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吾夜——挥墨染蝶【完结】
时间:2023-06-05 14:46:51

  他皱了皱眉,估计外头天是很冷的,也不知她呆多久了?
  忍不住身形微微一动,只想起身去迎,然而握紧手压下心思,重新坐直了身,一动不动。
  他只吩咐道:“再加个熏笼进来。”
  没一会儿,室内暖意融融。
  江妩很快暖和过来,解开了大氅,坐在他的案几旁默默无语。
  多久没见了?好像也没有很久。可是两人坐了很久,谁都没说话。
  裴弗舟一直没理睬她,当她是空气,只自顾自地靠在凭几上看步兵图。
  然而余光见江妩搓着小手,目光四下里瞧。
  他蹙起眉,没忍住,终于倏地淡声道:“又不是第一次来。你张望什么?”
  江妩微惊,收回了目光,轻轻哦了一声,而后垂眸捏着袖口。
  裴弗舟以为她冻坏了嘴巴,不会说话了,看了一眼,扔下手里的图纸,双手交叠,无波无澜地问,“你来干什么?”
  江妩抿抿唇,听出裴弗舟似是颇有微词。
  她对他态度的转变有些不适,果然是在躲着她么,想起抱穗说的话,有点紧张。
  这次来其实是趁着新岁,见他也算是顺理成章。朋友一场,总要相贺。
  还有就是,想问个清楚。
  话到嘴边,可又觉得直接说有些唐突。
  她犹豫片刻,赶紧从袖里拿出一个香囊,放在案几的边处,朝他推了一推。
  “送你的。还未祝你元正喜乐。”
  “送我的?”
  他顿了一顿,靠在凭几的身形轻轻动了一下,分明想去拿。
  可他默了默,而后眉梢轻舒,似是有些不在意,只抬起眼皮看她,“是不是给旁人缝的,落下一个给我。”
  江妩额角出了薄汗,这怎么说。虽然不是给旁人缝的,可确实也不是特意给他的,只是她练手的成品,自觉还不错。
  她不好回答这个问题,只好虚应笑笑,悻悻道:“不要算了。”
  说着伸手去够,然而下一刻,裴弗舟已经率先拂走,拿在手心里翻来覆去地审视。
  江妩悄悄觑了他一眼,试探道:“这才新岁,你就这么忙啊?我还以为你是不想见我呢。”
  “江姑娘,请你不要胡乱用字。”裴弗舟口中应着,依旧看了看那香囊,越看脸色越严肃,“右武侯府直到上元前都要有人当值的,还有...”
  “...你送我这个干什么?”
  他把香囊放回了桌上,抬眼静静地看她。
  江妩被他一双俊秀的眸子瞧得心头一空。
  “就是...就是过节了,友人之间相赠。这没什么吧?”
  裴弗舟倒是没怎么多想,脸色淡淡,说“是没什么。”
  而后指节一曲敲了敲案几,剑眉轻蹙,不解地问,“可我是说,你缝一个肥硕的麻雀给我,有何寓意。”
  “......”
  作者有话说:
  【幡子】唐朝正月初一时家家院子里插一条长条的旗子(布或者是纸条),用来祈福。传到了霓虹就成了长条鲤鱼旗
  【传座】就是吃席,《汉典》“元日后,民间邻里相递作饮食相邀。今在此家,明在彼家。”
  【元正/元日】正月初一
  【上元】正月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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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第 55 章
  ◎“我若说现在想亲你,你会拒绝吗?”◎
  江妩现在十分后悔。
  大冷天的节庆里, 不在家歇着,自己巴巴儿的跑来这里做什么。
  好心来拜贺他,又送了礼, 结果在这里坐冷板凳不说,还要被他当面笑话手艺不精。
  她坐在那, 心里寒凉,只扯了个嘴角, 笑得发苦发涩,“怎么......你不认识么。这分明是迦楼罗, 是大鹏鸟啊!朱翎金翅,如鹰似鲲......云程可行九万,利爪足令诸禽丧胆,明明很威风的, 你这什么眼神。”
  说到最后, 那语调里忍不住有点哀怨——他可以直接说她技不如人,但不能说她的成品是个麻雀......还是个‘肥硕的麻雀’。
  裴弗舟迟疑了一下, 重新拿起来翻看。
  见那绣面上头金银赤线细细密密,一层压着一层,勉强排得紧凑, 鹏鸟额头还镶了一颗小小的明珠, 瞧得出来着实很是费工夫。
  想起他当初捡到她那枚绣着海棠花的香囊,好像的确是这个有不少的进步,也够为难她了。
  不过方才她说的那些关于迦楼罗的话,寓意别有心思, 很符合他的喜好, 这倒叫裴弗舟不由牵唇淡笑。
  他不看她, 只说好吧, 拿了香囊在腰间左右比划了一下,给她台阶下,“是我狭隘,不怎么读那些浮屠之语,的确是不知道这种鸟的。不认识也是正常,你也别放在心上。”
  江妩听他这话,脸色舒缓一些,干巴巴地点点头,“听你这般说我放心了......不然我真会怀疑自己同旁人比实在是天差地别。”
  裴弗舟没有说话,左臂撑搭在凭几上,双手交叠着手指似是思索。
  过了一会儿,他道:“......也不是个个女子都须得在这上头费那么多功夫的。有人擅,就有人不擅。倒是你的字,我瞧着算很好,从前仔细练过么?”
  江妩抬起头,有点惊诧,“你见过我的字么?”想了想自己并未给他写过什么,“为何这么说?”
  裴弗舟淡薄的视线朝她腰间的海棠香囊一瞟,颔首道:“你那上头的‘江’字,是自己写完照着绣的么。这个字原就单薄,很难撑住,你绣得虽然勉强,可字的骨架能瞧出来。可见练过,当是不错,应比我见过的旁的女子的字要好。”
  江妩被他分析一通,一时噎得没话说。
  先是大棒打压了她的绣工不佳,后来又这般不吝啬地塞她一嘴甜枣,夸她的字好。
  她乜了裴弗舟一眼,扭捏了一下,只好对于那夸赞照单全收,道:“家里古本多,闲来无事就照着写写,所以什么字都练练。”
  “原来如此。很好。”
  他话落,突然发觉没什么可说的了。
  于是轻轻吸了一口气,起身在案后坐正,重新铺开方才写了一半的纸,举笔蘸了墨,比着兵书一列一列地继续写着什么。
  裴弗舟头也不抬,垂眸落笔如飞,只口中淡声道,“你还有什么事吗?没什么事就赶紧回家吧。”
  说罢,他余光的视线里还是不自觉框住她的身形,嘴上让她走,可又不愿眼见她真的就直接走掉。
  如今裴弗舟打算疏远些她的,或许这般就渐渐淡了,省得来日还要忍受这些儿女情长的烦乱。
  可惜,这方百转千回的心思,落在另一方耳朵里,却听出点不近人情的意味。
  江妩见识过裴弗舟曾经的冷淡,如今他这般举止,忽然翻脸似的,实在是惹得她心里有些郁闷。
  这男人的心绪也太阴晴圆缺了,年前在永宁寺还是好好的,隔了年关就成这样了。
  江妩咬了咬唇角,只觉得裴弗舟这是在赶她走。
  或许人总是会泛起不甘心的毛病吧,男女都不例外。
  裴弗舟越是这么不给江妩面子,让她回去,江妩就偏要再争回几分面子,非要把事态圆回来些,才肯罢休。
  于是她赖在蒲垫上没离去,相反,倒是往他案头那边挪动了几分。
  她倾身覆趴在案几边缘,脑袋微微前伸着看,一双眼睛直直盯着他提腕书字的姿态。
  裴弗舟笔底有龙蛇,腕骨端庄,写出一串疏密得体的字迹。
  她这边有意留下,于是便装模作样地点点头,满嘴奉承道:“好字、这是好字!”
  裴弗舟蹙起眉头没有说话,停了笔,转眸瞥了一眼她缺少距离感的姿势。
  江妩就在他左臂旁边,半身软玉倾撑着下巴落在案几上。
  她扬起视线瞧他,笑得有示好的意味,眨巴几下眼,道:“你怎么练的?”
  那张丹唇正微微翘着,谈吐的一呼一吸间,她的气息便弥漫了过来,飘落在他的左手的手背上,泛起一阵阵温热。
  裴弗舟有点不满,皱着眉想提醒她,让她坐远一些。
  可话挤到了嘴边,不知怎么,又有点不忍心斥开她了。
  半晌,他无奈,只好扭回了视线,继续垂眸写起来,淡声应道:“从前我习字时,为了省事直接临的二王,写多了就这样了。”
  江妩撅起了嘴,忍不住啧了一声。
  所以这是天赋么?她从来都是临碑学楷,以正字形、字骨;裴弗舟倒好,直接大劈叉似的,学得二王精髓。
  还说得这么云淡风轻。
  她心里发酸,实在是有点嫉妒了,悻悻道:“写字这东西是讲究心境的......几个人比得了你这种人,出身世家,又是权势富贵滋养出来的公子哥,自然胸有大丘壑,习得快又好。不像我,就算按照你的写,也是软趴趴的。”
  江妩说着说着,总算明白了什么叫越比越心塞。
  唯一还算拿的出手的东西,在裴弗舟面前一比,也要显得低一些,总觉得脸上挂不住。
  裴弗舟见她竟然为了这点事情就低眉耷拉眼起来,他起先是有些微微的讶异,而后眼底不禁染上几分无奈的浅笑。
  摇摇头,方才紧绷着的神思全然松了一松,脸色也温然了几分。
  “你这也要同我比么。”他不禁哂笑,语气里多了些许不自知的哄劝之意,“你为女子,我为男子,腕力笔势自然都是不一样,写出来的感觉也会不同。没什么好争的。”
  说着,只将笔递过去,又给她往旁边让了个位子,他重新铺开一张崭新的白麻纸,朝她颔首,“罢了,你也写几个给我瞧瞧。”
  江妩瞥了他一眼,叹口气,只好接过来,挪到他旁边的蒲垫上。
  她提笔蘸了墨,察觉出那是上等的松烟墨,暗暗努嘴。这裴弗舟,好奢侈的大官,府中公差都要用这么好的墨。
  江妩抿唇思忖,迟疑了一会儿,侧头呆呆地问他,“写什么?”
  裴弗舟无所谓,道,“随你。什么都行。”
  江妩挤着眉头缄默一阵,咬咬唇,揽着袖子写下一句。
  北斗七星高,哥舒夜带刀。
  这是写青海天高星明,哥舒翰日夜安定边疆,抵御涂蕃进犯的。
  江妩是个惯书隶字的,所以写出来的字,顿圆不露锋,似是和这句不怎么相配。
  然而那横撇勾捺左右开张着,倒是瞧着有一种博大气象。
  裴弗舟歪过身子念了一下,有点意外。
  本以为她会写个闺情缠绵的句子,见了这句不由嗤嗤地淡笑一声。
  他看了看,大方地沉声道:“还说......你这不是挺好的么。比我的隶字好。”
  江妩脸红几分,受夸自然是心里头飘一飘,只依旧拧巴着客气道:“哪里。自然不如你的行书。我按碑帖学,学半天不得二王要领。”
  她又比着裴弗舟方才抄兵书的字迹,按照他的笔法学了一遍,写下几个同样的句子,呈给他瞧。
  江妩闷声道:“你瞧瞧...还是差很多的。”
  裴弗舟顺着她递过来的架势看了一看,忽然有一种奇异的感觉自心胸升腾起来。
  这是她学着他的字迹写出来的,虽然还是秀气,可已经是很好。
  只是,这给了他一种被追随的错觉——仿佛他向前一步,她也要跟上一步,一路亦步亦趋的。他做什么,她也学什么。
  其实他一向是愿意看她走自己的路的。可眼下不得不承认,她临自己的这张字,给了他一种极大的满足感。
  他自嘲,大概男人总是感情里更虚荣的那个吧。
  裴弗舟不自觉声音里带了点温柔,伸手给她指点道:“.....你这转折连笔处略略拖延,写的时候利落些就行了。”
  江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只重新拿了一张纸铺开,她提笔,马上按照他的话又试着写了几个字。
  写完举着瞧,踯躅半天,总觉得好些,可还是差点什么。
  她叹道:“还是不够好。这是少了笔力,不够潇洒飘逸,没个年月练不成的。”
  裴弗舟凑过去瞧了一眼,无奈道:“你的笔尖舔墨还是太多了,不够尖。”他接过她的笔,替她重新沾好墨后,在砚台边左右翻腕,刮了两下,笔尖立刻如剑如针。
  他递到她手里,叫她再试试。
  垂眸凝视着她雪白的细腕游走,忍不住皱眉道:“......腕子不要绷得那么紧,容易写死板。”
  “嗯。这样么?”她腕骨一松,笔尖落下去,又成了蚕头燕尾。
  裴弗舟无奈地吸了口气,说不对,而后不自觉地从旁边半拥过去,握上她的手,垂眸道:“......要这般。”
  江妩手背一暖,还没回过神来,他的手已经覆了过来。
  那手掌宽大,轻而易举地就赢一把包裹住她的手背;然而那手心也有些粗糙,尤其是关节之处,大抵是常年握刀,生了薄茧。
  她自是闺中姑娘,细皮嫩肉的。
  眼下他这粗粝的薄茧正慢慢地剐蹭着一把细腻的肌肤,引得她顿时心神乱了一下,手上也失了几分力气。
  然而下一刻,一股更坚定的力道自他的手腕渡了过来,将她的手力牢牢地稳住了。
  江妩不由背脊一直。
  她不是没被男人握过手,从前,苏弈也曾牵过她。
  可实在是不同。
  苏弈总是虚虚地拉着她的手,可裴弗舟却不是。
  那是一道属于裴弗舟的力气,好似有一种独天占地的霸道。
  紧实有力,坚定沉稳。
  他这般握着她,好似一股脑将她的手力全都夺走了。
  她感到自己的手在他手掌中变得软软的,没了自己的方向。
  若非他包裹得紧,那支笔怕是要从手中滑落。
  “看好了。”他的声音忽然在她耳畔响起,温热的气息吐露在脸颊,她不由浑身紧张起来。
  她的半边身子已经在他怀里,一阵阵冷松的气息翻涌过来,吹得她心头如临松涛阵阵,恍惚间,脑中空了一下。
  紧接着,他带着她腕力一沉,在纸上写了起来。
  她没有了思绪,眼看着他用行草帮她续上了下半句——至今窥胡马,不敢过临洮。
  那字是一气呵成的,果然是丰筋多力,很有风骨,尤其是最后落笔的两下撇点,利落干脆地连在一起,还真是犹如一把弯刀,直直地插入弯钩之上。
  好似大雪满弓刀,弓刀入山峦。
  她一时愣了愣,不得不被裴弗舟运笔所成的气势所震慑。
  都说字如其人,没有人比裴弗舟更衬得金吾将军四个字了。她方才将那威严四方,震慑诸禽的金鹏送他,倒还真是送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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