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随处可见的景色，有什么好记录的，”散兵依旧下意识地反驳，声音却显得相当平静，“就算记录下来，它依旧是过去的残影。”
陆岚偏过头。
“唔……你好悲观啊。”
“要你管。”
“要是有留影机，我还可以和你合照啊，”陆岚才不管散兵怎么想，她哪来这么多悲伤春秋的事情，过得快乐才是正确的，“你也很久没休息了吧，现在感觉怎么样？”
散兵一愣。
“每次看你都是匆匆来，匆匆去，就算是「人偶」，也有休息的权利吧？”陆岚漫不经心地说道，她托着腮，继续去看天边慢慢散开的晚霞，“你是不是把自己逼得太紧了？”
“……管好你自己，”散兵很快收拾好情绪，紫色的眼眸微敛，“明明快死了，还这么牙尖嘴利。”
“我说过很多次了，我不会死的，”陆岚再次强调，“你怎么就不信呢……只要你们都记得我，我就不会死的。”
这下散兵再也忍不住了。
什么笨蛋，蠢货，这难道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吗？
紫发少年忍无可忍，伸手掐住陆岚的脸。
面前的黑发白痴露出惊愕的表情，圆圆的眼眸微微张大，嘴唇被迫嘟了起来，还开不了口。
这张会讲无聊大道理的嘴，最终还是被捏住了。
“白痴，”散兵毫不留情地骂道，“你以为永生是什么好事吗？”
“呜……”
“尤其是你跟着的那个金发蠢货，”散兵不仅要骂陆岚，还要骂远在踏鞴砂的金发旅行者，“哪一天他比你先死，我看你找谁继续保护你。”
陆岚委委屈屈，看起来好可怜。
嘴硬心软的执行官手放松了那么一会儿，结果面前这家伙毫不犹豫地张嘴，咬住了他的手指。
“…………”
散兵再次沉默，回过神的时候，他面无表情地抓住陆岚的舌头。
“少得寸进尺了，白痴。”
“呜呜呜……”陆岚呜咽着挥舞双手，可怜兮兮且口齿不清地道歉，散兵才松开手。
手指上都是她的口水，恶心死了。
散兵再次嫌弃地看了她一眼。
“干嘛啦！”舌头被扯疼的陆岚说话都不对了，舌头绝对被散兵的力气弄肿了！她愤愤地抗议，“明明是自己非要伸手扯它的！”
“哈……你是想我下次直接把你舌头割掉是吗？”
紫发少年眯着眼睛威胁道。
他看起来好像是来真的，欺软怕硬的陆岚瞬间转移话题。
算、算了！
不过，这次试探，愚人众的这位执行官对她确实要比常人更要有耐心。陆岚也不是没见过散兵教训愚人众手下时的样子，那可是真的会动手的。
别看散兵个子小小，嘴巴毒且脾气不太好，遇到蠢货手下完不成任务时，他会毫不留情地甩一巴掌。
虽然陆岚一直在散兵的底线蹦迪，做了许多散兵一般来说不会容忍的事……可他根本不会对陆岚动手。
或许是同情吧，认为作为「同类」的陆岚，很快就会死去。
哪怕死而复生，依旧要面对不断重复的命运。
大约是心生不忍，才没动手。
当然，还有一个特别直观的理由。
散兵一巴掌下去，陆岚可能会当场暴毙，而且可能性很大。
从山上回到大本营之后，陆岚这具破烂的身躯不仅感冒发烧，直接开始一场重病，右手直接没了知觉。
也不知道是骨头的拼接出了问题，还是身体机能在反抗……总之，她看起来撑不了太久了。
有时候身上还会露出一些污秽，影响到照顾她的愚人众。还好散兵对此相当敏感，连忙把那手下赶了出去，才没发生大祸。
只不过，这样一来，照顾陆岚的事情，就该由散兵负责了。
而陆岚因为很难爬起来，所以这两天一直坐在床上。
入夜，散兵早早回来，还带了一些吃的。
他来得匆忙，或许是从工作地点一路疾驰回来，因此身上还带着些许奇异的味道。
陆岚仔细地分辨了一番，有些惊奇。
唔，感觉有点像她现在身上的味道。
说实话，还挺难闻的。
以前倒是没有这么接近过，除了在璃月的那一次……身体都快碎开了，身上的血腥味可比污秽的味道大多了，鼻尖里都是铁腥气。
这次是延长了太久的时间，血腥气一点点地萦绕散开，而污秽是一口气渗透在整具身躯之中。
陆岚幽幽地叹气。
该来的麻烦还是来了……她还是得尝试拜托一下散兵。
希望散兵对愚人众的忠诚度不高，能答应她的请求。
“你不觉得，每天来来回回很麻烦吗？”陆岚先是试探性地问道，忙前忙后的散兵正给在拧毛巾，听到这话，微热的湿润毛巾直接盖在陆岚脸上。
然后毫不留情地擦拭着。
“哈……你以为这是谁带来的麻烦啊？”散兵再一次嘲讽，手下的动作慢了下来，似乎察觉到自己话语中的含义，他补充道，“你该不会以为我每天来回是为了你吧，少自作多情了！”
嗯嗯嗯，对对对，不是因为她。
陆岚敷衍地点点头。
愚人众似乎都是脑袋缺了一根筋，从上到下，包括散兵和这个营地的大部分手下。他们认定陆岚是散兵带来的「客人」，不管是合作对象还是什么，都属于自己人。
因此，在一些没那么机密的情报打听中，显得格外的顺利。
陆岚早就知道了，在散兵把她带回来之前，散兵一直在工作地点守着，防止有敌袭。而最近，踏鞴砂的反抗军似乎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正四处找寻着相应的地点。
陆岚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总之不是什么好事……并且还是很重要的坏事，不然不会派执行官去看守。
“唔，既然这样，那你直接把我带走吧，”陆岚半是开玩笑，半是试探地说道，“你工作的地点也充满污秽吧，我把放过去充当肥料，不也挺好的吗？”
散兵最烦的就是陆岚在他面前说这种话，明明知道她只是下意识地试探，还是会因此而生气。
紫发的少年面无表情地伸出手，捏住了陆岚的鼻子。
“呼吸、呼吸不过来了！”
“再说这样白痴的话，你就自己找个地方去死吧，”散兵恶狠狠地说道，“我带你回来，可不是要看着你死的。”
“为什么呢？”
“闭嘴！你的话太多了。”
给陆岚擦完脸之后，散兵还替她梳了一会儿头发。
紫发少年的动作轻柔，似乎在时间的长河之中，也曾如此细心地照顾他人。
陆岚微仰着头，还能看到散兵那张殊丽的脸上露出相对柔和的表情。
人偶，人偶也会有这么鲜活的一面吗？
有自己想法，亦会生气，会难过的人偶，还能称作人偶吗？
哪怕陆岚被散兵认为是「人偶」，她内心里，依然觉得自己是人类。
老是逗散兵也不好，她确实是不想真正的「死」在这里，更不想体内被禁锢的污秽和诅咒爆发开来，伤害这座岛上的人。
不要再尝试找到能阻止「循环」的办法了。
等散兵给陆岚梳好头发，少女那只没什么力气的手，慢悠悠地搭在少年的手腕上。
那双如同夜空一般美丽的瞳眸，静静地看着他。
“别尝试了，”小小的魔女轻轻地开口，声音温柔，话语却相当残酷，“就这样，把我杀了吧。”
第78章 【一更】
散兵没忍住，当着陆岚的面，骂了一句会被屏蔽的脏话。
人偶骂人的词汇量不多，大多数都是些什么“笨蛋”，“蠢货”，“白痴”这类杀伤力极低的词语。就连陆岚与他相处的这段时间中，都没听过他说太过刺耳的脏话。
不过，今天，她说完那句话之后，她就听到了。
“傻【哔——】，你脑子装的都是【哔——】吧，除了找死之外没有任何作用？”
紫发少年伸出手，修长的手指毫无杂质，在灯下展现出非人的美丽感。那双手从陆岚的锁骨一路往上，扣在她的脖颈上。
黑发少女还配合地微仰起头。
脖颈的温度还带有几缕温热，碰到玉石一样冰凉的手，还略微瑟缩了一下。
不怕死的少女眨了眨眼睛。
“那你要帮我吗？”
“哈……”少年被气笑了，“你说，这是在帮你？”
早在之前，散兵就察觉到对面这个蠢货不同寻常的观念，只是没想到，居然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扭曲。
到底是经历过了什么样的过去，才会把「救救我」和「杀了我」挂钩呢？
她管这叫做帮助？！
“这是求人的态度吗？”
“那……”陆岚迟疑道，“求求你，帮帮我？”
握着纤细脖颈的手突然收紧，小魔女露出难受的表情。
散兵的手松得很快，陆岚差点因为失去支撑而倒下去，被少年堪堪拉住。
脆弱的手腕像枯枝一样折断，而手的主人眼都没眨一下。
她不仅毫无痛感，甚至没办法靠自己坐稳。
即便如此，眼前的这位少女依旧眼都不眨地重复。
“求求你，帮帮我吧。”
***
这具身体已经没有任何留念的必要了，根本不需要挣扎，每多活一秒，对陆岚来说都是一种无法言语的折磨。
她好像对此十分习惯，在散兵背着她离开愚人众大本营的时候，还有心情和他开玩笑。
“等会儿把我杀了之后，你千万别把我埋了啊。”小魔女轻松地说着话，“我不想等我醒来发现自己一身土。”
“不会说话就闭上你的嘴。”
“诶……我明明是在活跃气氛诶。”
“不需要。”
身前的少年无情地说道。
陆岚哼唧哼唧，整个人爬在散兵的背上。少年的背部并不宽广，手下触碰到的是略带冰凉的躯体。
靠得近了，才能发现少年与人类的不同之处。
“说起来，你的本名是什么？”陆岚想玩散兵的头发，但是少年的头发比较短，她的手几乎动不了了，只能遗憾地看着他后脑勺的发璇，“「散兵」是代号吧？就像「公子」的「达达利亚」一样。”
“哈……那家伙和你说，这是本名？”散兵听完，先是超嘲笑一番，“别人说什么你就信吗？”
“咦，原来不是本名吗？”
“当然不是，”散兵踩在砂砾上，夜风吹来海浪的哗啦声，“不过是假名罢了。”
成为愚人众的执行官，就会得到「冰之女皇」的赐名……就像过家家一样，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称号和名字。
“唔，这是可以说的吗？”
“没什么不能说的，”此时的散兵显得相当的平静，寂静的夜中，只能听到脚踩砂砾的声音，“随便打听一下，就能知道的情报，并没有保密的意义。”
从沙滩一直往前走，再爬过几座比较高的岩石，终于来到了目的地。
散兵没有把她带到别的地方，而是直接捞到了工作地点附近。
入口处四溢着令人不适的污秽之气，陆岚没控制住，一口血吐到了散兵的身上。
她一边咳嗽一边吐，还不好意思地道歉。
“对不起……你的衣服弄脏了……”她说话有些语无伦次，还带着些微的慌张，“……之后，之后我帮你洗好不好？”
“哼……弄脏了，这件衣服还要来做什么，”散兵轻哼，“重新做一件才有诚意吧。”
“也、也不是不行，”陆岚纠结着，思考了一阵，最后还是为难地同意，“你如果不嫌弃的话。”
她好心虚啊，明明连个剑穗都做不好，居然还敢大言不惭地说我可以给你做衣服……呜哇，不要到时候做出来，线一拉就掉了。
散兵如果被迫裸|奔的话，会不会生气起来就把她砍了呢？
……总觉得可能性好大啊！
那、那就之后的事情之后办吧，大不了强迫空替她干活。
什么，说她没良心？这不是背锅找旅伴么，她和派蒙做起来可熟练了。
来的地方是一座相当大规模的工厂，废弃的房屋内弥漫着肉眼可见的武器，上面萦绕着雷电的气息。
陆岚看到了不少愚人众的人，他们见到散兵之后，十分恭敬地鞠躬行礼。对他背上的陆岚虽有好奇，却也没有多嘴去问。
小魔女疲惫地把脸靠在散兵的背上，眼眸微敛。
这里的愚人众们都穿着厚重的装备……几乎把全身都包裹起来。
除了陆岚之外，直接走在这里的人，也就只有散兵一人。
这是愚人众的什么地方呢？
目前信息太少了，她压根推算不出来。陆岚在鸣神岛的时候，基本没怎么调查愚人众的相关信息。
主要是鸣神岛上，被雷电将军看管得太好了……不仅是陆岚自己，就连整座岛都是。
这让她忽略了可能会搞事的愚人众，并且在这种虚假的安逸中，选择做自己想做的事。
虽然也不是没有收获啦……不过这么看来，她好像太懈怠了。
明明身边都有如此多的危险，包括她自己的躯体也是。
她没想到自杀还能变成这么麻烦的一件事，失算了。
工厂里还有散兵自己的房间，但是里面很空，几乎什么都没有，连床褥都整整齐齐，一看便是从未用过。
只需要大致看一眼，陆岚就猜出情况。
估计是手下的某位愚人众自作主张替他准备的，这下可完全便宜了陆岚。
紫发少年在别的愚人众探究的视线下，面不改色地关上门，然后将陆岚放到被褥上。
她没再咳血了，不过之前手掌捂住嘴唇时沾到的血液，现在被迫落在被褥上。
“这里应该是你们愚人众的秘密地点吧，让我知道了……没问题嘛？”小魔女瘫软在床褥上，像一只四肢无法展开的小兽，又可怜又可笑地扭曲着。
她似乎对自己此时的状态毫无概念，还笑着说话。
这种怪诞的情况，看着可怖得惊人，然而紫发少年的眉头都没动过。
他上前，仔细地摆好少女的躯体，让她不再趴着说话。
“啊，谢谢，”陆岚下意识地道谢，“舒服多了。”
此乃谎言，她压根就没知觉了，哪怕让她倒立睡觉，她都不会觉得哪怕出问题。
咳嗽也只是单纯的身体反应而已，她的胸腔早就麻木，身体内部的情况一团糟，根本不需要去仔细检查。
反正迟早会被体内的污秽吞噬掉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