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诉诉气得要死,一口气又喘不上来了。
顾长倾下意识朝她方向靠了一点,沈诉诉将放在案头的暖炉抱上,这才好受了一点。
她都得了这病了,却还是容易生气。
“哦?这是?”宋择璟看了眼顾长倾,眸中闪过一丝欣赏之色。
江南少有这等气质不俗的男子。
“我新招的侍卫,怎么了?”沈诉诉挑眉说道。
宋择璟接过店内侍女呈上来的茶,微笑着说道:“沈姑娘,这入了宫,可就不能带男人了。”
“我不入宫!”这确实是沈诉诉最不想面对的事实。
“入不入宫,由不得你呀,你看这江南,有谁敢娶你?”宋择璟笑道,“你不如听我之前给你的建议,入了我青霞门,青霞门的姑娘们,不用婚嫁,哦对,也不用吃素。”
青霞门是江南一带盛行的教派,也不知从何处起源,但朝廷有几位重臣也与青霞门有所关联,因此青霞门这个教派在民间也颇为流行,与西域传来的佛教一道,皆被人信仰。
“你现在进来,就是初级弟子,在我手底下做事,我会好好照顾你的。”宋择璟整理了一下腕间的金镯道。
“谁说我嫁不了人!”沈诉诉气呼呼道。
“去年京城礼官第一次来的时候,你不是给江南第一才子——苏州刺史家的大公子勇敢写了信,让他娶你吗?”
“人家吓得赶紧把信退回来了,谁敢和皇帝抢女人啊。”宋择璟笑了。
沈诉诉低头,捏了捏自己的眉心,此事堪称她人生里的第一次耻辱性大败。
刺史家的大公子梁昭与她之前在同一家书院里念书。
她也说不上多喜欢梁昭那个臭小子,只是那人找她表白过,当时说得那叫一个天花乱坠。
什么山无棱,天地合,才敢与君绝之类的……
沈诉诉听完就被吓跑了,她觉得什么“与君绝”这样的话很晦气,她没听太懂。
之后她没理睬梁昭,但梁昭经常到她面前献殷勤,等到从书院毕业之后,才算消停。
再之后就是京城礼官前来召选良家女子入宫,沈诉诉做了那个可怕的梦。
她先想到了梁昭,因此给他写了信,让他来娶她,逃避入宫。
结果这个臭小子,直接把信退了回来,义正辞严拒绝了她的邀请。
所以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沈诉诉是一个字都不信了。
这件事传出去,她也被人嘲笑了好久。
沈诉诉抬头,看到外边小满进来了,她直接走了过去,干脆不理睬宋择璟。
“谁说我找不到人嫁,你等着,三天后我就把婚约亮出来。”沈诉诉夸下海口。
“梁公子算得江南模样最好的世家公子了,你若是找个臭鱼烂虾,我可看不起你。”宋择璟道。
沈诉诉气得在马车前跺了跺脚。
顾长倾一言不发,跟在她身后。
登上马车之前,他终于开了口。
“大小姐,当真不愿入宫?”他问道。
“是啊,入宫有什么好?”沈诉诉娇声道。
她有些发愁:“你问什么问,难不成你娶我呀?”
顾长倾顿了片刻,看着她因为发愁垂下的杏眸,沉沉的黑眸与他对视,只沉声道:“可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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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笑一笑
听到顾长倾这话,沈诉诉登上马车的脚都差点崴了一下。
她本是存着开玩笑的心思,也没指望得到什么答案,毕竟在江南,无人敢和皇权作对。
沈诉诉在那梦中大概知晓了那位新帝的性格。
她知道他虽然在感情上风流,但做不出求娶不成便报复的事。
但那也只是她自己的认知,旁人,应当都是害怕皇帝的吧。
现在,顾长倾居然敢说“可以娶她”?
沈诉诉的眉头微皱,她侧过头。
她随口说道:“你知道我现在的处境吧?”
“惹了当今圣上,他暗地里将你杀了,你躲都躲不了。”沈诉诉挑眉吓唬他。
“我想,我的伤应该是多人追杀所致。”顾长倾虽失忆,但不傻。
他醒来时就知道自己被追杀了,包括沈诉诉,在旁人面前都不会提起他的姓氏。
再惨,也惨不过被那么多人追杀上千里。
“哦也是。”沈诉诉才想起这茬。
她朝顾长倾招招手:“来车里说。”
小满看着两人对话,生怕自家小姐被这不知身份的顾姓公子给拐走了。
她赶紧提醒沈诉诉:“小姐,你别冲动啊,万一顾公子贪图你的美色呢?”
沈诉诉拍拍自己的脸颊,她看了顾长倾一眼,后者侧过头去,没直视她的目光。
她摇了摇头。
沈诉诉听音辨认他人情绪的能力绝佳,之前在书院时,那帮世家公子见了她,心跳得跟什么一样。
她觉得吵,那是被她外表吸引而产生的喧嚷心跳。
顾什么……她记得很清楚,在他醒来,她与他相见之后,他的心绪一直很平静。
他太安静了,以至于让不习惯吵闹却听力过分好的沈诉诉第一次在他身边感受到了宁静。
顾长倾单手握着她的手臂,稍微一用力,便扶着她登上了马车。
他随后也掀开马车的帘子,来到了车厢里。
沈诉诉的眼眸半掀,看了他一眼。
她将自己的软纱袖子挽起些许,将驱散湿气的香点上,清浅的香气环绕在呼吸之间。
顾长倾凝眸看着她,片刻之后,他缓声说道。
“我确实对大小姐没有任何非分之想。”
“你居然敢对我没有非分之想?”沈诉诉果然这也不满意,那也不满意。
顾长倾摸清楚她的性子了,只摇了摇头,继续说。
“大小姐救了我,自然要报答,你不想入宫,必须要成婚,我与你成婚便是。”
“成婚之后,大小姐继续做你的大小姐,我继续当着你的侍卫。”
“废话,难道你想和我发生些什么吗?”沈诉诉往榻上一靠,盯着他说道。
顾长倾压根就没想到这方面,沈诉诉一说,他罕见地有些不好意思了。
他的面颊微微红了起来,严肃地摇了摇头:“不会,不想,我知……大小姐不喜这些。”
沈诉诉盯着他,她终于放了心,她就怕他馋她身子。
“若大小姐以后有了心仪的男子,与我分开便好。”顾长倾说话条理清晰,很快为沈诉诉解决了困境。
“罢了,那我也大发慈悲,许你以后若与别家姑娘看对了眼,就与我和离。”沈诉诉也很豁达。
她低眸,将马车里的茶盏拿了起来,浅浅喝了一口。
“与我成婚,不是什么坏事,我爹有钱,在长洲县也算个官。”沈诉诉难得认真说话。
“不入宫,我活不过二十五岁,不过,在外边过着,也比入宫好,我死了之后,就没人拘着你。”
“我爹傻,做不成大事,我们就在他面前演一演,让他放心,我死了以后,你替我守着他,以后他的钱都是你的。”
“大小姐?”顾长倾的眉头微皱,他看向她缠绕着病气的眉间。
沈诉诉的长睫轻颤,她扭过头去,微红着脸道:“谢谢你。”
堂堂江南第一美人,竟无人敢娶,说来也令人唏嘘。
她托着腮,半眯着眼,懒懒地看着顾长倾。
顾长倾平静的目光与她对视,良久,他点了点头。
“那回去和我爹说吧。”沈诉诉终于开心起来,“我让他给你做个假身份,等京城里派来的礼官走了,我们就成亲。”
“嗯。”顾长倾敛眸应道。
他如此听话,做什么都没有怨言,竟让沈诉诉自己都挑不出什么错处了。
不骂他,总不能夸他吧,于是沈诉诉便沉默了。
低头把玩了一下手中的暖炉,沈诉诉想起了什么,掀开马车帘子对外边的小满交代道。
“小满,去春淮楼,我去那里吃个午饭。”沈诉诉命令道。
“是。”小满吩咐重九往春淮楼去。
“若有可能,我会为大小姐找到救命的药。”顾长倾忽地开口说道。
“皇宫里才有那药。”沈诉诉的眼睫掀起,长睫如扇般颤了颤。
“皇宫……”顾长倾沉吟片刻,也不知在想着什么。
——
春淮楼中,刘华明正与薛宸相对而坐。
刘华明举杯,恭敬地朝薛宸敬了一杯酒。
“薛大人来此,真是令人意外,若不是在沈府中见到您,我还不知原来这次圣上派出的礼官是你。”
“哈哈,圣上交代了,沈家小姐受不得惊吓,我这不是怕自己的身份吓到她。”
薛宸眯起眼笑了笑,仰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圣上与沈家小姐,有什么渊源吗,若我没记错的话,沈小姐应当是在江南长大。”刘华明有些疑惑。
按理来说,当今圣上应该从未见过沈诉诉,更别提知晓她所患的怪病了。
“刘兄啊,你这就有所不知了,沈严曾当了数年的长安县令,后来才被调任到长洲,沈小姐,原本是在京城里住着的,十岁之后才去了江南。”
“这——沈大人这岂不是被贬到了长洲?长安县令,这官职看似不高,实际上身份也算尊贵了。”刘华明没想到还有这茬。
“这我如何知晓,总之,圣上是有可能幼时见过这位沈小姐的。”薛宸笑眯眯地说道。
“沈小姐看来没这个意思啊。”刘华明也听到了长洲这里的一些传言,“之前礼官前来,她都借口去礼佛避开了。”
“所以这不是派我来了嘛,若连我也请不到宫里去,说明沈小姐是真没这意思了。”
“圣上,怎么可能是这般好的人,沈小姐不愿,他就不要了?”
“她若成婚就罢了,若她不成婚,圣上定然是要……”薛宸似想到了什么,马上噤声了,“咱们会有办法让她答应的。”
“圣上就该如此,我看那沈小姐十分跋扈,还将囚车拦了,是该让她知道天高地厚。”刘华明轻嗤一声说道。
“顾长倾……”薛宸也听到京城中发生的事,他敲了敲酒杯,笑道,“顾长仪狼子野心,当真可恶。”
“罢了,喝酒。”薛宸举杯道。
——
沈诉诉领着顾长倾走进春淮楼的时候,听见自己最喜欢的那个包厢被人占走了。
“是谁,敢抢本小姐的包厢?”沈诉诉果然不乐意了。
“是……京城来的两位官爷。”春淮楼老板擦了擦额上的汗,有些不知所措。
沈诉诉的眉头一皱,一想到薛宸,她就有点怂。
“去隔壁的。”她让了步。
再忍几天,她就能把几个麻烦家伙熬走,沈诉诉暗自想道。
顾长倾随她上楼的时候,在步梯尽头,抬眸,与一双狭长精明的眸子对上。
“沈小姐。”薛宸微笑着说。
“方才我们在二楼包厢里看到你的马车过来,想着你应当最喜欢视野好的包厢,我们便让了出来。”
“沈小姐请进去吧。”薛宸柔声说道。
“你们坐过的地方,我才不坐。”沈诉诉回身,抓住了顾长倾的袖子,径直往上走。
顾长倾低眸看了一眼她的动作,知道她是做样子,没开口。
他的戏演得比她好些,于是反手将她的手腕捉住了。
冰凉的手腕贴在温暖的掌心里,沈诉诉一愣,险些摔了个踉跄。
她的面颊微红,没挣脱开,由着他牵着自己的手。
“哦?”薛宸看了顾长倾一眼,拉长了音。
“怎么?”沈诉诉故作大方地说道,“很……很奇怪吗?”
“沈小姐,我只是提醒你,若不是写入户籍的婚姻,是没办法让圣上打消心思的。”
薛宸侧过身子,让他们走了过去,他的声音响在沈诉诉身后。
“皇上怎么比我爹还盼着我成亲?”沈诉诉怒。
“他自然是……倾慕你的。”薛宸道。
“倾慕我的男子多了去了。”沈诉诉仰起头道。
他将顾长倾的手举起来:“譬如这一位。”
“好……好……”薛宸看着顾长倾,忍俊不禁,“沈小姐说什么便是什么。”
那边刘华明也走了出来,来到薛宸身边,他还在状况外。
他看到了顾长倾,但并未认出他,只在心中暗叹一声,真是好俊俏的公子。
顾长倾自幼便去了隐居世外的武学门派习武,后来转去军中锻炼。
他第一次回长安,就是顾长仪谋反之事败露。
除了那晚追杀他的人,无人知晓他的模样。
刘华明看着顾长倾的背影道:“此人气质不俗,嗯……他怎么与沈小姐牵着手,他怎么敢?”
“寻不到顾长倾,刘大人是不是要打道回府了?”薛宸道,“留下来吧,还能喝上一杯沈府的喜酒。”
“真有人敢娶她?”
“圣上也不信。”
“但若有娶她的勇气,想来圣上应当能死心。”薛宸喃喃自语,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嗐,说的跟圣上是什么情种似的,他才二十多岁,能有什么,沈小姐生得如此貌美,若我有这等权力能拥美人入怀,我也——”
薛宸拿手中合起的扇子打了一下刘华明的手,他的表情变得冷肃。
“刘大人,慎言。”他冷声道。
——
沈诉诉与顾长倾吃上饭菜的时候,已过了午时。
关在囚车里游街问斩之人,这个时候,应当人头落地了。
顾长倾坐在春淮楼二层窗子旁,侧过身,看向长洲县中央的广场。
他的眼眸微垂,长睫半掩着黑眸,也不知在想着什么。
不知为何,他感觉自己的心口似乎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片刻,在晚春正午的明媚阳光下,沈诉诉起了身。
她拈了一块桌上的糕点,来到窗边,顺着顾长倾的目光看向远方。
沈诉诉叉着腰,清脆娇嫩的声音在顾长倾耳边响起。
“本小姐不喜欢看到有人愁眉苦脸。”沈诉诉将自己手里的糕点递了出去。
“我未来的夫君也一样。”
“怎么,一说要娶我,脸色就这么难看?”沈诉诉轻笑出声。
“顾什么,笑一笑。”她对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