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吾夜——挥墨染蝶【完结】
时间:2023-06-05 14:46:51

  苏弈说他掉进去了,记得春河上涨,水流湍急......他这条舟在里头翻船了, 还能捞的出来么!
  原本等待就是漫长而脆弱的, 如今听闻此事,更是禁不住承受, 期盼被打碎了似的。
  她越想越不受控,眼泪开始一颗一颗地冒了出来,揉了揉眼, 吸着气看向车顶, “都怪我......他走前我说什么不要做寡妇,这种事情怎么能拿来开玩笑..…..”
  她低低抽泣着,胸腔里憋着一口气,释放不出来, 最后轻轻地咳嗽起来。
  苏弈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只好坐在那里, 对这件事似是同样感到意外。
  忽地, 江妩的抽泣慢慢停了,抬眼看过来,十分警惕地审视他。
  苏弈愣了一下,不禁失笑,忍不住脱口道:“阿妩.….你是怀疑我么?”
  江妩盯着他,自己往角落里坐了坐,抽嗒了一下,冷声道:“难道不能么。你是始作俑者,是你推他出去的!”
  苏弈顿住,兀自轻嘲一笑,此时此刻百口莫辩的倒是他了。
  良久,轻轻嗤道:“是......我承认,我是狭隘的。当日我的确是要他感同身受我当初的痛苦...我没有他义无反顾的勇气,可也不想看他那么轻易的得到你。那一瞬间,我没想太多,只是想将他从你身边推到很远的地方去。可即便如此,我也从未想过暗中去谋算他死。”
  江妩咬唇摇头,警惕道:“谋算?你怎么知道是谋算。他是失足落水也说不定。”
  苏弈道:“他一向是谨慎的。若非有人是故意引他,他怎么会靠近那条河?”
  江妩顿了顿,喃喃道:“是谁要害他。”
  苏弈想也不想,“如今怕是只有永王。”
  “永王。”江妩喃喃着,记得当时永王和裴弗舟当街差点生了抵牾,那时候她和裴弗舟还没有太熟悉......
  仍然记得永王向她看过来的时候,他下意识地在她身前挡住的一幕。那时候,裴弗舟冷淡地对她说过,“江妩,你要试试自己保护你自己。”
  她想起他一向从容淡漠的模样,不禁也慢慢定下神来,缓缓平息了几口气,拿袖子擦干了眼泪。
  “所以...还没找到人对么?”她慢慢问了一句。
  苏弈点点头,“他如今若是回来,势必对太子来说是如虎添翼,对永王是一个不小的威胁。或许永王很早就埋了人在那边,这才叫他失去了警惕。”
  江妩没有说话,如今这情形她无法确定裴弗舟安然无恙,可还是不敢相信他会死。
  “你们原本打算做什么?”江妩突然冷不丁问了一句。
  苏弈讶然片刻,有点意外她冷静的语调,可此事牵连甚广,一时半刻讲不清,他只隐晦道:“圣人辛劳多载,如今该做太上皇颐养天年了。”
  江妩心中揪紧,这和她当初的猜测差不多。她不禁暗暗摇头,裴弗舟还说她总爱乱来,分明是他们这帮人太胆子大了!
  她深呼一口气,抬眼问,“那我要做些什么么?”
  苏弈愣住,随即淡笑,道:“阿妩,此为王朝事,凶相难测。你不要卷进其中了。”
  她却摇头说不,眸光坚定,眼圈的泪渍还未完全消散,在日光下辗转出荧荧之光。
  她微微颔首,有一种一往无前的勇气,道:“我没那么不堪一击。我要继续等着他,哪怕他再失忆了,还是受伤了、死了,我都要见到!可只是等待的感觉太难受了,所以我也要为他做些什么...就算是再小的事情也无妨。”
  苏弈听得怔了怔,眼前的江妩让他陌生,仿佛是一个他从来都不认识的人。望着她一副如旧的眉眼,定了定,继而温淡笑笑,拿出那个名册拍了拍,道:“你已经在做了。”
  “如今你在宫中呆着吧。没什么事情不要出来,今日你也看见了,永王的人,没法轻易入禁庭,可在外头却能随时盯住你。”苏弈说着,不由轻叹裴弗舟将江妩送进来,或许也是猜到有今天么。
  江妩默了默,“我知道了。”
  ...
  车辇行回了皇城,江妩从宫人行进的门下来,而苏弈则从另一个门进去。她悄悄跟着看了看,见苏弈的车辇果然往东宫的方向去了,她这才放下些心来。
  到了宫门,果然守卫过来检查一番才又让她进去。
  尚宫局。钟司记刚吃完饭,回来后,见江妩又坐在案几前拼命忙碌,不禁愣住。
  “你不是才出宫?怎么又回来了?”
  江妩抿抿唇,随口扯了个小谎,道:“家中有事要出远门,我不便跟着。”
  钟司记哦了声,这时候窗外叮叮咣咣的,钟司记看过去,拿手扇了扇,“圣人每次去九华行宫,别的局都能跟着过去大半一同避暑,可惜咱们只能挨热。”
  江妩抬眸循声望,翠影悠悠,又是换上绿纱窗的时候了.....
  一连等了几日,转眼马上要入七月。
  平日繁忙的宫城,仿佛霎时静默下来。
  走在清波池旁散心,忽闻有人咯咯笑着唤她。原来是几个眼熟的小宫人,她们长大了不少,招手又叫她去射鸭。
  江妩淡淡一笑,只叫她们自己玩。
  她从前喜欢禁庭夏日的悠闲与雅致,如今却觉得参天树影下有一双双眼睛,窥视着所有人的一举一动似的。
  这夜,她闻着幽幽花香,有些睡不着。于是披上衣衫,临窗而立。
  前朝的事情她不清楚,禁庭中却一派安详。她算了算,同裴弗舟已经半载有余未见。
  没有他的消息,依旧是没找到人。可这倒让她松了口气似的......至少还有个盼头。
  抬头见巨大的夜幕笼罩在皇城之上,群星灿烈,天角处的荧惑红得像一只野兽的眼睛,有一副凝视鄙薄的姿态。
  她拢了拢肩头,只觉得一丝莫名的寒凉,于是关上窗,径自去睡了。
  天空泛着鱼肚白的时候,她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
  如今她睡觉极浅,腾地醒了,穿好衣服走出去,见阿止正在停在甬道上巴望。
  她快步过去,“怎么了?”
  阿止还懵懵的,“不知道呀。东宫的阿监去尚食局拿东西,结果被人带走了似的。吵嚷了一路呢。”
  话落,只听隔着中庭,外头似是有嘈杂铁器的泠泠之声,从官舍里出来张望的宫人也陆陆续续多了起来,纷纷面面相觑。
  皇城广大,他们都在西边,东宫在城东。有人要在东宫挟持太子,强行宫变,先下手为强,也未可知。
  江妩心里立即一骇,有了不好的预感。
  她咽了下嗓子,极力冷静下来,道:“钟司记呢?”
  “她去尚食局打听啦。”
  江妩握紧了手,深呼一口气,利落道:“你快去叫她回来,让人在官舍里呆着千万别出来!”
  说着,她转身回了屋子,一会儿又跑出来,直接上了甬道往小路去了。
  阿止回过神来,在她身后大喊,“阿妩你去哪里?”
  江妩没再应,顾不得那些琐碎规矩,提衫拔腿就跑起来。
  耳边的风声乍起,宫殿快速在眼前掠过,她心脏狂跳,可仍然努力地压制住慌张,手里紧紧握着裴弗舟给她的那枚铜牌,上头篆刻的凸起深深嵌在掌心里。
  总算在监舍附近寻到了那个小内侍,她立即奔过去,拉住问:“出什么事了!”
  小内侍比她还要惊惶,颤声道:“东宫好像出事了。是永王...带人围了过去。”、
  事到如今,江妩深呼一口气,她沉了沉,反而异常平静,一向轻盈的嗓音变得镇定冷然,道:“现在还早,再晚就来不及了。你拿上这个马上从北门出去,找左金吾郎将,就说,是裴将军下令,要他速速进宫!”
  内侍这时候退缩起来,道:“奴人微言轻,他怎么会信我?”
  江妩一咬唇,立即从袖子里拿出一张字条,塞进竹筒里,道:“你看,这是裴弗舟送进来的!你一并拿上给他看,他定认得字迹。”
  内侍接过来,稍微有了底,不禁下意识疑惑,“宫中森严,江司记怎么拿到将军的信的?”
  江妩推他一把,催道:“别问了。我自有我的办法!快去!”
  内侍道:“方才出宫送檀桶的才走,我马上跟出去。”说着转身立即离去。
  江妩看着那背影消失在北边的甬道,这才松口气。
  她脱力地慢慢走回去,只一心祈祷。
  如今右武侯府的将领应当换了人,她不敢信,可左武侯府仍然是裴弗舟的旧部,当信得。
  至于苏弈,他手无兵卒,就算叫了也不顶用,所以只能这样。
  抬眼看,朝阳慢慢升了起来,融化在天际,橙红和青白的彩霞碰撞在一起,教人看得惊心动魄。
  事发突然,谁也没想到永王怎么就突然要将东宫端掉,恐其中牵连不少支持的朝臣。
  江妩不闻前朝事,她不知此番能有多少用处,只是想着要试一试,但愿自己所做的能至少有一二用处......
  她忐忑地走着,心神不定。
  突然听见一道调笑又恶毒的嗓音在身后响起。
  “江司记。你这是从哪回来?”
  江妩猛地一顿,慢慢回头过去,见永王李玶带着几个佩刀的护卫,正朝这边一步步靠近。
  她一共见过永王两次。一次是在街上,永王眸光黏腻缠人地打量她,另一次就是在武成殿。然而那时候身旁都有裴弗舟护着她,可单独同永王照面,如今是她头一次。
  江妩没想到永王消息那么快,似是早就盯上了她一样。
  面对这个上辈子,一句话就将她这个无名棋子放在了和亲大业棋盘上的人,这一刻,江妩竟然没什么畏惧。
  反而对永王这个人感到有些可怜——如此费尽心机,百般筹谋,去抢夺一个根本不属于他的东西,基本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她淡定地一颔首,不忘施礼,冷声道:“妾身行走禁庭,除了为宫务,并无其他。”
  永王打量她一下,蔓延上一丝玩味,极其猥琐地嘲道:“果然是和裴弗舟一条被子里睡出来的。你这说话的方式,真是像极了他啊!”
  江妩强忍着不适,这种人竟然是天家之子,空有枭胆,其下如此粗鄙,怎配御极?换做是她,怕是也绝对不会站永王党。
  她勉力牵唇,避开锋芒道:“永王若无其他吩咐,妾身先告退了。”
  永王当即说站住,“你把名单藏哪里了?”
  江妩微顿,难道苏弈没给太子么,继而想到或者是永王压根就没搜出来。
  于是颔首道:“妾身听不懂。”
  “还嘴硬!”他振袖大怒,气急败坏道,“来人,给我把她押到金銮殿去!”
  他继而一笑,眸光像条冰冷的蛇蔓了过来,“今天是本王的好日子。一会儿我就要他在地底下看看。”说着眼神在她脸上舔过一圈。
  江妩立即明白是永王已经开始行动了。听他说起裴弗舟那话,她不禁心里无比沉痛下去,只是瞧着永王冷嗤一声。
  *
  宫廷寂寂,仿佛空了似的。
  行进之处,见有佩刀侍卫,三三两两守在几个甬道的路口。
  江妩一路沉下心,到了金銮殿,还是浑身一震。
  朱色的抱柱左右皆立有一名银甲的禁军,手持长戟,凶神恶煞地立那里,俨然是宫变之势。
  她泛起几缕恐慌,怕是一部分禁军已经归顺了永王,所以才可以这么快地掌控宫中局势。
  也不知那个内侍送出去没有.....更不知道,她模仿裴弗舟的字迹,试图以假乱真的那个字条,能不能混过去。
  永王登上玉阶,按捺不住地在金座上坐下,纵然那根本不是正殿的龙椅,他反而颇有架势似的,观之令人发笑。
  他得意地张开手臂,按在扶手上,朝下慢道:“如今,东宫大势已去。诸将士与我立于此处,来日论功行赏,人人有份。”
  四下里,一声声喊起来“永王威武”。
  江妩听得简直觉得可笑,忍不住嗤嘲了一声。
  永王留意到她,一挥手,“带上来。”
  江妩被人推了一把,她迫着走了过去,抬眸看向永王,这个临头为了自己权力私欲,就将女子推出去和亲的人,何德何能配做未来天子?即使坐于高座,又何来君主威仪?
  半晌,她忍不住讥笑,冷声道:“沐猴而冠罢了......你谋害忠良,就算窃得御座,也不过腐索驭马,早晚众叛亲离。”
  她说着,却不解气,若是可以,真想上去狠狠踢他两脚泄愤。
  永王闻言,已然愤怒,高声呵斥道:“大胆!”
  “江氏女在禁庭行举不端,有通敌之嫌,把她拉下去处理掉!”在永王眼里,她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司记,像一粒尘埃似的,挥挥手就能叫她消失。
  江妩不肯就范,挣扎着手臂,口不择言地凄然道:“你这个獠贼,啖狗肠的猴子......”
  永王不耐地掏掏耳朵,哂笑道:“裴弗舟是该感谢我,人都在河底凉透了,还能有你下去相聚......”
  “裴弗舟回来不会放过你的!就算他死了,也会夜夜缠着你这种人,教你不得安宁!”
  江妩刚要继续开口。
  忽然,一道利落坚定的嗓音倏地在传来,带着一种风尘仆仆的冷峻气息,如一道破开乌云的日光似的,响彻大殿。
  “谁说我死了?——”
  .....
  江妩脑中轰然一鸣,肩头颤了颤,慢慢回过头。
  逆光中,一道朝思暮想的人影慢慢从殿外的长阶走了上来,他利落地一撩袍,径直踏入了殿宇中,纵然无法看清脸,可那挺拔精坚的身姿,腰挎横刀的架势,在整个东都,除了他,绝无二人。
  她惊得吸了口气,下一刻,瞬间眼泪便朦胧了眸子。
  裴弗舟没穿甲胄,依旧是一身深色的武侯官服,仿佛他从来没有离开过一样......只是那步伐里多了肃杀凌厉之气,步步逼近,教人为止一震。
  同他一道过来的,还有十六府卫的士兵,金甲银甲交错拥了上来,已然将殿外围个严严实实。
  裴弗舟目光一落江妩身后桎梏着她的那个人,不由警惕。
  于是脚步只停在了殿口,手搭上了刀柄,冷峻的唇角牵出一道短促的微笑道:“我看谁敢动她?”
  “你、你没死?”永王活见鬼了似的,大为错愕,“怎么可能?”
  裴弗舟看过去,轻轻一嗤,刻意恭敬道:“永王殿下,难道你不知道么?臣早已经不畏水了。”
  他说着,眸光不禁蔓延向江妩,四目相对间,见她神情里的怔惊与恍惚。
  裴弗舟牵了唇角,刀梢般的眸子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然而很快就收敛起来。
  他一挥手,嗓音沉琅,只简短道:“永王意图谋反,迫害东宫,来人!把永王及其党羽一并拿下。”
  永王大惊,日落西山的架势里,惊惶吩咐道:“给我弄死裴弗舟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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