悬空，使出吃奶的力气，像拔萝卜一样终于把剑拔了出来。
小孩：“……”
虽然笨里笨气的，但……好像真的好可爱。小孩仿佛被击中，两手捂住心脏的位置。
于是窗户边，一人一木头并排拖腮，痴痴地盯着树下舞剑的少女。
过了好一会儿，云千媱终于把池衡给的剑谱练通顺了。
她累得不行，抬袖擦汗，一转身，看见路归朝和小孩就坐在窗边看自己，于是笑着挥了挥手。
路归朝蓦地回神，忙撇过视线。
云千媱走入房间，小孩殷勤地端来一杯茶水。云千媱接过，开心地摸了摸它的小脑袋：“小孩，还是你最懂事了。”
小孩开心地蹭了蹭她胳膊，一人一木头亲亲热热地坐在床沿。
路归朝凉凉的视线落在它身上。
小孩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路归朝打开乾坤袋，声音没有感情：“进来。”
小孩舍不得云千媱，可淫威之下，只能松手，垂着脑袋失落地钻入乾坤袋。
云千媱责怪道：“师弟，你干嘛对它那么凶？”
路归朝道：“师姐有所不知，像这种傀儡娃娃，你对它好几分，它便要爬到头顶作威作福了。”
云千媱疑惑道：“不会吧，小孩那么乖那么听话，和普通傀儡娃娃不一样的。”
路归朝忽然低头剧烈咳嗽了起来。
“师弟，怎么了，着凉了吗？”见他苍白病弱的模样，云千媱立刻把小孩的事抛之脑后，放下茶杯，起身关掉窗户，坐过去给他轻轻拍着后背，“九十九下打妖鞭，你身子即便是铁打的，也得好好修养一个月，最近不能吹风了。”
路归朝抬起黑瞳，瞳中闪过一种隐忍的神色，低声道：“师姐是在关心我吗？”
云千媱小小地翻了个白眼，道：“废话。”
路归朝道：“我很开心。”
“开心什么，被打成这样子还开心啊。”云千媱无语。
“那天，在那么多人面前，师姐处处维护我，甚至愿意为了我经受打妖鞭，所以我很开心，即便神魂俱灭，也甘之如饴。”
望着他眼底的认真郑重，云千媱怔住了。
——男主你没事吧？！你有受虐倾向吗？！
云千媱轻咳一声，撇过脸，想了想说：“被怀疑的人又不是我，我那样讲，是想让胡长老放弃胡搅蛮缠。而且，师尊他们一定不会让我受打妖鞭的，否则，岂不是在众家面前，无尘山成了一个可以任人拿捏的软柿子，置门派颜面于何地。”
路归朝笑了笑，道：“随便师姐怎么说吧。”
“我说的可是实话……”云千媱低头嘀咕，也不知是不是有意的，路归朝的手指离她很近，指尖和指尖快要触碰到了。
她心脏一跳，连忙缩回手，搁在膝盖上抠起了指甲，边抠边问：“对了师弟，那天胡长老虽咄咄逼人，但你已经经受了验魔石的考验，为何还要主动接受打妖鞭，当场拒绝的话，我们几个，还有师尊师叔都会站在你这边的。”
闻言，路归朝的眼瞳慢慢暗淡下来，默了半响，才说道：“为给众家一个说法，也为了让师尊放心。”
如果不是云千媱提前知道剧情，肯定会觉得奇怪。
但掌握剧情的她当然知道，姜鹤归将路归朝养在身边为了什么。睿智如他，敏感如他，想必早就有所察觉。
那么多瓶姜鹤归专门赐给他的温养灵核的药，不就早被发现有问题了吗？
于是，云千媱只好装傻道：“师弟，你说得对，毕竟事关妖魔道，人言可畏，还不知道修真界会掀起什么风浪呢。现在彻底堵上他们的嘴，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路归朝像是犹豫许久，终于伸出手，将她耳边一缕碎发拨到耳后，温柔笑道：“嗯，师姐说得更对。”
*
男主的恢复力果然强悍得不行。
短短七日，路归朝不仅能正常上课、练剑、炼药，甚至还能连夜下厨，大早上的给她端来一盘造型精致的牡丹酥。
“师弟，你还有多少惊喜是我不知道的？！”云千媱夸了夸他，拣起一只牡丹酥吃起来，开心得眯起眼睛，“好吃，比西京大厨做的还要好吃，师弟，你以后要是不想修仙了，可以去山下开一间酒肆，生意一定很好。”
路归朝盯着她，唇角含笑：“好，那师姐愿意和我一起吗？”
啊这，怎么语气有点暧昧的样子，云千媱咽下一口，指了指牡丹酥：“我肯定会来照顾你生意啊。师弟，你也吃啊，这么多我一个人吃不完的。”
路归朝看了一会儿她一张一合的樱唇，视线慢慢落下，忽然伸手抓住她的手腕，俯身靠近。
云千媱震惊他要做什么，条件反射地想往后退，却见路归朝低下头，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口牡丹酥。
云千媱：“……”明明盘子里有这么多，干嘛非要抢她的？
路归朝松开手，直起身子，慢慢咀嚼，眸光紧紧锁着她的脸，低声道：“果然很美味。”
云千媱被他盯得有几分不自在，摆摆手道：“时候不早，药草课要开始了，我们快点过去吧，迟了又要被罚站。”
随着她的动作，一个小小的东西掉出衣袖。
路归朝弯腰捡起，拿在手中一看，是一个小巧精致的香囊，针脚细密，造型别致，一看就花了许多心思。
路归朝愣了愣，意味不明问道：“师姐，这是给谁的？”
云千媱伸手去拿，边说道：“总之不是给你的。”
闻言，路归朝脸色蓦地冷了下来，将香囊举高，不让她碰到。“师姐，究竟给谁的？”
云千媱够不到，气得扒拉着他衣领，道：“还给我！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八卦了？！”
可路归朝执拗异常，大有一副“你不讲我就毁掉它”的气势，云千媱只好道：“是二师姐托我送给小师叔的。”
“原来如此。”路归朝浑身的低气压散开，将香囊放到她掌心，“可师姐为何自己留着，若是喜欢，我也可以做一只送给你。”
云千媱想象了一下路归朝捏着绣花针，翘着兰花指，坐在一盏昏黄油灯下熬夜绣香囊的样子，不由浑身打了个哆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