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吾夜——挥墨染蝶【完结】
时间:2023-06-05 14:46:51

  果然,他思忖片刻,问,“请国公上表,撤换下你叔舅如何?”
  苏弈无奈地笑,“若是我父亲不固执,若是你父亲没总想着伺机弹劾,此事倒也行得通。”
  裴弗舟顿了顿,淡道:“父亲为官多年,只是自保为上。他是个聪明人,太子或是七皇子其实谁都不站,只一心向圣。他见七皇子在圣人那里得势,自然也要同圣人一条心。可来日若七皇子失势,圣心不再,重归与太子,我父亲亦会听从圣心,辅佐太子。”
  苏弈摇头,看裴弗舟的时候有些怜悯,“墙头之苇,未必一路的筹算都是能步步稳妥。”
  上辈子太子的确如愿登基。可裴弗舟不知道,后来他自己死了,等他一死,太子失去了臂膀,裴肃这个老狐狸也失去了一道屏障,被太子忌惮,贬为小地之官。裴肃骤然失去了儿子,郁结成疾,上任不到一年,就撒手人寰了。
  苏弈怔怔,回过神来时,不禁轻嘲。
  “所以,开春如何是好?若突骑施老实,倒是可以僵持,只盼圣人不要强强下令叔舅去攻打;若他们不老实,恐怕,扛不住的。”
  当初国公府送上去两个人,实在是轻敌了,又将人吹得天花烂坠,圣人期待
高涨,如今却下不来台,架在火上烤。
  裴弗舟敲了敲案几,最后一停,只皱眉微叹,“.......若不行。就输他一场。输掉一场,换下人,吃些罚。你不如做个大义,举荐几位妥帖之人去。我也会写信给我叔父,问一问他的人选,如何?”
  话音刚落,苏弈却果断接道:“不可!”
  “什么?”
  “不可.......不能输。此战绝对不能再输了。”
  裴弗舟摇头,“世子。有舍才有得。舍一局输,保国公府上下安稳。这个道理,国公不懂,你应该懂的。”
  苏弈苦笑。
  心想裴弗舟你知道什么?输了就是输了。
  圣人不会给第二次机会。
  到时候太子失势,七皇子起势,为修边境之睦,势必和亲,他妹妹苏蓉就又要去填窟窿。
  然后呢?......一切重蹈覆辙?
  就连裴弗舟,自负如你——到了彼时,也会万劫不复,没有生路。
  苏弈不禁嗤了一声,这鱼脍生冷,醋芹酸涩,实在是食不下咽。
  不过,当年裴弗舟那般举动,他还真是意外,原来喜欢吃这些冰冷酸苦之物的人,也会藏了一颗那样滚烫的心么。
  .....
  这时候,穆戈捧着新衣新帕进来了,恭敬地举至苏弈面前,道:“世子留宿,奴已备好新衣新具。”
  “不用了。”苏弈忽而微笑,他径自起身,改成笑吟吟的模样,松范道:“你家少郎主这吃食实在是单调。我还是回府吧,不然到了明日,我还没饱腹,也先要饿死了。”
  穆戈大窘,以为是自己厨艺不佳,连忙道歉,“是奴生疏。”
  苏弈笑,“无妨。好好伺候你家少郎主。”
  转头道,“裴二,我回去了。你若想到什么好法子,记得开春前及时告诉我。至于旁的,先过好这个上元再说。”
  裴弗舟坐在青垫上,看着苏弈,凝了凝,苏弈有事情瞒着他。
  他顿了顿,而后只微笑应道:“是。世子放心。”起身要送,却被苏弈阻止了,临出去前,回过头,拍了拍裴弗舟的肩头。
  苏弈郑重道:“如果你碰上了江姑娘,告诉她一声,我是惦念着她的。”
  裴弗舟看着苏弈片刻,不禁鼻尖嗤了一下,“好。”
  ...
  苏弈跨马而上,一撩衣摆,握着缰绳轻策离去。
  今暮云层叠涌,恐怕是无星无月之夜。
  他登上星津桥,高马之上见洛河冰冻,枯木枝子残破地掉落在冰面上,黑木洁冰,在夕辉之下映出交错凌乱,一如棋局。
  他忽然想起裴弗舟说的那个“千里独行”的残局,不禁唇边一哂。
  当年,‘送江妩入局’,的确是错在他苏弈;可裴弗舟居然说他自以为是?
  可笑。
  江妩那时候被送走了,他是她曾经的情郎,能不心痛么?
  然而,那时候他们都是能活下去的。
  可就因为裴弗舟你,你自以为,能力缆狂澜,竟然瞒天过海了那么多人,遣人毒杀了突骑施可汗,最后闹到朝野震惊。
  苏弈苦笑摇头,可你还是太过自负了,如果江妩活着在那边,他们所有人都能活。
  可你,彼时种种,从一开始都因江妩走错了。你不知道你一死,所有人也被牵连进去。
  分明,自以为是的你,最后失算的也是你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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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第 53 章
  ◎她的味道一定是甜的◎
  别苑内, 直棂窗下一盏明灭的书灯亮了起来,与天上的月色交相映着。
  裴弗舟坐在灯下凝神,一旁的糖糕堆积如小玉山, 却纹丝未动。
  他在思索方才苏弈的一番话。
  今日,苏弈来得荒唐, 去得也荒唐,可那话却引得他不得不在意起来。
  不知怎么, 裴弗舟有一种近乎笃定的感觉,他与江妩同苏弈, 三人必有纠葛。
  苏弈言语不明,江妩推三阻四,只有他被蒙在鼓里似的。
  他们二人中,必有一人对他没有怎么说实话。
  裴弗舟蹙了眉, 欲整理思绪。
  于是随手抽出一张白麻纸, 铺平在摇摇烛灯下,而后将吃饱了墨汁的鸡距笔一股脑地压了上去。
  良久, 眼见一团乌色晕染开来,不见其形,未成笔锋, 迟迟等不到持笔者书写。
  裴弗舟写不出来什么, 一时心思纷扰不得安宁,失了平日的冷静利落,只有一种莫名的躁动不安,风起云涌似的在胸怀中激荡。
  他也说不出来这是一种什么感觉, 脑中突突跳个不停, 好似有一股泉水欲喷涌而出。
  裴弗舟凝了凝, 干脆将脏了的纸团起放在一边, 重新拿起一张,仔细沾了墨。
  他将笔尖压着砚台边,修成了刀尖似的锐头,顿了顿,揽袖提腕在纸上写了江妩的名字。
  裴弗舟书字一贯笔力强韧,如剑如戟,可写她名字的使唤,腕骨不自觉地柔了几分。
  只见那两个字收了不少锋芒,笔触辗转出,没有了凌厉,倒是多了几分蚕头燕尾的凝重。
  他写完,只觉得少点什么,鬼使神差地用了胡人的文字,又在一旁写了‘突骑施’三个字。
  当年随叔父在北庭,他是学过一些那边的语言,因此会一点。
  裴弗舟凝眉,端着字迹,在灯下端详了半天,良久,扯了个唇角。
  他摇摇头,只觉得诡异又莫名其妙。
  屏风后人影一顿,穆戈按照吩咐端了药来,“少郎主,该吃药了。”
  裴弗舟应声,对着两碗褐色泛着酸苦的药汁凝了凝,一碗颜色浅,是治伤口的,一碗颜色深,是治脑子的。
  因着他吩咐了穆戈加大了治疗头疾的药量,所以熬出的药更加浓。
  裴弗舟端起碗一饮而尽,顺手拿起饴糖入口吃,压在舌下,只问:“彼时太医留下的方子你还记得么。喝多久才能痊愈?”
  穆戈答:“上头没写。不过太医当时来,恰是奴引他进少郎君院子。太医的意思,少郎君怕是脑中有凝结的血物,不过不碍事,吃着药,过个半年就消散得彻底了。”
  裴弗舟没有说话。
  半年,太慢了。
  他不禁十分后悔,早知如此,当初就该按时吃着药,或许好得更快些。
  裴弗舟唇角微微抿了抿,重新落笔在纸上,行书飞走,口中道:“明日我当值不得空,你拿着我的信物跑一趟太医署,请之前替我看病的太医令来,就说,我犯了头疾,劳烦他替我施针。”
  穆戈接下裴弗舟的玉佩,连忙应是。
  上前的时候,顺手收拾起案几上的废纸团,然而无意中一瞥旁边的字。
  穆戈只认得左边的那两个。
  他还是一团孩子气,藏不住事,瞧见了只是笑,忍不住点破,道:“少郎主写的是江娘子。”
  裴弗舟迟疑了一下,放下笔,重新拿起那个名字看了看,眉宇淡淡道:“嗯。”
  穆戈体察他,知道他心里藏了事,趁机献巧,问:“听说江娘子是舒州人,奴学了点江淮菜,江娘子下次什么时候再来?奴做些好的。”
  裴弗舟垂眸不语,原来他的这点心思如此明显,连穆戈这样的小僮仆都瞧出来了么。
  所以,是旁人都知,唯她不知。可到底,是她真的不知,还是不愿意知?
  可不论哪种,他都觉得有一种无法掌控的失落感,思及此,刹那间,怅然之意缓缓蔓延开来。
  裴弗舟顿了顿,忽然抬手,将那纸一折,斜对上了烛火,橘色的火苗瞬间一点点你吻上了字迹。
  明灭跳动的火光,映出一双清冷淡漠的含情眼,而后,他唇角微微向上牵起淡淡的弧度,吐出了几个字。
  “不。她不会来了。”
  ......
  寒冬漫漫,边关枯草不生。
  如裴弗舟先前预料的那般,突骑施的军粮果然成了不小的问题。
  僵持之下,突骑施的军队无奈于沙雪加重,纵然心有不甘,也不得不退回了他们最安全的营地,以躲避可怕的风雪。
  比起这些游牧的胡人,王朝军情况好很多。前方敌人无奈退军,少了威胁,而后方,他们则背靠着安西都护府。即便安西军需要集中兵力放着南边涂蕃人的骚扰,一直是无力援助这场不大不小的战事,可总算,王朝军也能吃喝不愁,算是可以度过一个平安的冬日。
  只是,此报传入东都的时候,似是有些变了味道。
  说得是,突骑施如何连连畏战,我军又是如何毫无后顾无忧,将士与安西百姓如何军民如鱼水之情,胜仗在望,安定可期。
  在上阳禁中赏梅的圣人接到战报后,龙心很是大悦,当即八百里加急,策赏军中将士,另给苏家举荐的两位参谋官升了品级。
  这个情况传到苏弈耳朵里的时候,恰逢东都迎来了第一场冬雪。
  此时,距离他同裴弗舟在别苑见面已经过去了十五日。
  苏弈遣走了来报信的家仆,只无奈地叹息,仿佛看见悬在头上的那把刀子又向下落了几分。
  然而,苏家上下除却他之外,皆满是喜色。
  就连担心了整个秋日的国公夫人,也微微松了口气似的,同桂姨娘和苏乔那些人说话的使唤,脸色也好看许多,更是有了闲心,去筹备年关元日的家宴。
  苏弈对着袖站在廊下,难得脸上没有什么笑意,只望着漫天飞雪,思绪空白了似的。
  他眯了眯长眸,记得当年确认将江妩送入局中也是大概在这个时候。
  白雪覆盖了东都,而叔舅那边早就没有扛住,已经战败。
  当时不得已之下,一部分安西军被调去援助,勉强稳住了边界线,然而,代价是,南边的涂蕃差点抢走一个据点。
  圣人动了龙怒,当即怪罪苏家失责。
  当时几乎是举步维艰——若是继续增兵打下去,这意味着是在年关开战,再败,开年不吉,此乃大忌。
  所以七皇子和主和派得势,提出和亲。
  彼时,圣人膝下唯剩一位十三公主,乃元后之女,太子亲妹,虽闺中待嫁,可虚岁十四,尚未及笄。
  国公府失去圣心,然而有人趁机造谣,暗指苏家通敌,眼看自家基业摇摇欲坠,苏家不得不准备负荆请罪的法子,以表忠心。
  于是和亲的事情,自然是落到了苏蓉头上。
  然而,那时候,有个人却提出了李代桃僵。
  用江妩,替苏蓉。
  起初,苏弈分明记得自己是不同意这件事的,更是为江妩说过话......
  可后来,不知怎么,在暗无天日的哭声争吵声中,他竟然也就那么点头应允了。
  他一向信任裴弗舟,将此计告诉他的时候,裴弗舟没有同意,可也没有反对。
  记得裴弗舟沉默了很久,而后抬起一双利落微翘的眼梢,问了他一个十分愚蠢、可笑的问题。
  裴弗舟问,“你不是喜欢她么?”
  “.......可我无法做到看着我亲生妹妹死在那边。”苏弈无奈发笑,答得简单,可亦是痛苦的。
  “你就不怕她死在那边?”
  “江姑娘,她是个心性坚韧的姑娘,比蓉儿强很多.......她会好好活下去的。”
  彼时,裴弗舟没有惊讶,只有骇人的冷漠,“苏弈,”他郑重地问,“你确定要这样做?”
  苏弈一狠心,深深点了头。
  裴弗舟没有犹豫,只颔首,利落道:“好。我会帮忙。”
  .......
  苏弈忆到这里,不禁睁开了眼,笑了......笑得如此嘲讽又无奈。
  不曾料,裴弗舟如此心如深渊,从那一刻起,居然连他这个好友都是瞒着的。
  谁能猜到,裴弗舟所谓的“帮”,竟然最后将所有人都算进去了。
  的确,他看似是帮着苏家向江妩隐瞒了替嫁的事情,什么都没说;后来,江妩顺利和亲了,他们以为尘埃落定,不想,却是噩梦的开始。
  江妩春日启程,入突骑施时已是暑夏,听说是在成亲当夜,突骑施可汗竟然一夜暴毙。
  起初,他们所有人都以为这是个意外,暑热塞外疫情横行是常有的事情,再加上可汗本就有些年岁.......
  可后来,王朝同突骑施的关系越来越糟,似是有人从中挑拨;没多久,就连江妩替嫁的事情也被传了出去,惹得突骑施大怒,只得了一个比假公主还假的替身,言辞直指国公府。
  等苏弈回过神来,察觉出裴弗舟不对劲,才意识到这个人已经近乎失心。
  那时候,他一把揪住裴弗舟的袍领,几乎是第一次,咬牙切齿的恨声直呼其名,迫道:“裴弗舟你疯了?我做这一切是因为我要活,我要国公府活。你这是在干什么?!想让我死?——”
  裴弗舟却眸色闪过一丝轻嘲,微微一笑,一点一点地掰开了苏弈的手。
  他嗓音淡然,又有些慵倦,“放心。你不会死。我不要看任何人死。”
  “你派人毒杀那个老不死的,突骑施知道了不会放过你!你暗中挑起两国争端被发现在大华一样死罪!你简直、简直不可理喻!你到底要干什么?”
  “我要军功......”
  裴弗舟说着,却冷冷一笑,挑衅似抬着眼,而后,用一种笃定的,压抑了许久的嗓音,字字清晰。
  “我、要、江、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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