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章肆川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 眼神空空的。
良久, 她细瘦的手肘搭在放饮料的扶手上, 撑着下巴叹了一口气。
他怎么能走得那么决绝。
半小时前。
姗姗来迟的段浪京出现在她面前。
头顶的冷色白光折射进他狭长的眼中。
他薄唇轻启：“如果不是谣言, 那就要疏远我？”
“什么叫做……如果不是谣言。”章肆川有点明白，又有点不明白。
很久, 段浪京都没有回答。
电影院的广播声已经换了一轮影片，嘈杂人影从两个人旁边穿梭, 米色大理石地板安静光洁到让人心慌。
段浪京掀起眼皮, 轻谑地扯了下嘴角, 从口袋里捞出那张电影票：“我们。”
他把电影票放到章肆川的莹润温白的手掌上：“还是保持距离吧。”
视网膜里倒映着他决绝离开的身影。
香甜的爆米花味在空中竟然也发酵成了苦涩。
电影散场, 章肆川走出去。已经初夏，夜晚的凉风能够吹散人心中稍许的烦躁。
她漫无目的地沿着这条路往前走。
手机嗡嗡地震动起来。
辛悠然：“给你发了十条消息都不回, 我是不是失去你的宠爱了。”
“没有，刚刚在看电影，没注意。”
“跟谁看呀？”辛悠然的语气立马变得八卦起来。
“一个人。”
“啊……”
“本来约了个人，但……”
后面的话章肆川没有说完，辛悠然都知道是什么意思。
“等等, 你约的那个人不会是段浪京吧。”
章肆川挑着重要的, 跟辛悠然讲了讲她和这位校园拽哥的恩恩怨怨。
气得辛悠然一不留神, 当场把她刚买的水晶发箍拍断了，然后忍着心碎的欲望，更气地说：“你就是没毛病，谁让他的那些小迷妹在网上攻击你，那他跪下来磕头给你道歉都是礼轻了！”
“真的？”
“嗯呐。咱们要做大女王，要让他知道惹女王生气的后果。”
“那周一见面你替我跟他讲？”
“啊……这种事情吧，得你们当事人之间解决，我们外人不好插手的。”
“……”
章肆川：“所以，你要不说个靠谱一点的，执行力强的。”
不过自己都想不出来办法，也不能指望辛悠然。
“算了，我自己再郁闷一会儿……”
辛悠然打断了章肆川，激动地喊：“有了有了，我有了个绝世妙招。”
章肆川抬起了眼睛：“什么。”
“咱们直接来个吓死他版的。你看见他，二话不说，先咣当跟他跪一个磕两下，说求求他不要再生气。”
“……”
“……”
“辛—悠—然，我是认真问你的！”小荔枝发窘地捂着脸。
“开个玩笑嘛。”
“你先放低姿态，哄着他道歉，然后等关系好了，你再提这事，让他充分意识到自己的问题。”
“不是刚刚还说做女王吗？”
“这也是女王啊，咱们是行动上的女仆，心理上的女王。”
“……”这自欺欺人的。“阿Q听了都要说声牛哇，隔着几百年可算是找到知音了。”
“不是，你别怀疑我，信你然姐，嘴甜心硬，你就是queen！”
“我才不要。”
啪……
电话那头的辛悠然盯着被挂断的电话，无奈地撇了撇嘴。
挂了电话，章肆川蹲在街边的一棵行道树下面，揉了揉脑袋。
懊恼地一抬头，眼神却突然顿住。
街边的一家透明面馆里，黑发少年松垮地坐在木桌前，无处安放的长腿屈折放在桌下。
倨傲又冷淡。
“28号，面好了。”段浪京刚想站起来取，黑托盘上一碗热气腾腾的牛肉面已经在他的面前。
面碗后面，是一张白皙绵软的巴掌脸，圆圆的眼睛弯成月牙。
女仆就女仆，谁还拿不起放不下了。
段浪京凉凉地撩起眼皮，鼻梁英挺淡漠。
章肆川也没指望他有回音，捧着面碗放到他面前，正要厚着脸皮在他对面坐下。
“这里有人。”段浪京淡淡开口。
……
算了算了，当是被抢了大骨头闹别扭的张狗蛋。
咱们做人的，不能跟狗太计较。
哄就哄呗。
章肆川挪到了旁边的桌子上。
没等多久，她的面也上桌了。面碗上白气缭绕。
余光看到段浪京在找调料瓶，章肆川眼明手快地把醋罐递了过去。
对上段浪京似张非张的嘴巴，她很贴心地说了句“不用谢”。
然后就看到段浪京绕过那瓶醋，抽了张卫生纸。
章肆川讪讪地摸了下鼻子，垂下头，手指纠在一起，深呼起一口气，开始自己的发言。
“我后面想了想，其实你也是受害者，我也特别能理解你的情绪，我承认我的言语可能伤害到了你那宽广的心胸哈，所以在这里向你诚恳地道歉，希望我们以后还是朋——”
说到动情处，章肆川一抬头。
诶？
人呢。
章肆川环顾一圈。
跟后面桌上的一对情侣里的女生对上眼。
不知道为什么，章肆川从女生脸上看到了一副不好意思的表情。
她旁边的男生还在嘀嘀咕咕：“看我对你好吧，你什么时候在我面前这么卑微了。这小姑娘也是可怜，恋爱脑真可怕……啊，疼。”
男生迷茫地抬起头，对上章肆川这个卑微恋爱脑欲言又止、脸色难看的脸，默默地插下头，也没再吃了，拉着对象结账走人。
章肆川最后在她的斜对角，基本上是这家店，离她最远的地方看到了段浪京。
……
nice。
不要急不要气。
生气是给自己找麻烦，生气是你自己气自。
己个屁啊……
气死了。
白瞎了她这一番声情并茂的道歉发言。
浪费感情。
章肆川也是有骨气的，她气汹汹地走到段浪京面前，十分有风度地丢下一句：“好的，希望我们这辈子，永远，保持这么远的距离！”
她
丽嘉
现在心情很不好。
从面馆出来，找地方吹了会风，走着走着，都不知道走到哪去了。
她循着来时的路往回走。
前面一家烤冷面小车前。
站着让她心情很坏的罪魁祸首。
“老板……”
“老板，我要一份！”
所以她很没素质地，像小旋风一样冲过去，在他开口之前插了队。
插队报完之后，章肆川很有骨气地，旁边远远一站，离他八百米远，抱着双臂，扬着下巴。
谁还不是傲娇小天鹅了。
“姑娘好了，十二。”直到小摊车老板叫她她才过去。
章肆川从口袋里把手机……
手机，手机呢？
她皱着眉毛摸来摸去，还是没见手机。
刚刚面馆结账的时候还有，要么是丢面馆了，要么是掉路上了。
可是……看着手里接过来的烤冷面，现在的钱得给老板啊。
“你能不能……”闭了闭眼，把下面的话说完，“先帮我付一下，我等会还你。”
段浪京的动作顿了一瞬。
章肆川趁热打铁：“还你两倍，不，五倍。”
段浪京淡淡侧眼：“我一向说到做到。”
所以？
章肆川有点懵，这不应该是她的台词吗？
所以她就看到，段浪京付完自己的钱后，就施施然走远了。
……
过了一秒，章肆川才意识到，他说的说到做到，是保持距离啊……
最后还是章肆川拜托烤冷面的老板，把烤冷面先压在这里，找到手机立马过来付钱。
十分钟后，章肆川垂头丧气地走过来：“老板，不好意思啊，我手机找不到了，我不是骗子。”
“姑娘拿着吧，没事啊。”烤冷面阿姨把那份做好了的烤冷面给她。
“谢谢阿姨，您明天还在这吗？到时候我把钱还您。能不能……用您手机，我给家里人打个电话……”章肆川难为情地开口。
老章同志执行任务的时候是接不到电话的。
所以很不幸，电话嘟嘟嘟半晌到“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通”。
而秦女士此刻正在外地出差。
章肆川叹了口气，把手机还给阿姨，走上了回家的路。
章肆川埋头走路，想着自己怎么那么倒霉。
一回神才发现。这条路上已经没什么人了。
阴森森。
路灯很暗。呜呜的风声钻入耳朵。
树影晃动。
野猫的叫，撕咬又诡异。
章肆川想退回去换条大路走，一回头却发现身后有两个流里流气的男人。
她的心脏蓦的一紧。
闷着头脚步加快地往前方走去。
在转弯的时候迅速躲贴墙躲在后面，手上捡起随便抱起来的一根木棍。
脚步声接近。
地上的影子绵长又诡异。
砰砰跳。
哐的一倒。
各种情绪交杂在一起，害怕，惊慌……
直到那人的身影出现在视线里。
看到是段浪京。
章肆川紧绷的心倏的松下来，酝酿拦截的情绪也哗啦一下倾泻而出。
眼泪像泄洪的大坝一样从眼眶里砸下来。
她抱着头呜呜地蹲下来哭。
段浪京没想到她是这么个反应：“哭什么。”
章肆川喉咙一哽一哽的，脸埋在细瘦的小臂上，压不住的哭泣从字里行间溢出：“为什么，呜为什么要吓人啊，呜呜我，我哪里得罪你了。”
“我就是想……还你手机。”段浪京的话是在少女的颤抖下一个字一个字的变轻的。
这两天所有的委屈在一瞬间爆发：“你不是要跟我保持距离吗？你走啊走啊！”
手机哒的在石砖上一放，很清脆的一声。
然后是很明显的，逐渐远去的脚步声。
哭声一停。
让他走还真走。
这会人真走了。
章肆川心里更难受了。
她扁着嘴，终于把头抬起来。
段浪京就在她面前三步远的地方，虚抱着手臂，好整以暇地看她。
章肆川嘴巴一瘪，水汽持续地在眼眶聚集。
段浪京本来是想逗她。
可对上她湿哒哒的睫毛，红红的鼻头，还有被水渍湿了眼睛，他心脏猛地一震，哄人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冒：“我不走，我没带纸，给你买包纸。”
章肆川哭得抽噎，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你，不知道，电影院里，你走之后，他们都在笑话我，说我被你甩了，说我好惨，有个人还送了我一桶米花，面馆里面也有人说我，说我卑微又可怜。”
“我恋爱还没谈过，就变成了被不要的，凭什么是我被人甩，你长得跟个，跟个哈士奇一样，四舍五入就是狗，狗了，我还要被狗甩。”她哭的眼泪一串一串的。
段浪京听得想笑。
“你怎么不回答我？”鼻头红红的姑娘看他，眼珠里是清亮的水花。
得，这下也别说买纸了，段浪京把外套卷成团，递到她面前，让她用来擦眼泪：“你说的对。”
章肆川擦了一半，听他这么说，哭哭哀哀地长吸一口气，夹着哭腔开始说：“你敷衍我。”
“……”
“那……不对？”
章肆川又吸了一口气：“你你你还反驳我，你觉得我哪里不对了，我哪里不委屈了。”
“……”
段浪京蹲在她面前，手搭在膝盖上，嗤嗤的一笑，看着少女眼角挂着大颗大颗的泪珠，嗓音低低的说：“小荔枝，怎么这么难哄？”
第42章 翻车
“看我。”少年散淡冷痞的声音从脑袋前面冒出。
“啊？”
段浪京不知道从哪揪了两朵火红火红的花, 插到了他自己的头发上。
章肆川抬起湿漉漉的眼，不明所以：“干什么？”他在秀颜值吗？
嘲讽她哭得丑不拉几, 而他美如天仙？
“不好笑？”段浪京斜挑着眼, 手却没闲着，指尖捻着跟小木条，在地上歪歪扭扭地划拉。
章肆川吸了下鼻子，不知道旁边谁种的小辣椒, 她揪了两根下来：“插这个。”
段浪京手僵了一秒, 看着少女红红的鼻头, 忍了忍心思, 接过了两跺小辣椒。
“不是头发, 是鼻孔。”
正要往头发上放辣椒的段浪京手一顿：“你这是要得寸进尺？”
“你凶我。”章肆川嗓音一哽，又开始哭嗒嗒。
“没有。”段浪京面色漆黑, 握着辣椒，按照哭鼻子小公主的要求, 塞到了该去的地方。
“噗……”章肆川笑得打了个鼻涕泡, “你闭上眼睛。”
“你要干什么。”
“闭上。”章肆川没跟他讲理由, 看他不闭眼, 章肆川嘴巴一张，作势又要哭。
段浪京认命地闭了眼：“好了吗？”
等了一会, 她也没干什么，就说：“好了。”
他睁开眼。
章肆川哭的红红的眼睛此刻正亮晶晶地放着光，长长的睫毛上挂的水珠也晶莹剔透。
一副被哄好了的样子。
他抬手取下红辣椒，站起来扔到旁边垃圾桶里。
速度快的，生怕她又提出什么丧心病狂的要求。
“行了, 能走了吧。”他垮着一张冷脸, 语气不善。
章肆川偷偷看了一眼他的脸色, 开始卖惨给自己叠保护盾。
她垂着头，叹了口气：“你冷暴力我。”
“还鸽我。”
“我什么时候……”
章肆川嘴巴一扁：“你又凶我。”
眼看着故态复萌，段浪京伸出手掐着她脸，把她嘴巴掐的撅起来。
“不准哭了。”
“再哭我就……”看着少女柔软的眼神，感受到手下柔软细腻的质感，舌尖在嘴巴里打个了转。
“跪下求你。”
再骄傲的老虎，在雨里也只能变成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