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满地狼藉,还有这满院的兵甲,唯有恨铁不成钢。
“还有十三弟,你说说看,今日朕若不及时赶到,你是要将当朝首辅斩于剑下吗?”
李玥抱拳,“是臣弟的错,还请皇兄息怒。”
明和帝冷声教训他,“若是朕今日不来!你便要血洗尚书府吗,十三弟,纵使朕给你再大的权势,你也该清楚,此处是皇城!是天子脚下。你如此意气用事,你把朕,放在何处?”
李玥躬下身子,“皇兄,臣弟绝无二心。”
这一场闹剧,让明和帝身心俱疲,夤夜至此,他的清梦被扰,到底是年过半百之人,精神体力大不如年轻之时了。
他捏了捏眉心,摆了摆手,不想再与二人置喙了。
“来人,将江桐压入天牢,无朕旨意不得任何人探视。”
“至于十三弟,速速收兵回府!不得稍延。”
一番发号施令后,江桐被羽林卫带走,李玥则收兵回府。
整个院落恢复了宁静。
明和帝未即离,他将卫燕招致身边,与她道:“卫氏女,朕不管你从前与江桐有何过往,眼下,朕要你牢记,往后,不得再与十三弟之外的任何男子不清不楚了。”
明和帝此话之重,警告之深,卫燕焉能不领会。
她脊背一冷,自是知晓没有辩解的权利,只能认下。
“臣女记住了。”
见她态度恭谨,明和帝又道:“朕差点忘了,朕的宝贝女儿长乐,得立刻派人去接回来。那便派你去,你去将人接回来,今日之事,祸不及你,却因你而起,你去把长乐接回,劝动她的心思,让她愿意出嫁,朕便当你是将功折罪了。”
经此一事,明和帝还未放弃让长乐嫁给江桐的心思。
卫燕猛地一僵,仰头看向明和帝,为难道:“陛下……”
可明和帝并未给她拒绝的机会,他扶额,把不远处的徐吴招了过来,“徐吴。”
徐吴弓着腰来到明和帝面前,察言观色道:“陛下可是乏了?”
“嗯,扶朕回宫。”
就这样,明和帝在徐吴的搀扶下,一步步离开了卫燕的视野。
夜色如流水,月华如练。
太极宫中,灯火未歇。
明和帝回宫后并未就寝,而是靠在软榻上跟徐吴聊心事。
“徐吴,朕到底是老了,想不明白那些年轻人的心思了。你说他二人,如何会为了一个女人大打出手?”
“要知道,朕如今最信任的就是他二人,便如同朕的左膀右臂,哪一条都少不了,你让朕如何是好?”
徐吴微笑,给明和帝松肩,“陛下,既是臂膀,自然不好割舍。此事咱们不妨从别处来看。”
明和帝眯着眼,斜靠在软垫上,手中捻转精粹舍利,“你以为如何?”
徐吴笑笑,轻松道:“陛下,自古这朝堂因女人生变的事可不少,牝鸡司晨,红颜祸水,可不是本朝才有的,历朝历代,不比比皆是吗?”
“徐吴,”明和帝睁开眸子,面露欣赏之意。“你真是同朕想到一处去了。”
明和帝很多时候都心如明镜,但往往很多话不愿自己说出来,喜欢让别人替他说出来,好像这样就可以减轻自己的负罪感。
而徐吴早已摸透了帝王的脾气,这些年才会一直在皇帝身边顺风顺水,经年屹立不衰。
明和帝徐徐道:“朕亦以为,此女若在我朝,定然是个后患。”
徐吴道:“可瑞阳王殿下爱她至深,陛下若随意动之,恐兄弟反目。”
便如今日,李玥就直接动了兵了。这不可不会在明和帝心中埋下隐忧。
“所以,朕得想个两全之策才好。”
明和帝又想到了什么,所谓帝王心术,猜忌往往是常态,他问:
“徐吴,依你所见,十三弟是否会对朕又异心?”
一直以来,李玥都是明和帝最信任的,早些年为帝王奠基江山,功不可没。
可人心易变,冲冠一怒为红颜的事情,古来有之,明和帝不得不防。
“瑞阳王对陛下忠心耿耿,但这天下亦没有万全之事。”徐吴道:“陛下若不放心,不若效仿先帝,试探一试探。”
明和帝沉吟:“继续往下说。”
徐吴道:“不管陛下有何计划,都可将风提前放出去,看看瑞阳王那头有无异动。”
明和帝想了想,颔首,“朕有意送卫氏女去草原和亲。”
徐吴叫好,“此举甚佳,老奴记得那鲜族的老可汗,可是派使者来大澧求通婚数载了。”
明和帝道:“你记得不错,不过朕眼下最怕的,便是十三弟,他今日的冲动之举,实是叫朕心中不安。”
徐吴:“那陛下不若先昭示天下一个假消息,将卫氏女和亲的时日提前,还可派一只假的送亲队伍,看看瑞阳王殿下那头的反应。若是有风吹草动,那亦全在陛下的指掌之间了。”
“可。”明和帝思虑了一番,认可了徐吴的提议,“那便依此计办吧。”
未央宫中,阳光从雕花窗棂洒落进屋内。
高几上,狻猊鎏金炉中,细瘦的青烟腾腾不绝。
卫燕依照明和帝所言,出城将长乐接了回来,一路上,长乐知晓了卫燕替她安排的一切,还明白了卫燕为了不让她受牵连,特意不将内情告知她的用心。
经此一事,她对卫燕的前嫌也尽数开释了。
毕竟卫燕当时送她华服,也并未顾及太多,更预料不及后来的事。
可眼下令人头疼的事还未结束。
江桐虽然被下诏狱,但明和帝放他出来只是迟点早点的问题,只要有了契机,定会将他放出来,且他还是有意要将长乐嫁给他。
明和帝就是这样一位帝君,他的所设所想,无人可以违背。
“卫姐姐,要不我还是逃跑吧,不然父皇还是会逼着让我嫁给江桐的。”
长乐坐在高椅上,忧心忡忡。
卫燕叹息,“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公主又能逃到哪里去?”
长乐赌气道:“便是逃到天涯海角,我也决计不肯嫁给江桐的。”
卫燕语重心长道:“公主,你若铁了心不想嫁,如今我倒是有个主意,不过,陛下那边是否会同意不好说,你可愿担此风险?”
长乐信誓旦旦,“哪怕受陛下雷霆之怒,我亦不惧。”
卫燕见她坚决,颔首道:“好,那便照我的法子去试试。”
太极宫外,大雨瓢泼。
雨幕接天连地,大有将天上水倾泻干净之感。
长乐目光坚定,手捧请愿帛书,跪在太极殿下,高呼:
“请父皇收回成命。”
“儿臣不嫁罪臣。”
这番情愿引得来往宫人频频回首,一时间宫内传论纷纷。
不少皇子公主看着长乐如此,大受动容,也跟着跪在太极殿前请愿。
如此一来,明和帝便被这群儿女们高高架起,不得不当机做个决断。
这场雨,下了足足一天一夜。
而这群皇子公主们,也跪了足足跪了一天一夜。
他们在等明和帝出来,给个答案。
长乐若是不得不嫁入狱罪臣,那他们将来殊不知会不会也遭受同样下场?
明和帝此番若是不撤回婚事,恐怕所有子女都会心思不定、心存忧患。
这一局,无异是把明和帝推到了风口浪尖,让他不得不快下决断。
且这个决断,不能寒了一众子女的心。
终于,在苦苦熬了三天后,长乐等来了明和帝的圣旨。
徐吴从太极殿内走出来,将明和帝亲笔所书的圣旨宣读出口。
“吏部尚书江桐欺君瞒主、不堪重任,实令朕大为失望,即日起,革去内阁一切职务,但因念其功,惜其才,决意留于翰林,以待后观,至于与朕三女长乐之婚事,也择日取缔,以儆效尤。”
听到徐吴宣读完最后的话,跪在太极殿前的长乐终于长舒一口气,这几天来的坚持终是得偿所愿了。
一时间,脑中紧绷的那根弦也随之松懈,仿佛一直以来支撑她的力量也在这一刻耗空,身形一晃,眼前一黑,顷刻便朝着侧旁倒了下去。
持伞而立的宦官们立刻丢了伞上来扶她,急切唤道:“公主——”
第70章 和亲
◎她只觉命运对她的玩笑实在是太大了◎
长乐这一病, 便是数日。
身子被雨水浸泡一天一夜,寒气早已入体,尽管太医开了数道良方, 也没有立竿见影的好事,得慢慢将养着。
卫燕寻着空闲便来看她, 给她炖了浓浓的参汤。
经此一事,两人重归旧好, 再无嫌隙。
纱幔层叠,卫燕坐在长乐的床前, 看着气色不佳的长乐,语重心长道:“气色未恢复,还得好好将养着才是。”
长乐亦关心她,道:“卫姐姐, 如此一来, 我倒是解脱了,你与小皇叔的婚事却是拖累了……”
“无碍。”卫燕笑的释然, “这些日子我也想了很多,大约这世间很多事情都不是人力所能决定的,很多时候, 也要看缘分和造化。”
“所谓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长乐听她如此说, 慨叹了一句,“卫姐姐倒是洒脱,可怜我那小皇叔了……”
想来,李玥确实怪可怜的。
卫燕垂眸, 情绪难辨。
“命里有时终须有, 命里无时莫强求, 大约说的就是我与瑞阳王殿下吧。”
她亦没想到婚事被搅后, 自己竟能这么快放下,或许,当日应承下婚事,便是一时头脑发热所致的原因。
可能有些事情,只有在特定的情境下,再有推波助澜,才会成得那么阴差阳错吧。
长乐见她沉思,只以为她是提起来伤心,便岔开话题聊起了旁的。
“近日铺子里的事情如何了?”
卫燕道:“一切都好,□□姑娘还有卫瑄姐姐打理得熨帖着呢,另外,咱们在沈公子的帮助下,成功联通上了江南那头的商户,往后,咱们铺子里的东西,可以卖到大江南北去。”
聊起这个,卫燕心情大好,如今她又把重心放回到生意上,格外得容光焕发。
“卫姐姐,我真是由衷地佩服你。”
长乐挽唇一笑,“我听说近日第戎又派使者来我朝求亲了,回头定会带来诸多当地的东西,若是咱们拿铺子的脂粉与他们交换,说不准可以把咱们铺子的名声,传到西域去。”
长乐侃侃而谈的畅想着,卫燕听她眉飞色舞的说着,心中颇为赞同,颔首道:“长乐说得有道理,回头宫宴,我定让父亲带上我一同来。”
长乐冲她微笑,但旋即又想到什么问她,“卫姐姐,不过我还有点担心,你说,父皇前些年都未答应过第戎的求亲,今年会不会……”
卫燕:“你是担心,陛下会派本朝的公主去西域和亲?”
长乐神情严肃地颔首,近年来第戎的壮大中原不是没有听到风声,再加上边塞连年受到掠夺,边境的百姓都知道第戎人的险恶。
若是今岁,父皇为了边塞不受离乱之苦,打算将皇室女嫁过去,那自己会不会首当其冲?
毕竟经历了上次的风波,父皇对她早已没有了原来的疼爱与亲近。
长乐的担心不无道理。
卫燕思忖片刻,宽慰她道:“咱们澧朝历经数代,从未有过公主和亲的先例,要有,那也是前朝时候才有,长乐你放心,陛下仁德,不会忍心将皇室公主嫁去西域受苦的。”
“可……”长乐欲言又止,目光中还是充斥着担忧。
卫燕并不知她听得了哪些风声,只道:“放心吧,莫要自己吓自己,那第戎的老可汗已是垂垂老朽,哪里来的脸面求咱们澧朝风华正茂的公主?便是陛下一意孤行,那恐怕朝堂言官和天下百姓也不答应。”
“姐姐说的是,那我便先放下心思,安心养病好了。”
两人的心境皆平和下来,不再去想这些繁杂之事。
只是,卫燕并未想到。
今日与长乐的这番谈话,会在数日后的大朝会上,应到自己身上。
第戎来朝进贡的那日,整个朝堂热闹不已、人喧鼎沸。
使臣带来了不少西域特有的珍品,这一回,除了连岁经常贡来的一些稀罕物件,更是连价值连城的整座和田玉山雕都送来了,如此这般,可见其国至诚之心。
明和帝自然龙颜大悦,坐在高堂之上,询问来使代表。
“汝国诚意,朕定当铭记心中,更期来年比邻和睦,互助互衬。”
使臣立在殿中,身着雀金裘,高傲仰着头颅,直视帝王道:“我第戎既拿出了十分诚意,陛下亦当拿出些诚意回报,方可彰显你大澧的天家风度不是?”
此言一出,朝堂一片寂阒。
众人心知肚明,这第戎的使臣此番觐见是带着目的来的。
连说话都带着谈判的意味。
明和帝顿了顿,旋即扯出一个随和的笑来,“使臣有什么提议不妨直言。”
明和帝态度婉转,其实与这些年第戎势力壮大有分不开的关系,若是放在早些年,还是第戎式微之时,那定不会让这等小小使臣在大澧的朝堂上大放厥词。只不过,这些年,随着第戎对周遭小部落的吞并扩张,不断扩张势力,澧朝倒是越来越忌惮第戎了。
那使臣满是骄矜的神态,不疾不徐道:“这些年来,陛下收到我第戎可汗的求亲书恐怕不少了。”
“我大可汗屈尊降贵,仅仅是想求娶你□□一位宗室女而已,可陛下不断推却,不知是何道理?”
“要知道,此番前来时可汗可是给我发了话的,若是求不回公主,那便等同于是大澧瞧不起我第戎,不愿与我这等蛮夷部族通婚,若是那般,那他便要率领铁骑亲赴大澧,当面问一问陛下您了。”
那使臣一字一句地说着,话音掷地有声,在朝堂上惊起不小的风波。
朝臣们顿时如沸水入了油锅,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起来,直言这第戎使臣太过嚣张,胆敢在此朝堂上威胁陛下。
可一方面又那他没有办法,毕竟胆敢这样赤裸裸的威胁,说明如今的第戎,是有与大澧交战的把握的。
一时间,谁也不敢站出来发生,而明和帝,亦是一筹莫展,骑虎难下起来。
“这……”
他为难极了,面上的神色是可见的蹙眉凝眸,扶着龙椅把手的五指都微微有些用劲起来。
这使臣倒也是看出明和帝的为难的,他倒也不再继续得寸进尺下去,建好就输,反而给了他台阶下。
“陛下若是拿不定主意,或是舍不得公主,不如,让我第戎的歌曼神女来为陛下择定人选。”
他话音落下,只见身后的使臣队伍中走出来一位浑身上下皆披雪色翎毛的异族女子,那女子乌发及地,头戴坠着白玉的轻纱,行动间宛如一只翩然雪蝶,虽以轻纱遮面,但还是掩盖不了她高挺的鼻梁轮廓,轻纱之外,露出的眼窝深邃,瞳孔蓝的好似一块清透的蓝宝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