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终究还是没等到。
陆擎泽到疗养院的时候,看到的是面容安详离开人世的母亲,和她留给他的最后一封亲笔信。
“安安……”
距离别墅已经很远了,不想让安宁在雪地里走这么久,陆擎泽停住脚步,牵着安宁往回走。
一边走,一边开口问道:“怎么想起问妈妈了?出什么事了吗?”
安宁迟疑片刻,伸手掏出手机,点开了录音。
柳云歆和陆宗彦在安全通道里的那段争吵。
这是安宁的职业习惯了。
兼职了很多工作的缘故,但凡雇主找她谈话,抑或者公司领导单独叫她谈事,她都会打开录音,以免未来有什么说不清的。
昨晚在安全通道里听到柳云歆的声音,安宁第一时间点了录音。
短暂的哭诉和发泄后,到了关键处。
陆宗彦声音冷沉的说:“我要是不在乎你,不在乎这个家,当初,我就不会快刀斩乱麻的送薛婉清走。”
短暂的静谧后,录音戛然而止。
雪夜里,陆擎泽的面色已经冷沉的像是树叶上的冰刃。
心口突突的跳着,安宁伸手去抱他,“陆擎泽,你别吓我!”
男人身体冰冷而紧绷,仿若一支即将出鞘的刀。
眸子里的暗芒利刃般冷冽。
察觉到安宁的心疼,陆擎泽一点点回过神来,伸手拢住了她,“安安,我没事。”
沉默片刻,陆擎泽沉声道:“妈去世刚半年,他就把柳云歆娶进门,没多久,舒瑶出生。”
安宁的心重重的坠了下去。
陆擎坤出生的时候,薛婉清还在,柳云歆是名正言顺的小叁。
就因为这个原因,哪怕陆擎坤是陆家的子弟,陆家二老都从来没待见过他。
倘若陆宗彦和柳云歆是为了肚里的孩子不要重蹈覆辙,继而对已经卧床的薛婉清做了什么,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那句“快刀斩乱麻的送薛婉清走”,仿佛因此有了合理的解释。
母亲离开的太过突然,陆擎泽不是没怀疑过。
可那时的他,也不过才十一二岁。
等他有能力去验证自己的怀疑时,过往的一切都仿佛已经烟消云散,一丁点儿痕迹都寻不到了。
但是,只要做过,必定会留下些什么。
“安安,别担心,我不会有事的……”
故作轻松的摸了摸安宁的脸,陆擎泽沉声道:“人在做,天在看,别说已经过去了十多年,就是几十年,我总能查到的。”
恶人自有天收,如果老天爷视而不见,那他这个当儿子的来!
第192章 一起白头
“宁宁……”
“好巧啊!”
两道声音异口同声,陆擎泽和安宁回过头,正看到由远及近的贺凌丰和慕小桐。
慕小桐松开贺凌丰的手,走到安宁面前道:“我刚还想跟你说呢,他们说帝都一到冬天雪特别多,旧雪未融又下新雪。准妈妈,你要不要改改你这饭后散步的习惯啊,在自己家客厅溜达溜达算了!”
怎么说也是孕妇,要是一不小心滑一跤什么的,那可就是天大的麻烦。
“我才不要!”
安宁一脸好笑,“照你这么说,帝都的孕妇冬天都不要出门好了。”
目光落在走近的贺凌丰身上,安宁松开手,改成挽着慕小桐的胳膊,一行四人咯吱咯吱的踩着雪,慢悠悠的走在雪地里。
安宁跟慕小桐说她昨晚英雄救美的事,惹来一阵嗔怨。
陆擎泽跟贺凌丰说开年要做的生意,问他要不要一起。
静谧的雪夜里,脉脉温情缓缓流淌,驱散了片刻前的凉意。
生怕在外逗留太久冻到安宁,走到路口的时候,四人就分开了。
约了明天下午送可乐去Moon上课的时候再聊,安宁冲慕小桐挥手,转而挽着陆擎泽的胳膊往家走。
到门口的时候,安宁回头看了眼陆擎泽,蓦地笑了。
“怎么了?”
小女人笑的开心,仿佛他脸上有什么好玩的东西,陆擎泽笑着问道。
“老公……”
安宁转身扑进陆擎泽怀里,“我们这样,是不是也算一起白头了?”
怔了一下,这才发现两人的头上都落了一层雪。
一眼看去,真有种已至暮年白发苍苍的感觉。
陆擎泽笑着点头,“安安,我们会白头到老的。”
一上台阶就拉着安宁拍掉了她头发上的雪,生怕进了家门雪化了让她着凉。
再进门,两人换了衣服,一起去儿童房看了可乐。
别墅外的小径上,慕小桐偎在贺凌丰怀里,两人静静的站着。
从晚上慕小桐提议出门走走的那一刻起,贺凌丰就觉得,她有话跟他说。
先是迟疑踌躇着没开口。
再是遇到了安宁和陆少。
直到这会儿到家门口了,慕小桐依旧没说,只静静的抱着他,仿佛明天两人就要分开了似的。
“喂……”
贺凌丰笑着,低头在慕小桐耳朵上咬了一下,“你看,咱俩变白头翁了!”
慕小桐抬眼,就见贺凌丰的头顶上已经落了薄薄一层白雪。
再想到此刻的她也是这个模样,眼睛里不由有了几分笑意。
“贺凌丰,如果我们老了,会是什么样啊?”
慕小桐轻声问道:“你想过吗?”
“老了啊……”
似是没想过,贺凌丰沉默片刻,笑着敞开大衣将慕小桐圈回怀里,“大概,就跟我家老爷子和老太太一样吧。我打打太极,跟胡同口的老头儿下下棋,吐槽一下家里不成器的儿孙。你呢,就晒晒太阳,逗逗小孙女小外孙,再吃几口粘豆包,从里面找找自己的假牙……”
???
前面还温情满满,脑海里都是温馨的画面。
后半截画风陡然直下三千丈。
慕小桐从他怀里立直身子去捶他,“你才假牙,你才是没牙的糟老头儿!”
“好好好……”
贺凌丰笑着握住慕小桐的手,顺手抄进自己的大衣口袋,“我是没牙的糟老头子,你是漂漂亮亮的小老太太,行了吧?”
这还差不多。
脸上带着笑,慕小桐的心里却止不住的伤感。
距离郑明瑜找她过去了已经一个月了。
这一个月,慕小桐生活平静,Moon舞蹈工作室那边也一切顺利,还因为圣诞新年将至,又多招了好多学生。
如果没有郑明瑜那一遭,慕小桐会把Moon隔壁那几百平米的地方也租下来,装修完扩张成一个更大更靓丽的Moon舞蹈工作室.
可现在,慕小桐什么都不想做。
上午一起宅在家里看书追剧,到饭点了,两人笨拙的对着菜谱鼓捣想吃的饭菜。
吃完午饭,她就开车去工作室里,有时贺凌丰送她,有时他说一会儿要出门,她就自己开车去。
贺凌丰忙完了就去舞蹈室接她,有时候,两人前后脚进门。
不过短短两个月,两人的厨艺已经很可以了。
三个月前,如果有人跟慕小桐说,你会因为一个男人,觉得下厨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事,慕小桐一定冷嗤一声顺便附赠他一个大白眼,鄙夷的说姑奶奶这辈子都不会为男人下厨。
可三个月后的今天,她会做复杂的可乐鸡翅,还能借助工具擦出完美的土豆丝。
而贺凌丰,会在半夜她喊肚子饿的时候,用十分钟的时间煮出一碗清香扑鼻的三鲜馄饨,端到床边来喂她吃。
生活看似平静。
可是,也仅仅是看似而已。
他不说,她也不问。
可肉眼可见,那个从前恣意张扬的贺少,眉宇间已经有了郁气。
有时半夜醒来身边空空如也,慕小桐回头,就能看到阳台上一明一灭的小红点。
贺凌丰已经戒烟很久了。
知道她不喜欢烟味,打从两人在一起,他就没沾过了。
可这段时间,他身上又有了淡淡的烟草味。
不合时宜的,慕小桐想起了郑明瑜在她办公室说过的那句话。
爱一个人,不就是想让他长长久久的好下去吗?慕小姐,你说是吧?
那时,慕小桐觉得,只要贺凌丰还爱她,他们在一起就能好好儿的。
可这些日子,伴随着贺凌丰回来的时间越来越晚,身上的烟草味越来越重。
慕小桐不确定了。
“贺凌丰……”
慕小桐仰头去看贺凌丰,“你快乐吗?”
贺凌丰一顿。
快乐吗?
他好像从没快乐过。
以前以为跟狐朋狗友在一起,无忧无虑吃喝玩乐就是快乐。
可后来发现,不是。
短暂的快乐后,是无尽的空虚。
再后来,和慕小桐在一起,拥有了简简单单家一样的快乐。
可是很快,来自贺家的重压,比快乐多几倍几十倍的压在了他身上。
贺凌丰甚至后悔了。
早知道,就该在慕小桐开玩笑说私奔的那一刻,不管不顾的带她离开帝都的。
世界那么大,总能有一个地方容下他和她的。
他手里的卡被冻结?
无所谓。
大不了当一阵子的软饭男。
最多两三个月,他总能找到工作的。
他有手有脚,还能养活不起自己的女人不成?
可是再往下想,贺凌丰就沉默了。
一年两年没问题。
三年五年呢?
他一个大男人,要让老婆孩子跟着自己过大半辈子的苦日子吗?
慕小桐愿意,他都不可能愿意。
“别瞎想……”
知道是自己最近焦躁颓靡的状态让她不安了,贺凌丰揉了揉她的头,“慕小桐,你要对我们的未来有信心,好吗?”
第193章 你们不是一路人!
慕小桐,你要对我们的未来有信心,好吗?
雪地里的男人温润深情,回到床上,却变了一个人。
像是要把她整个人嵌进他身体里去,这样他和她就能永远都不分开了。
直到倦极睡去,慕小桐耳边仍旧是贺凌丰这句话。
手机叮铃铃响起来的时候,慕小桐睁开眼,身边已空空如也。
电话那头,是Moon的舞蹈老师米娅,“慕姐,舞蹈室一开门,就来了位老人家,指名道姓要见你。我说你十点才来,她说她去楼上的云泰丰等你,让你来了上去见她。”
耳听米娅形容着那位老人家的长相,以及那哪怕老了依旧鹤立鸡群的尊贵气质,慕小桐虽然还没见到人,但是已经知道是谁了。
“好,我知道了!”
挂断电话,慕小桐起身洗漱完出了门。
云泰丰是帝都老字号的早餐店。
在其他卖油条豆腐脑的小店只能在各种热闹街市抑或者巷道口开个十几平米的小卖店,迎来送往的让路过小店的行人飞快垫补几口算是早餐的时候,云泰丰大手笔的开了老城区那家三层楼的小红楼。
祖上出过御厨的大厨后人。
五星级的服务质量。
烟火气十足的装修设计。
热腾腾鲜灵灵的地道小吃。
十多年的功夫,云泰丰在帝都已是老字号的加盟店。
世贸广场这家店地理位置优越,从早到晚宾客络绎不绝。
慕小桐到金碧辉煌的大门口时,甚至都还没开口,云泰丰的老板便迎了上来,“慕小姐是吧?您这边请……”
目光微垂,慕小桐一路跟着老板走到了临窗的雅间门前。
“吴老,慕小姐到了……”
推门而入,老板态度恭敬的请慕小桐进门,继而关上门走了。
满室茶香。
胡桃木的茶案前,一身黑色绣花旗袍的老妇人慈眉善目,是慕小桐年少时,在七点的新闻联播里看到过的面孔。
“小桐来了?过来坐……”
仿佛这不是两人第一次见面,老妇人冲慕小桐招招手,一边动作优雅的冲洗茶具泡茶,一边自我介绍道:“我姓吴,你可以叫我吴奶奶,也可以跟着凌丰,叫我一声祖母。”
贺凌丰的祖母。
“吴奶奶,您好!”
慕小桐挂起包包,脱掉大衣挂好,转身过去坐下,继而接过了吴老递来的热茶。
醇厚的红茶。
一口下去,口舌生津。
热意顺着喉咙一路蔓延到胃里,整个人都跟着暖融融的。
“要吃点儿什么吗?云泰丰的小点心做的都不错,你尝尝?”
吴老话语绵软温和,说话时眉眼间带着慈爱的笑,像极了寻常人家和善的祖母。
慕小桐摇头,“我晚点还有课,不吃了。您说吧。”
“孩子,该说的话,凌丰妈妈应该都说了,我也就不多说了。”
吴老温声道:“你和凌丰,你们不是一路人。既然迟早要分开,倒不如,长痛不如短痛,你觉得呢?”
“你们现在还年轻,总觉得有情饮水饱,天大地大都不如你们自己个儿的决心大。可是,等你到了我这岁数,你就知道,不是的。人不能只为自己个儿活着。就像你……”
话锋一转,正对上慕小桐抬眼看过来的眉眼,吴老笑道:“为着凌丰,贺家也不会动你。但是,人心里总是会有气,拖得时间越长,这气也就越重,自然会找旁的地方发散。”
“你爸爸去得早,你那妈,你连姓都还给她了,动了她,抑或者她身后的周家林家,恐怕正如了你的意。那你身边,还能有谁?”
慕小桐几乎是顷刻间就变了脸色。
吴老依旧慢悠悠的说着,“你那好姐妹安宁,怀着身孕,贺家也不会动她。那就……只有陆擎泽了。”
“陆家在帝都豪门里,算的上是这个……”
吴老竖了下大拇指,不过脸上却有一丝遗憾,“只可惜,陆家老爷子去的早,儿孙们又不争气。统共就一个出挑的陆擎泽,又年轻了些。”
“御景的生意能有今天的规模,陆擎泽功不可没。可你知道他那些生意,有多少要跟政府打交道,需要上面审批吗?”
头发雪白的老妇人,慢悠悠的喝着茶说着话,仿佛两人在闲话家常。
可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刺的荆棘。
每句话出口,都能在慕小桐心底划出一条鲜血淋漓的伤口。
慕小桐的心不大,从前往后,只装得下三个人。
慕子卿。
安宁。
贺凌丰。
爸爸已经去世了,她心里就只有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