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誉的脸离得她很近,冬宁能闻到他身上沐浴露、男香和一点须后水的味道,全都很淡,但交织在一起,成了能够围拢冬宁梦境,给她极大安全感的气味。
她还感觉到他身上的暖热,不由自主地想凑到他的怀里。
可能是因为贫血,冬宁经常感觉到冷,所以盛誉的体温也对她有格外的吸引力。
冬宁下意识地把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
她没有用力,并不是想要抱他——也许有一点想,但她太困了,来不及反应自己想要的,思考和动作都很缓慢。
盛誉握住她的那只手,声音很低:“嗯?吃不吃?”
“好吧。”冬宁含糊地说。
她的音调很软,容易叫人跟着心软。
但明明盛誉只是叫她吃早饭。
又不是欺负她。
他揉了揉冬宁睡得暖热的脸颊,一手伸到她的身体与床垫之间,撑着她的背带她坐起来。
冬宁坐了一小会,打着哈欠下床,迈出一步,动作因为大腿和腰部肌肉的酸胀而稍有迟缓。
等她简单洗漱好,换好衣服出去,盛誉已经吃完了,正准备出门。
令人意外的是,早餐桌上还坐着盛染,冬宁刚一推门出去,她就喊她“嫂子”。
九点钟对成年人来说不算早,但对放了假的高中生来说,绝对不是应该起床的时间。
看着她脸上乖巧谨慎的表情,联想到目前盛染的处境,冬宁也就不把这当做一件怪事。
她走到门口,目送盛誉出去,然后返回餐桌边。
桌上的食物种类很多,冬宁没喝橙汁,给自己倒了杯豆浆。
盛染顺手把白砂糖推到她手边,冬宁说:“不用了。”
“不加糖不好喝吧?”
“还可以。”冬宁喝了一口,确认道,“不难喝。”
盛染小口小口地吃着自己的那份滑蛋,被冬宁的口味震惊。
“是不是我哥管着不让你吃糖?”
冬宁发现,盛染的观察力空前得敏锐。
“昨晚我就发现,发甜的菜你一口都没吃,连奶茶都不喝了。”
为了挽回一些成年人的颜面,冬宁说:“我自己也有戒糖的计划。”
盛染难得没臊她,半晌,叹了口气:“嫂子,你说,我哥什么时候才会原谅我啊?”
“他就那个性格,你是他妹妹,还不知道么,别想太多,过段时间就没事了。”
“过段时间,真的吗?”
冬宁点头:“放心吧。”
她边吃早餐,边不动声色地再次打量这套房子。
昨晚折腾完,已经快两点了。
冬宁不清楚盛誉这间卧室的隔音到底怎么样,但现在看,他家的几个卧室都不挨着,中间穿插着书房和衣帽间,盛仙云和周骏儒的主卧更是跟他们隔着走廊。
这略微给冬宁宽了些心。
不然,就算前半段她忍得很好,后面她不管不顾地哭起来,被盛誉的爸妈听到,被盛染听到,也够丢人的了。
冬宁刚这么想,对面的盛染就欲言又止,半晌,还是说,“嫂子,你跟我哥没事吧?”
冬宁给了她一个疑问的眼神。
盛染又吃了口滑蛋,慢吞吞道:“昨天半夜,我起来喝水,房间里没有了,只好出来倒,不是故意偷听的。”
冬宁的头皮发紧,盘子里酱汁浓郁的酱香饼都吃不下去了,努力咽了一口,干巴巴道:“听见什么?”
听见冬宁哭了。
不过,隔着一道实木门,再多的声音,都只是隐隐绰绰,加上盛染不是熊孩子,没有听墙角的爱好,甚至察觉到盛誉卧室的响动以后,还加快了回自己房间的步伐。
但是,躺下以后,她好一会儿没能睡着。
翻来覆去地想,冬宁为什么哭?跟她哥吵架了?他们俩看着不像是会吵架的人——两个人各有各的安静,说实话,盛染虽然怕她哥,但盛誉真生气的样子,她觉得她没见过。
他和冬宁有什么好吵的?
这会儿,一看冬宁那两只眼睛,盛染确认了自己昨晚听到的那一点模糊的动静,心里的愧疚也随之铺天盖地而来。
她干的这叫什么事。
冬宁总不可能说是自己被盛誉做到崩溃了,虽然事实如此。
她只能重复说了好几遍:“真的没事。”
表面装得很震惊,内心翻江倒海:盛染听到了,盛仙云和周骏儒呢?
盛染见她不肯诉苦,只好说:“好吧。”
看来她哥表面上和背地里并不一样,以前她怎么就没发现呢?
她嫂子真的承受太多了。
愧疚催生补偿心理,两个人去逛街,盛染看到什么都想给冬宁买,每次想叫销售包起来,都会跟着想到自己的卡全被没收了,作为惩罚,目前身无分文,不再能做富婆。
这个条件反射在冬宁没意识到的时候发生了四五次,盛染才不再有任何消费的冲动。
因为冬宁和林佳乐约好吃午饭,逛到十一点多,盛染就先回去了,冬宁在商场等林佳乐。
她们的来往没有中断过,即便后来冬宁出国,也一直维持着视频和语音。
因为这个,所以冬宁本以为见面不会有陌生的感觉,可实际是,隔着屏幕,很多东西都被电磁波略去了。
林佳乐穿了条方领的碎花连衣裙,衣服本身非常日常,但她染成深栗色的头发很认真地打理过,波浪大卷长及胸口,妆容精致,连手上拎的巴掌大的链条包都在闪闪发光。
冬宁眨眨眼睛,恍惚意识到,真的过去了好多年。
她们早就不是宜城十五中每天牵着手狂奔向食堂的年纪了,那时候她总是吃不饱,林佳乐总是在念叨减肥。
她们都长大了。
冬宁本来还没意识到自己的愣怔,直到她在林佳乐脸上看到相同的表情,才笑起来。
林佳乐突然上前,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冬宁没想到自己会想哭,但林佳乐的眼睛已经有点红了,她这么认真地化了妆,冬宁不想害她白辛苦,所以拍着她的背说:“偷偷洗头不告诉我?”
林佳乐吸了吸鼻子:“得了吧,你都美死了,我还指望你吃了那么多快餐,能比以前胖一点儿呢,气死我了。”
林佳乐瘪着嘴,哪还有没看见冬宁的时候艳若冰霜的模样:“你怎么比视频里看着都瘦啊?法国人真就没一样好吃的菜?”
冬宁笑着说:“比起祖国来,当然差得远,走,吃饭去。”
饭点的商场,哪家餐厅门口都在等位,最低半小时起步。
好在冬宁提前拿了号,林佳乐来了之后,只等了不到五分钟,就有了空桌。
地方是林佳乐选的,看样子也很熟,火锅点菜也没什么花样,她很快点了一堆,让冬宁加菜。
“差不多了,不够再加。”
“好,喝什么?”
“水。”冬宁指了指自己的杯子,“凉白开就行。”
“啊?橙汁,酸梅汤,酸奶,给你点外卖叫奶茶?”
“真不用。”
“改性了?”林佳乐不是不知道她这后来嗜甜的口味。
“贫血,还有点营养不良,医生说我得戒糖,有助于培养食欲。”
“这话我以前没跟你说过?而且我叫你去看看医生,你怎么说的?”
顿了顿,林佳乐道:“就得盛誉,才能治得了你。”
冬宁不想自取其辱,也就不嘴硬问她凭什么断定这是因为盛誉。
面对面和隔着屏幕太不一样了,两个人能说的话简直几个小时都不重样。
讲自己的生活,因为冬宁说几句,林佳乐就想哭,后来她就听得比较多。
又讲感情,如果没有意外,林佳乐国庆就要订婚了,婚礼定在元旦,已经在看摆酒席的酒店了。
冬宁结婚,林佳乐没做成伴娘,这次她结婚,要求冬宁必须到场。
冬宁哪有不答应的。
说了这么久,林佳乐的情绪缓和了一些,不总想哭了,改为盯着冬宁看。
冬宁今天也穿了裙子,宁城早早入了夏,今天最高气温有三十二度,出门前,她从不算丰富的行李中挑出了这件及膝的连衣裙。
裙子是收腰的款式,她自己照镜子,也觉得被这裙子一衬托,腰太细了点。
但被林佳乐这么盯着看,还是有些不自在,冬宁说:“是衣服的原因。”
林佳乐摇摇头:“我要是你这么瘦,胸早就没了,你可倒好……”
本来是一件挺正常的衣服,被她一说,眼睛还盯着看,冬宁就有脸红,两只手放到桌上,挡了一下:“正经点。”
“宝贝这么辣,我怎么正经。”
“……”
冬宁掩饰性喝水,手机响了,是盛誉。
他知道她约了林佳乐,盛染回家以后,她也给他发过消息。
这通电话没什么实际内容,冬宁嗯嗯哦哦地讲了几句,准备挂了,盛誉说:“晚上一起吃饭。”
本来也没打算不在一起吃,冬宁想了想,问:“还有谁?”
“几个朋友。”
“好。”冬宁轻声答应。
“时间和餐厅一会微信告诉你,但不用你自己过来,我回家接你。”
冬宁又说:“好。”
她挂了电话,林佳乐一时片刻也没说话,两个人沉默了会儿。
半晌,林佳乐问:“宁宁,你现在开心吗?”
说实话,冬宁也不知道。
她觉得自己应该很开心,很快乐。
因为盛誉是她唯一爱过的一个人,可以说一直爱着,所以,跟他在一起,她应该很幸福。
但她其实不太确定。
几年前,她和盛誉分手的决定,在那个过程中做过的所有事,没有一件是出自冲动,她确实是受不了了,也不认为自己的生活中有可能留下一点点值得珍惜的东西。
可几年时间一晃而过,当时横在眼前凌然一座座无法翻越的大山全都消失不见,仿佛她和盛誉之间,突然不再有任何问题。
冬宁总会怀疑,这只是现状,未来怎样,谁都说不好。
“你现在太少提起他了,你知道吗?以前你们俩在一起,虽然你不是故意秀恩爱,可头发是盛誉吹的,防晒帽是盛誉买的,走在路上看见别人骑自行车,都想起盛誉会双手离开把手,那会儿跟现在完全不一样,你现在几乎不提他。”
“我知道……”
“为什么啊?不喜欢他了?”
“当然不是。”这句话冬宁说得很果断,“我……爱他,我很爱他。”
林佳乐很大程度上松了口气。
“那是为什么?”林佳乐温声道,“怕他过不去以前的事,心里有芥蒂?”
她就算不了解全貌,但也知道,冬宁跟盛誉提分手提得很绝情,后来还跟他家里借了钱,虽然没用到还了回去,但可能盛誉并不能当作事情没发生过。
人都是复杂的动物,真爱和芥蒂是可以同时存在的。
冬宁摇了摇头。
吃完饭,两个人一直逛到冬宁该去找盛誉吃饭的时间,才在另一个商场分开。
期间林佳乐鼓动冬宁买点衣服,知道她晚上要去跟盛誉的朋友吃饭,就连理由都有了。
可冬宁对买衣服一向没什么幸福,低头打量自己,认真问林佳乐:“这件不行么?”
林佳乐摸了摸良心,说不出不行。
冬宁就是那种把三十块钱的地摊货穿在身上都好看的美女长相。
冬宁听完就笑:“这件真的三十多,不过是欧元,但也算地摊货。”
林佳乐怒其不争。
她要有个上市公司的老板老公,游艇一个月买一艘都不嫌多。
冬宁无法想象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林佳乐道:“你就没出息吧,人家股价波动,分分钟多少亿,养多少个你都够。”
冬宁摸摸鼻子:“哦……”
时间差不多了,两个人在路边等车来接。
“跟什么朋友吃饭啊?是不是其他老板?”
“他没说。”
“开心点,多笑。”
冬宁就冲她笑了一下:“好的!”
林佳乐的男朋友先来的,林佳乐上车之前,对冬宁说:“我真的希望你们俩这次能好好地在一起,不说别的,分手这几年,盛誉……你看他像是还会喜欢别人的样子吗?宁宁,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就算完全从你的角度出发,我都想说,你要是爱他,不管害怕什么,都别再轻易想分手了。”
冬宁点点头。
她会努力的。
林佳乐上了车,隔着车窗急急忙忙又说:“就算看在钱的份儿上,也不能离啊!”
冬宁:“……”
林佳乐男朋友的车离开没几分钟,盛誉也到了。
他没带司机,自己开的车,冬宁上了副驾,低头系安全带,盛誉问她:“累不累?”
腿快断了,冬宁说:“累。”
盛誉很轻地笑了一下:“晚上好好休息。”
冬宁偷偷瞥他一眼。
恰好盛誉也在看她:“逛了一天,什么都没买?”
冬宁摊开掌心,里面躺着一枚胸针:“佳佳送的。”
盛誉对自己老婆的社交礼貌很在意:“你回给人家什么?”
“跟这个一样,我们俩一人一个。”
“多少钱?”
“六百八。”
盛誉还是不太满意。
前段时间,冬宁的电容笔摔坏了,盛誉发现她在二手网站的浏览记录,她倒没有不好意思,解释说买新的有些超出预算了。
就是那天,盛誉把自己的一张额度很大的卡绑在了她的支付软件上,可时至今日,冬宁还没在上面有过任何一笔消费。
按理说,今天这样的逛街日,盛誉的手机上应该源源不断地收到扣款短信才对。
但并没有。
过了好一会儿,遇上一个红灯,车子停下来,盛誉才转过脸,看着冬宁的眼睛,认真说:“冬宁,你知道,我的钱有很多,所以,作为另一半,你要学会合理分配。”
冬宁有些呆:“怎么分配?”
“比如说,购买一些昂贵,但是没有实际意义的物品。”
冬宁为难道:“我没有这种习惯。”
盛誉道:“那就培养。不然……”
冬宁等着他说不然什么,半天没等到,转眼去看他,他才说:“不然,让别人以为我公司的现金流有问题,一个不小心,还影响股价。”
冬宁愕然:“不会吧?”
绿灯亮,盛誉在车河中稳稳起步,目光落在前方的路况上。
冬宁越想越觉得不太可能,但她对生意又有多少了解呢?所以不能完全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