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主模样的人说道:“五长老有所不知,这许多怨气并非最近产生, 而是积累了很多年。”
池衡眉头微微蹙动,像是早有所预料。
接下来的话, 他们似乎不想让小辈们听到, 云千媱心领神会, 说了一声“我去办点事儿”,脚底抹油一溜烟地跑走。
路归朝和李暮楚望了望她离开的方向,正要跟上,被几个前来的外派弟子拦下,说事情很多需要帮忙。
当路归朝再次望向那个方向时,云千媱已经跑没影了。他不由低下头,唇角紧紧抿起。
另一边,云千媱揣着金盏玉酒溜到一处墙角。
做贼般地左顾右看一阵,发现没什么人跟来,于是松了一口气。
“玉酒,你快看看,这儿可以吗?”云千媱搬来一个大石块,踩在上面,脑袋露出围墙之上。目之所及,是荒败的徐家内院。
假山凌乱,树木歪倒,鹅卵石小路洒了许多干涸的黑色血迹。可见战况之惨烈,也可见面对那群凶残的黑色鸟妖,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那些被啄食心脏和眼睛的人,应该被赶来的世家门派安置到一处了吧。但修仙之人,即便身死,也会留下一些灵识和残魂,如果能与其对话,便可以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不过这种通灵术法十分高级,现下已经失传。
云千媱在书上看到过,不抱希望地问了问金盏玉酒,没想到它居然会。
不愧是昆仑虚出来的神器!云千媱决定小小地承认一下它的地位。
“等着,本神器把灵识放出去感应。”金盏玉酒停在她发髻,胸口的粉花流溢出一阵金光。
过了好一会儿,他睁眼咦道:“什么都没有。”
云千媱道:“你别急,慢慢来,仔细一点。”
“让我再看看。”又过了好一会,金盏玉酒复睁开眼睛,说道,“神魂俱灭,的确是妖魔道的手段。”
云千媱怀疑道:“是不是你学艺不精,不会用通灵术?”
金盏玉酒几撮金色呆毛气得竖起,叉腰道:“你可以怀疑本神器的人品,但不能怀疑本神器的力量!”
看他言辞凿凿的样子,也不像在吹牛逼,云千媱只好道:“那好吧。不过,神魂俱灭什么意思?连魂魄都不存在了?也就是说,已经没有办法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
金盏玉酒严肃点头:“是这样的。”
一人一器对视良久,云千媱无奈叹了口气。
她在大石块上盘腿坐下,托腮道:“你觉得这件事,真是路归朝做的吗?可我觉得他不是那样的人。徐家固然罪有应得,可像徐子浔、家仆、弟子,还有那些宾客,他们是无辜的,不至于落得个神魂俱灭的下场吧?”
金盏玉酒飞落到她掌心,说:“你直接去问问路归朝呗,他应该会告诉你的。”
“问他?”云千媱想了想,猛摇头,“不行不行。”
金盏玉酒问:“怎么就不行了?”
云千媱道:“他体内有妖魔之脉啊。说不定,那东西控制了他,做下这一切也未必不可能。你想想看原著里,男主后期黑化疯狂的样子……哎,也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金盏玉酒和她一同托腮皱眉:“万一真是这样,那我们前面的功夫不就白费了。男主黑化堕魔,整个天州大陆都要跟着完蛋。”
一人一器再次对视一眼,皆幽幽叹了口气。
半响,云千媱突然蹭的站起来,神色振奋道:“我一定不会让任务失败的!”
金盏玉酒从她手里坠落,摔了个屁股墩,一边揉着一边嘶声道:“你想到办法啦?”
“没有。”
“那你激动什么?”
“打下气不行?”
“……”
作者有话说:
男主:……请停止你们的脑补!
第111章 试妖验魔(六)
师姐,你……你别这样。
云千媱本以为事情会慢慢过去, 谁知到了晚上,有人在一个死去的宾客手里发现了一角衣衫。
好巧不巧,是无尘山的云纹衫。
这死去的宾客是玉门派的一个弟子。
带头的胡长老领着一帮弟子, 气势汹汹地来找池衡。
他将沾着血迹的布块一掌拍在桌上, 吹胡子瞪眼道:“五长老,还请认一认, 这是不是你们无尘山的东西?”
布块虽血迹斑驳, 但可见暗绣云纹,内里还绣着无尘山独有的金丝护身符咒。
池衡微微一皱眉,视线落到路归朝身上。
跟随而来的一众玉门派弟子也注意到了,纷纷指着路归朝道:“长老, 是他!你看他的外袍缺了一角, 形状和这块布一模一样!”
“原来是你杀了我们大师兄!”“我们要替大师兄报仇!把他交出来!”“没想到无尘山如此邪恶,藏污纳垢, 说不定就是想吞并徐家, 才用这种残忍的手段灭了人家满门!“……”
云千媱看看他们拿来的这块布, 又看看路归朝的衣服。
这也……太巧了吧。
连李暮楚都看出不对劲儿,撸袖上前一步,大着嗓子道:“喊什么喊?!一块破布而已, 能说明什么?别是想趁机栽赃陷害我们!”
胡长老摸着山羊胡, 冷笑道:“五长老, 这就是你们无尘山的大家做派?我们虽小门小派,人微言轻, 但天下正道、正义之士绝不会答应!”
池衡终于出声:“你们想要什么?”
胡长老道:“必须给我们死去的弟子一个交代。这个人,我先带走了。”他指了指路归朝, 眼神示意两个弟子上前押人。
却被池衡轻轻一个弹指给弹开。
胡长老怒道:“五长老, 你想包庇不成?”
“此事, 无尘山会给出一个交代,但不是现在。”池衡轻睨他一眼,胡长老身前忽然刮起一个小小的龙卷风,直接把他卷出门外去了。
伴随着老朽“哎呦”一声,还有骨头错位的声响。
剩下的十几个玉门派弟子个个目瞪口呆,面面相觑片刻,回神似的叫了一声“胡长老”,低头飞快逃出去了。
大门“忽”的一声阖上。
池衡转过身,寂寂目光在几人身上逡巡一番,最后落到路归朝脸上。
“小师叔,这事儿一定有误会!”云千媱挪到他面前,挡住他的视线,“那天,师弟和靳师兄断后,徐家人都被喂食了妖魔道的药,丧失理智,如果他们不还手反击,岂不是都要被杀了?而且徐家人那么坏,杀他们简直是在替天行道啊。靳师兄如今下落不明,要不还是等找到他,再问一问……”
池衡打断她:“让他自己回答。”
云千媱还想说什么,身后路归朝道:“那个弟子是我杀的。”
云千媱眼皮微张,“刷”的回头:“师弟,你疯了吗,在说什么呀?”就算你杀的,也不能承认啊。
可路归朝身姿笔直,目光也直挺挺的,毫无惧意悔意。
池衡道:“继续说。”
“那天,我和靳扶州冲出地下室后,他不知从哪里跑来,企图偷袭,被我发现,就随手一剑洞穿了他腹部。应当就是那时,被划破了衣角。”
云千媱疑惑:“这人不是玉门派弟子吗?为何要偷袭你们?”
路归朝敛眉,也是疑惑:“不知。”
“若只是如此,应当不致命。可在徐家发现的这么多尸体中,皆被啄食了心脏和眼珠。”池衡看向他,“之后呢?”
路归朝抿了抿唇:“我那一剑的确不致命。但很快,那群遮天蔽日的黑色鸟妖飞来,疯了一般攻击所有人,他们应该都是丧生于鸟妖之口。”
池衡的眸子露出一分凌厉:“所以,你为何无事?它们为何不袭击你?靳扶州又去了哪里?”
路归朝默了默,忽略前两个问题,道:“黑色鸟妖来临前,我们兵分两路,他去了哪里,如何了,我也不知。”
“哦,是么。”池衡手指落在腰间的白色小酒壶,摩挲了下。
云千媱听着他们的对话,急得舔了舔干燥的嘴唇。
她当然知道那群黑色鸟妖为何不攻击路归朝。
——血脉压制。
路归朝神魔混血,体内有一半天魔血脉,那些被妖魔道掌控的鸟妖,本就畏惧于他与生俱来的身份,又怎么会攻击他呢?
这个秘密,路归朝自然不能告诉他。
池衡勾了勾唇,也不知道是不是看出了什么,说道:“徐家勾结妖魔道一事,各世家门派已有所耳闻,这几天会好好调查一番,出个结果。修道者,本该斩妖除魔、匡扶正义,若为一己之私,走了邪道,那将为天下不容。好了,你们几个先回去吧,此事回无尘山再议。”
几人纷纷行礼告退。
出了门,云千媱故意放慢脚步,落在最后,顺便扯了扯路归朝的衣袖。
可不等她开口,路归朝转头说:“师姐,昨晚来不及问你,为何半夜出现在长街上?薛獴挟持你的?”眼里露出杀人般的阴鸷。
云千媱心里念着事,没注意他的眼神。想了想,将在邕州时被薛獴抓走那次的事情告诉了他。
路归朝眼里杀意更浓,极力克制后,道:“师姐放心,我一定会寻到解药的。”
云千媱摆摆手:“没事,回了无尘山我就找三长老研制解药去。我的事儿不重要,还是你的比较重要。”
路归朝道:“师姐的事自然比我的重要。”
啊怎么就客气上了。云千媱单手叉腰,叹了口气:“师弟,你还要和我装傻到什么时候?”
路归朝瞳光一凝,扯了下唇角:“师姐何意?”
“算了,等我想好再和你说吧。”云千媱气呼呼地叉着腰,加快脚步,将他一个人甩在身后。
路归朝立在原地,盯着她背影消失,握灵剑的手指慢慢收紧,唇角弧度也渐渐放下。
*
晚上。
云千媱翻来覆去睡不着。
——路归朝不知道她已经知道了他神魔混血的身份。虽然说起来有点拗口,但事实就这样,所以白天他一直装傻,即便快要被她戳破。
云千媱下床穿鞋,决定去看看路归朝。
可走到门口,又犹豫地顿住了。
她在担心路归朝吗?应该不是吧,她在担心任务完不成怎么办。
云千媱在心里点点头,心道,去和他说什么呢?质问这件事是不是你做的?哎,有点问不出口啊。即便是,她又能怎么样呢?
念此,云千媱缩回敲门的手,准备悄悄溜回去。
谁知下一刻,门打开了。
一个膝盖高的木头小人出现。
它似乎没料到云千媱在,吓了一小跳,匆忙往身后藏了什么。
“小孩。”云千媱蹲下,刮了下它鼻子,“好久没见你了,有没有想我呀?你往身后藏什么呢?”
小孩拨浪鼓似的忙摇头,两只黑曜石眼珠心虚地转向别处。
它越这样,云千媱好奇心越重,伸手摁住它的脑袋转了半圈,发现被藏着的东西是几条沾血绷带。
云千媱愣了愣:“谁受伤了?师弟?”
问完又觉得这不是废话么,路归朝还能和谢知非一样女扮男装来大姨妈了?
小孩不会说话,见被撞破急得原地转圈。
云千媱不管它了,大步踏入房间内,左右一看,只见路归朝正坐在床上,上半身裸露着,露出一片白皙肌肤。
云千媱走过去,伸手按住他肩膀,就要查看伤势:“师弟,你受伤了怎么也不和我说,让我看看伤口严重不?”
路归朝却不想让她看,本来一只手拿着件白色中衣,正要披上,被突然闯进来的她打断了动作。此刻,另一只手推阻着她。
于是,这个画面落在旁人眼中,就有几分诡异。
——不可一世的霸道师姐竟想对害羞内敛的师弟霸王硬上弓!
云千媱:“……”
路归朝:“……”
意识过来的云千媱忙松开了手。
路归朝微微侧过脸,哑声道:“师姐怎么来了。”
“睡不着过来看看你。”云千媱内心尴尬得要死,但面上冷静自持,顺便把锅甩给了他,“师弟,你怎么不穿衣服?”
路归朝抬头,两人视线碰撞了片刻,他启唇道:“那师姐要看着我穿吗?”
“啊……”云千媱回神,忙脚尖一转,背过身去,“我……那个,你什么时候受的伤,严不严重,怎么不告诉我?”
“小伤而已,师姐不必担忧。”
“那让我看一眼又怎么了?”
路归朝默了默,低声道:“太丑,师姐还是别看好。”
好吧,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云千媱只好说:“没事就好。”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穿衣声响,路归朝似乎动作不便,穿得很慢。过了一会儿,才道:“好了。师姐,你可以转回来了。”
云千媱依言转过身,见他中衣单薄,领口微微敞开,露出一片胸口,于是走过去,伸手替他将衣领扣严实,边说道:“受伤了可不能再着凉,小心落下病根。”
路归朝垂眸盯着她嫩枝般的手指,不知想到什么,耳根微微发红,极隐忍地抬眸道:“师姐是在关心我吗?”
“当然了,你是我师弟,我不关心你关心谁?”云千媱落落大方地在床沿坐下,身体微微后仰,偷觑他背后的伤势。
但路归朝已经收拾一番,白色中衣干干净净,没瞧出来什么。
“师弟,我们从传送阵离开后,你动用了那股奇怪的力量吗?”云千媱想了想,还是问道。
路归朝抬眸,问:“这很重要吗?”
云千媱点头:“对,很重要。”
路归朝抿唇,沉默片刻,道:“一点点。”
“一点点?”云千媱疑惑,“一点点是多少?那些黑色鸟妖究竟和你有没有关系?”
路归朝一怔,像是突然明白,唇角随即勾起讽刺弧度:“原来师姐今晚来,是为了这个。”
怎么又阴阳怪气起来了?!云千媱又急又气道:“我只是想把事情搞清楚。我自然是相信你的,但别人可不这样想。无尘山势大多年,一些门派暗地里不知如何嫉妒,有这样大的把柄在,他们对付不了无尘山,还不能对付你?要是师尊听信他们的话,决心好好试探一番你,师弟,你能保证全身而退吗?”
路归朝黑眸闪了闪,含着显而易见的喜悦:“所以,师姐今晚来,真的只是担心我?”
这是重点吗?!
云千媱气得心口疼,用力揉了揉心口。
路归朝却执拗地问:“师姐,到底是不是?”
云千媱忍不住了,只想大力将他摁倒,然后在他耳边大喊,男主,清醒一点,把脑子里的水倒出来,我是在为你的前途操碎了心啊!
云千媱这么想着,也这么做了。
不过话还没喊出口,瞥见路归朝红透的耳根,她忽然意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