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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诉诉这里氛围宁静,沈严那边却有些愁眉苦脸。
“刘大人,您是认真的?”沈严正在处理长洲县的公文,听到这话,惊恐地抬起了头。
刘华明从沈府侍女的手中接过一盏上好的茶水,低眸轻轻吹了吹。
他从容说道:“沈大人,我们也是老相识了,你说我是认真的吗?”
“哎呀仁兄啊,还得是你啊,也只有你这样的人才进得了大理寺。”
沈严低眸将案上的公文合上,沉声说道。
“沈大人话语中暗含讥讽之意,怎么,您觉得这样不妥?”按官职来说,沈严比刘华明低上不少。
他不应当对刘华明的提议有意见。
“从苏州到长洲县一带,已经多年没有在老百姓面前行刑过了。”沈严的语气严肃。
“在百姓面前处决有罪之人,是让他们心怀敬畏,不敢冒险做恶事,怎么你们江南这里,坏了规矩?”
“刘大人你这话说的,当众斩首,难免血腥,更何况多年下来,百姓也不再将此当成可怕之事,反而每每都带着看乐子的心态去观看行刑。”
“罪犯的头掉下来了,血液像开了闸的洪水一般喷涌而出,血柱溅得老高,他们拍手叫好,就像是节日里看到了天上的烟火绽开。”
“为罪犯死去而喝彩,有何不可?”
“他们是为‘罪有应得’而喝彩,还是为了‘热闹’而喝彩呢?”
沈严停下手中书写公文的笔,他抬头严肃看着刘华明,两撇八字胡气得抖了起来。
“区区地方县令,想要教京城大理寺做事?沈严,那是叛国之罪。”
刘华明微笑着喝了一口杯中的茶。
“顾长仪之弟幼时就被送到世外武学山门里学武,后来又在军中锻炼,才刚回京,那陪侍在他身边的老奴,应当并未参与这造反之事。”
“造反按律当满门抄斩。”
刘华明慢条斯理说道:“虎符被顾长倾带走,现下他流落在长洲县一带。”
“或许他就藏在这民间呢,那老奴陪着他,有感情,见老奴被当街斩首,我就不信他没有反应。”
刘华明这一招倒是狠毒,就算现在顾长倾失忆了,但见熟悉之人被游街斩首,也会牵动情绪。
沈严眯起眼,那滑稽的八字胡一抖一抖的。
“沈大人,你心虚了?”刘华明问。
“我心虚什么?我只是哀怜百姓要脏眼睛了。”沈严道。
他起身,提了提自己的腰带:“一切,刘大人做主便是。”
沈严拂袖离开,刘华明低头,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他捧着手中茶,轻叹一口气。
回到驿馆院中,他对部下命令道:“将路上抓到的顾辞带到长洲县来。”
“顾家意图谋反,按律满门抄斩,顾辞是顾家的远方亲戚,随侍顾长倾多年,顾长倾视其为亚父,将之关押,在长洲县内游街示众——每一条街道都不要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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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诉诉在沈府里无聊了好几日,那薛宸时不时就过来与她商议入宫之事。
他明面上是宦官,所以也不太注重男女之防,沈诉诉被他烦得要死。
总算等到顾长倾伤好了,她就马上命人将他叫了过来。
沈诉诉准备着出门要带上的东西,将一枚精致的小暖炉抱在怀里。
沈府管家按照她的吩咐给顾长倾准备了能看得过去的衣物。
江南一带大多崇尚文雅之美,许多女子喜欢的都是那翩翩书生。
所以管家给顾长倾准备的衣裳也是衣袂飘飘的长袍。
他模样俊俏,穿什么都好看,着一身青白长衫也丰神俊朗。
但沈诉诉不满意:“穿成这样,怎么保护我?”
她嘟嘟哝哝,心里还是觉得她初见他时穿的那身翻领窄袖黑袍更顺眼。
“罢了,反正也要去成衣铺子,也给他挑几件。”沈诉诉在小满的搀扶踏上马车。
她出府的时候,守门的家丁注意到坐在马车外的顾长倾。
家丁高声唤道:“大小姐,您今日要出门?”
“是啊,趁今日天气好,小姐出门玩玩,小山,怎么了?”小满探头出来问道。
“这——”小山守在门边,面露难色,“外面……老爷让您最好不要出门。”
“我爹?”沈诉诉总算舍得出声了,她挑眉说道,“不管那个爱说教的老东西。”
她果然没听沈严的话,带着顾长倾出了门。
小山赶忙把这一消息告诉沈严。
“今日是顾辞游街斩首的日子……”沈严站在书房里,抚摸着自己的胡须。
他的眼珠子精明一转:“不过他失忆了,应当想不起来才是。”
“也好,出去看看,正好完全洗脱嫌疑,让那刘老狐狸怀疑不到我头上。”沈严自言自语道。
“这样吧,给府里放一天假,今天长洲县里有热闹看,你们都出去看。”沈严笑呵呵地说道,“府里不要留人。”
——
精致的马车停在长洲县内最大的成衣铺子旁,沈诉诉与小满一道走下马车。
重九领着马儿与马车到一旁安置去了,沈诉诉带着顾长倾走进成衣铺里。
一般的闺阁女子出门时候都会戴帷帽遮挡面容,但沈诉诉出门从不带遮面的东西。
用她的话来说就是这么好看的一张脸,不让别人看到就可惜了。
这成衣铺里的衣服样式新颖,平常都有许多年轻姑娘来去,但今日门可罗雀。
沈诉诉走入成衣铺的时候,听到一旁的街道上传来嘈杂的人声。
她抬手在一块柔软的布匹前拂过,问铺子里随侍的姑娘道:“外面怎么了?吵死了。”
店里的姑娘愁眉苦脸道:“府里说是有人犯了大罪,按律法当斩——好像是造反的罪呢,长洲县里第一次当街斩首,大家都看热闹去了,就我留下来当值。”
沈诉诉一听怒了,她将手里布匹放下:“怎么,伺候我很倒霉吗?”
“沈小姐,不敢不敢。”这姑娘赶紧赔笑道。
“还有些适合男装的布料吗?”沈诉诉回头看了顾长倾一眼。
“我新招了一个侍卫,给他也做几套衣裳。”
沈诉诉看见顾长倾薄唇紧抿,在听到街上嘈杂声的时候,他的俊眉就微微皱了起来。
他似乎感应到了什么。
而她也听到了他略带急促的心跳声——他第一次有情绪上的波动。
即便失忆,他依旧敏锐。
成衣铺里的小姑娘一见顾长倾就红了脸。
她结巴着说道:“这……这位公子这么俊俏,穿这样的衣裳就够了吧?”
“不赚钱了是不是?”沈诉诉挑眉说道。
“沈小姐,我这就去找。”小姑娘赶紧去找最新的布料来。
她知道这位沈小姐虽然脾气不好,但花钱很大方。
此时,铺子外人声渐近,似乎是游街示众的囚车即将行驶到店铺外。
沈诉诉听到了顾长倾更加不正常的心跳声,他立于原地,也不知在想着什么。
作者有话说:
多年以后的顾长倾:其实报完仇之后,我也不是那么想谋反的啦……
QAQ可是我娘子的救命药在皇宫里,我只好打过去了(理直气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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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你娶我
沈诉诉眉头紧锁。
她听力好,受不了吵闹,外边游街的囚车靠近,街道旁的百姓议论纷纷。
他们的言语中大多含着讥讽谴责之意,偶尔还混杂了一些污言秽语。
她不愿听这些声音,只觉得吵得耳朵疼。
沈诉诉一向不愿意委屈自己,她皱起眉,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小满,吵死了。”沈诉诉气鼓鼓说道。
她朝门外扬起下巴:“去,帮我去外边叫叫人,让他们不要将囚车开过来了。”
“小姐,外面游街的可是朝廷重犯。”小满有些不敢去,“我……我怕。”
“你怕就我自己去。”沈诉诉皱眉,“我早就和爹说不要搞这种没用的事情,他怎么还……”
“对不起,小姐,我我我这就去!”小满不敢忤逆沈诉诉的意思,连忙小跑出成衣铺。
沈诉诉站定在原地,看了顾长倾一眼。
“你来陪我挑衣服。”沈诉诉往成衣铺子里走去。
“大小姐,不喜欢这样的游街?”顾长倾的声音在沈诉诉身后响起。
他的嗓音低沉,钻进沈诉诉的耳朵里,让她感觉自己耳廓有些痒。
“一群人围着,就为了看犯人死了,十分滑稽可笑。”沈诉诉轻嗤一声道。
那边成衣铺的小姑娘将新衣裳呈给沈诉诉,恭敬道:“沈小姐,您常来,这些衣服都是按您的尺寸做的,您先试试。”
“我最近好像吃胖了些。”沈诉诉小声嘟哝。
“倒也不重。”顾长倾道。
沈诉诉一听,秀眉微蹙,脸又红了:“你……你这说的什么话。”
她将小姑娘手里的新衣裳扯过,钻进更衣间里,支支吾吾道:“你自己去挑些衣服,和我一道出来,还是要穿得好看些。”
沈诉诉喜欢把自己身边的一切都打扮得漂漂亮亮,一直跟着她的小满穿得比别家小姐还更精致。
这个时候,小满已经领着重九来到这条街外。
在囚车之前,重兵把守,小满跟着沈诉诉久了,狐假虎威习惯了,没感觉到此事有多么重要。
她亮出沈府令牌,直接出手拦住了押送重犯的囚车队伍。
被关在囚车里的是一位慈眉善目的老者,长洲县的百姓在沈严的治理下,还算是有素质,没往这位
“造反奸人”身上丢些什么烂菜叶。
街道旁的骂声依旧不断,小满皱起了眉,鼓起勇气传达沈诉诉的命令。
“我家小姐让你们囚车往别的方向去,莫要搅扰她的清净。”小满道。
押送囚车的军官笑了:“这是谁家的婢女,你知道这囚车里关押的是谁,又因何要游街示众吗?”
小满道:“不知,但请你们让开。”
“沈府的婢女,你家老爷没教你做事吗?还是这长洲县令已经自大到这个地步,敢违背朝廷命令了?”
小满一听,察觉到事情不对,皱眉问道:“你们是什么意思?”
“此事,就算是你们府中的沈大人过来都做不了主,小小婢女,见识短浅,快快让开。”
为首的军官刚说完,身后的随从便朝他耳语几句。
“前几日,我在沈府看到薛大人了,大人,这沈严官职低,但他生了个好女儿,圣上对她刮目相看,数次派礼官前来召选,这次连薛大人都派出来了。”
“圣上对她倒是好耐心,竟未逼迫她,也不知这沈家小姐有何特别之处。”
“薛大人说沈家小姐确实身有怪病,受不得惊吓,大人,要不还是按这婢女的意思,先避开算了。”
“若是沈家小姐出了三长两短,圣上怪罪下来怎么办。”
军官思忖片刻,勒了马,居高临下瞥了小满与重九一眼。
“转回去。”他命令道。
囚车队伍调转方向,避开了沈诉诉所在的这条街。
整个江南,差不多都将她当成即将入宫的人选了,如非必要,确实无人再敢得罪她。
——
更衣间里燃着清雅的檀香,沈诉诉低眸,将胸前的系带缠上。
小满不在,她自己穿衣服都笨手笨脚。
一想到入宫之事,她就有些发愁。
新帝刚即位不久,正是争取民心之时,所以明面上他做不出将民间女子强行召选入宫之事,以免落下荒淫无道、贪图享乐之名。
只是这次薛宸前来,她必须要做出个选择。
不入宫,她就只能出家或是嫁人。
出家是不可能出家的,寺里的斋饭寡淡无味,她吃不了几日。
嫁人么……
沈诉诉一提起这个就来气,她因为这件事出了个大丑。
她气鼓鼓地将自己的外袍披上,将鬓边的流苏扶正。
沈诉诉推开门,便看到顾长倾已将衣服换好了。
他穿的是熟悉的窄袖短装,看起来就很能打。
沈诉诉满意了,她瞥了一眼顾长倾,朝他点点头。
外面的嘈杂声差不多消失了,这整条街都安静,镇上的百姓都追着囚车看热闹去了。
沈诉诉正待寻到小满,却见那铺子外走进一个熟悉的人影。
“受不了,外面街上怎么哪里都能看到囚车,晦气死了,沈大人到底在干嘛?”
走进铺子里的人翻了个白眼,将臂间挽着的披帛一甩。
她回头对自己侍女说道:“还是这里安静,没囚车过来,我先进去挑两件衣服躲躲。”
那年轻女子一走进来,就与沈诉诉打了个照面。
沈诉诉盯着她,也扭过头翻了个白眼。
这年轻姑娘名唤宋择璟,跟她有仇。
起源大概就是这布庄新到了一匹新的布,她喜欢,先订了。
结果这宋家姑娘凑不要脸,自己也想要,花了十倍价格把这匹布截了下来。
她家里是江南一带有名的富商,有钱得很,花起钱来眼睛都不带眨的。
当然,那件事把沈诉诉气得又去寻了一批上贡的珍稀料子,穿了新衣裳,在宋择璟面前晃了很久。
宋择璟牙尖嘴利,一说话就能说到沈诉诉的痛处。
“哟,这不是未来的皇后娘娘吗?”宋择璟走了过来,将沈诉诉胸前系歪的襦裙结子扶正,低头娇声笑道,“怎么现在连侍女都不在了。”
“废话,不然你以为这条街为啥那么清净?”沈诉诉身子一晃,躲开她。
她跳到顾长倾身后,警惕看着宋择璟,撇了撇嘴说道:“别说什么皇后娘娘,这位置我可当不起。”
“哎呀哎呀,你不会真的要拒绝圣上派来的礼官吧?”宋择璟掩唇,故作惊讶道。
“我入不入宫,与你何干?”沈诉诉挑眉道。
“你入了宫,江南就少了一个和我作对的人呀。”宋择璟直言说道。
自沈诉诉上次买东西被她截胡之后,再之后新到布庄的料子都要先送到沈诉诉面前先给她挑一遍,她气不过。
“你等着,我要真的入宫了,我第一个就找皇帝推荐你也一起来。”沈诉诉心道要死大家一起死。
“我家里从商,卑贱得很,圣上可瞧不上我。”宋择璟倒是有清晰的自我认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