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波敢怒不敢言,嘶嘴摸了下脊背被砸的地方,嘴唇颤动片刻,捏着手吐了几口气,准备回自己座位。
雪白的校服上面有一个触目惊心的篮球灰印。
段浪京拉开凳子坐下,与此同时,漫不经心地发出一个淡淡的音节:“球。”
他没有指名道姓,但所有人都知道,段浪京的意思是,让许波把篮球捡起来。
许波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少年人的骄傲不允许他这样听人摆布。
可他,敢在显然不爽的段浪京面前甩手离开吗?
段浪京没有说话,也没有催促。
他背脊往椅背上一靠,抬指翻开了练习册,懒散捞起了笔。
与其说懒散,不如说是笃定、自信、胸有成竹。
就像是不管内心再怎么纠结犹豫,许波最后,都得弯下腰,屈辱地捡起那个砸向他的球。
许波面露难堪地抱着球走到段浪京面前,双臂一伸,把球还给他:“给你。”
段浪京收着手臂,没有接下来的意思。
他只是微微撩起眉骨,抬着下巴,眯眼,声音很低地问他:“好玩吗?”
许波不明所以地“啊”了一声。
段浪京恹淡地掀起眼皮,音调一个字比一个字冷:“喊我名字,好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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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段浪京发的一球之疯,章肆川同学在高二一班重新获得了自己的姓名权,叫错名字这件事似乎完全地翻了个篇。
为什么是“似乎”呢。
因为章肆川总觉得,段浪京的那两句话,不单单是说给许波,更好像是在说给她听。
是一种“要不是我不打女的这球早八百年都落在你头上,所以你最好在我面前夹着尾巴做人”的警告。
想一想都是。
怎么算,这个事情的始作俑者,罪魁祸首都得算到她头上。
太惨了,一开学就得罪了随时发疯的校霸……
兼学霸。
“爸爸,跟你商量个事。”章肆川抱着一罐从秦女士小库房里翻出来的好茶叶,笑嘻嘻地凑到老章同志面前。
老章看到茶叶,两眼放光,一把拿过,塞到了自己抽屉里,然后才正襟危坐地问她:“干什么坏事了?”
章肆川坦荡地说:“什么坏事都没有,就一件小事儿,想让您帮忙。”
“说来听听。”
“爸爸,你给我再转个学呗。”
……
“爸爸,老爹,老爸……”章肆川像小尾巴一样跟在老章身后。
老章背着手摇头道:“要不然,还是你当我爸爸吧。”
……
纠缠了片刻,父女二人还是坐到了客厅谈心。
老章抿了口茶问:“给我说说,为什么想转学?”
章肆川并拢双膝,往老章的方向靠:“我觉得这个班里气氛不好,有个人太凶。”
“有人欺负你了?”老章语调一紧。
“那倒没有。”章肆川摇了摇头。
“那是?”
章肆川模糊地说:“就是有个人,一直对着另一个女生叫他的名字,然后他就用篮球砸了那人。”
老章点了点头:“女孩是什么反应?被叫名字的时候。”
“女孩,女孩挺不开心的。”
老章思考了一会,说:“所以这件事情,错的就是叫名字的人。那就说明,这个人的意图是好的,但是处理方式不当。至少证明了一点,这个人还是有一些是非观的,对吧。”
看小荔枝不说话,老章再接再厉:“而且你怎么保证新的学校没有这种人呢?或者说不定会有更糟糕的人呢。”
“小荔枝,这个社会上什么人都有的。你的想法很好,转变环境是一个解决措施,但是,我们也可以学着适应环境。”
“如果有一天,你真的遇到危险,你要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用尽各种办法保护好自己,剩下的就交给我们。不管有没有受到欺负和伤害,爸爸妈妈都会毫不犹豫站出来,第一时间保护你,不惜任何代价。”
“但是现在,咱们要不要稍微学着,想想办法适应这个环境?”
皎白的月亮下浓云遮漫,像被人啃了一牙的白玉西瓜,挂在透明的窗玻璃上。
夜色幽深。
躺在床上,章肆川叹了口气,想着老爸给她支的方法,这……能行吗?
第二天语文课下,乔老师在讲台上收拾着教案,忽而抬头,冲着章肆川的方向,笑道:“肆川,来下我办公室。”
“好。”章肆川站起来应了。
然而,当她喊完报告看到乔老师办公桌旁边立着的冷峻男生时。
等等……她现在走还来得及吗?
“肆川,过来呀。”乔老师朝她招了招手。
章肆川尴尬地笑了笑,对上旁边段浪京漠然凉淡的眼神。
乔老师,肆川她,不想过去呀……
章肆川像蜗牛一样不情不愿地挪过去。
乔老师推出一本练习册:“这两天事情多,一直没顾得上问你,还适应吗?”
章肆川只想赶紧说完走人,回了一个不给乔老师任何展开空间的“很适应,都挺好。”
“小乔。”隔壁桌的老师突然出声,“你过来帮我看看。”
章肆川一听乔老师有事要忙,伸出一只手指了指门口:“那乔老师您有事我就……”先回去了吧。
“诶。”乔老师先应了一声,又对章肆川说,“肆川,你等下我啊。”
……
乔老师离开后,段浪京身上传来的压迫感更强了。
他戴了个黑色口罩,却让整个人锋芒更盛。
“咳。”段浪京咳嗽了一下。
章肆川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
段浪京一咳,她一抖,一咳嗽,一哆嗦……
跟连锁反应似的。
章肆川捏紧了拳头,小章同学,你还能再怂一点吗?
她回忆起老章昨天晚上苦口婆心的支招,首先,不谄恶。在恶势力面前,不能露怯,一定要让对方接收到我一点都不怕你的信号。
这样想着,章肆川慢慢抬起了头。
段浪京百无聊赖地立在桌边,昨天吹了点风,嗓子有些发寒。
半开的窗户吹来一阵阵风,他紧紧地咳嗽了几下,就看到旁边那个转学生。
被张朝行他们聊了999+的“小仙女”。
女生的脸估计还没他手大,瘦,脸小,眼睛大,后颈细腻,跟兔子一样白。
一样好动。
他咳嗽一下,她跟个弹簧似的弹一下。
他挑起一边眉梢,斜眼睨着她:“抖什么?”
谁知道女生像做出了什么重大决定似的,攥紧了拳头,拉直腰背,一字一句地说:“我可不怕你。”
如果忽略掉她说话时颤抖的声线和哆嗦的腿,还颇有一副舍生取义,大义凛然的姿态。
段浪京闲闲地撩起眼,要不是场合不允许,他真想给她鼓两下掌。
喉咙传来一阵痒意,段浪京又“咳咳”地咳了两声。
章肆川小心地抬起眼皮,飞速地瞥了他一眼,对方没有给出直接的回应,看来是表态生效了。
她回想着老章同志的第二个方法。
第二,要谦善,要想办法不露痕迹地表明自己的能力,告诉对方我不是你随随便便就能惹得起的人,同时也在一定程度上让对方感受到你的善意。
听着对方的咳咳声。
章肆川清了下嗓子:“我二舅奶奶是我们那闻名遐迩的中医妙手。”
段浪京:?
章肆川撩了他一眼,懂了吧,我可是医学世家,分分钟给你放血下药的那种。
隐性威慑之后,就要表达善意了。
章肆川继续说:“她之前跟我说,一个男的要是没事就咳咳、咳咳的话。”
段浪京抱着双臂,懒洋洋地耸了下肩,他倒想听听,除了感冒着凉还能有什么解释。
“就说明……”
“他不能生育。”
……
“所以啊……”章肆川抿着唇,面露忧怯、语重心长地说,“你还是早点去医院看看吧。”
作者有话说:
章·二奶奶是中医妙手·荔枝·肆川:真的,你快去医院吧。
段·生育不能自理·咳咳怪·浪京:。。。
第3章 bking
翌日清晨,章肆川猛地睁开眼睛。
是被梦吓醒的。
梦里面,她变成了一只小白兔,被关在大灰狼的窝里面,她刚一动。就被大灰狼一掌按下:“想跑?”
小白兔可怜兮兮:“你能不能放了我?”
大灰狼懒懒地磨了下爪子,抬眼问:“放了你?”
小白兔呆呆又渴望地点了点头。
“咳咳……可以。”大灰狼先咳嗽了两声才说。
小白兔难以置信地愣了一秒,麻溜地拔腿就跑。
刚跑两步,尾巴却被拉住——
小白兔转过头,无辜地垂着耳朵和嘴瓣,似乎在说“不是说放了我吗?”
大灰狼一咧牙,狞笑的时候露出尖锐的齿牙:“本来是可以的,但现在不行了。”
话音一落,大灰狼嗷呜一声朝着小白兔扑过来。
然后章肆川就被吓醒了。
看一眼手机,六点五十。还行,收拾快点不会迟。
值完夜班的老章同志刚进家门,发现章肆川还没走:“闺女,我送你。”
章肆川用手缕着头发绑皮筋:“不用了,你快去睡。你这躺床上叫疲劳睡眠,一出门就叫疲劳行走,摸上车就叫疲劳驾驶,具有高度的危险性,请勿碰瓷哦。”
老章一乐:“那您走好。”
嘴里叼着面包晃出门的时候,手机闪了两下。
顾梨发来消息:【阿肆,你怎么还没来?】
章肆川看了眼屏幕顶端的时间,有些疑惑,这不才七点吗,离七点半还有半小时呢。
顾梨的下一条消息跟得很快。
顾梨:【啊,你不知道吧,咱们学校每周三加早课,七点到校。】
章肆川:……
目光移向换完鞋子脱了外套老章,章肆川讨好一笑:“老章老章~”
老章:“?”
章肆川:“求碰瓷。”
一路紧赶慢赶,狂奔到学校。
校门口果真没什么人了。
不对。
还有人。
负责登记迟到学生的值周生。
肩臂上环着红袖章。
掌握着迟到学生的生杀大权。
打算萌混过关的章肆川吸了口气,摆出一副可怜的样子:“同……”
“学”字在看到面前的人时怎么都叫不出口了。
戴着红袖章的段浪京姿态俊立,双手插在兜里,眉目寡淡。
他面无表情地扫了下章肆川,垂眼看向手中的记名册,冷声道:“姓名。”
“……”不想被登记的章肆川嗫嚅着唇解释,她刚转来不知道学校有这个规定,能不能通融通融。
等她颤颤叭叭地说了半天之后,再抬起头,原本站在她面前的段浪京,已经在学校里面了。
横隔在两人之间的伸缩门正在徐徐关闭。
段浪京冷白的指骨间捏着黑色的控门器,指腹摁在关门的按钮上。
他脸上没什么情绪,根本不在乎门外的人是谁,只是按部就班地完成值周使命。
迟到——登记。
不登记……那就别进去。
章肆川一时着急,大喊:“等等等一下。”
段浪京置若罔闻,提步离开。
“章肆川,我叫章肆川……”
章肆川瘪着嘴,垂头耷耳,他难道不知道她叫什么,非得逼她自己说出来。
前行的淡薄身影缓缓停下。
在章肆川的注视之下。
段浪京转身,嘲谑地一勾唇:“早说不就行了?”
黑色的开门器被他握在手中,细长的银灰色链条在空中随意地垂下。他一抬手肘,举起来:“要这个?”
章肆川点了点头,鼓着嘴,软着语气说:“麻烦了。”
段浪京往前走了一步,唇角微勾,眸光慢条斯理地在开门器上滑过,薄唇淡启:“井、水。”
“什么?”
不知道段浪京是什么意思,但看到他有开门的动作,章肆川的心慢慢地落了下来,弯着唇规规矩矩地站在伸缩门口等着。
段浪京的拇指指腹摸上按钮。
“不。”
用力一按。
“犯。”
面前原本留下一道窄缝的伸缩门向右延伸,“砰”地撞上墙,把最后一点缝隙堵住。
在章肆川溢满了不解的眼神下。
他咧着唇,心情极好地吐出了最后两字。
“河水。”
这句熟悉的话语让章肆川响起了昨天下午。
办公室里。
在她说出了那些真诚求医建议之后……
段浪京表情肃穆到可以无缝去发表国旗下的演讲,半晌才从齿缝中挤出了俩字:“……很好。”
章肆川满意地点了点头:“那以后咱们就井水不犯河水啦。”
当时轻快的语调和现在少年报复性的语气重合在一起。
昨天有多膨胀,现在的脸蛋就有多疼。
“段浪京……”
“段同学……”
“段大神……”
在章肆川逐渐崩溃、逐渐狗腿的呼唤下,是段浪京越走越远,渐渐变成一个小点的身影。
章肆川颓然地蹲在原地,不过好在没一会儿,又有另一个戴着袖章的学生过来把大门打开,放她进去。
这件事让章肆川对段浪京的印象跌落谷底。
但让她没想到的是,两天之后的事情,让她知道,原来谷底之下,还有深沟。
“嘭——”
黑板白纹的滑板撞上了墙壁。
埋头走路的章肆川被这声响惊到,抬起了头。
循着声音方向望去。
几个穿着附近小学校服的小男生跟小鸡一样安安静静地立了一排,军训一般,一动不敢动。
按理来说,这个年纪的小男孩,跟小霸王似的,正是上蹦下窜调皮到没边的时候。
如此反常。
是因为他们面前。
歪斜懒散地站着一个更凶,更霸王的冷酷哥哥。
段浪京慢条斯理地用脚勾回甩出去的滑板。
抱着双臂,语气冰凉,面色寡冷地对几个小孩说:“交出来。”
“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