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吾夜——挥墨染蝶【完结】
时间:2023-06-05 14:46:51

  这点关心却教他不由觉得有点可笑。
  江妩还没走?
  ......她应该落荒而逃的。
  倘若她现在落荒而逃,立刻厌恶地弃他而去,他或许还能好受点。
  她还不走,是因为自己如今的样子看起来太过可怜了吗?
  ......
  裴弗舟鄙薄地嗤笑一下,没有去看她,只是蹙眉挥了挥手。
  “我今日......饮了些屠苏酒,这会大概有些醉了......”
  他低哑着声,道,“什么都不用说......你回去吧。”
  “......”
  *
  江妩也不知怎么走出那间屋子的。
  她失魂落魄,也无心留意衣领是否歪斜,发髻是否松懈。
  走出右武侯府,上了车辇,她身子一软,歪在一角发着呆。
  临着上元,街头的武侯管得也松了些。
  这个时辰里,天色是昏的,可外头还有着稀稀落落的嬉闹声。
  江妩无心看,只是觉得疲惫,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想。
  下了车,抱穗来迎她。
  浩浩的北风吹鼓起她的大氅,空气里弥漫来祝祷的檀香和爆竹燃烧的味道。
  恰逢有客来沈府传座吃席,才从前门进去,院子里正无比热闹着。
  江妩恍惚了一下,想起在寂静的右武侯府的种种,遥远的好似一场梦。
  她绕过影壁去,依着表姑母的介绍,同来的客人一一拜礼问候。
  那都是表姑父那头的亲戚,她谁都不认识,僵硬地挤出笑意,叫着一个个“阿叔”“阿公”的称呼。
  旁人哜哜嘈嘈的,在她耳畔聒噪来聒噪去,可江妩却是麻木的。
  身子浸泡在欢腾的节庆里,神思仿佛留在了什么地方,回不来了。
  好在,她不是主人家的女儿,不必非得去应酬宴席,见过长辈之后,只寻个由头回了自己的院子。
  抱穗给她换衣服,解开了大氅,又要褪去外衫。
  她低低“呀”地一声,惊道:“姑娘这是去哪了?怎么袖口蹭上这么大一团墨?”
  江妩正烤手,突然有些难堪起来,支支吾吾道:“没什么......嗯...就是去了竹墨宅那头看字画,那店主家的狸奴不知怎么回事,突然跳出来踩翻了砚台,溅了我一袖子......”
  “嗨......猫儿不老实,多半怕是发春了。”抱穗听得直摇头,将衣服放到要洗的木盆里,啧啧道,“可惜了。这衫子颜色好,过两日姑娘不是要同桂娘子出门么,我还想着穿这件,配什么都好看。这几日怕是又要落雪,不知能不能干得彻底。”
  江妩怔怔地听着,神思不由自主全往前半句跑。
  她脸微微红了,轻声斥道:“瞎说什么呢。这还没到春天,哪里会闹猫......”
  抱穗想了想,说也是,收拾好之后,拍拍手,问,“姑娘在外头吃饭了没?要是没有,现在用饭么。”
  江妩问:“今天都有什么?”
  抱穗兴致勃勃,“这不是来客传座了么,今天中午大郎特意找人去河上凿了冰,弄了好几条肥鱼,请人做了鱼脍,配了醋芹,甜酒。”
  江妩在熏笼旁听着,放在上头暖着的手上顿了顿。
  她想起来上次在裴弗舟别苑里吃鱼,那时候就觉得他举止怪异,现在一想,倒是都通了.......
  江妩心里塞了一下,轻轻叹口气,道:“我最近都不想吃鱼脍了。还有什么热的吃食么。”
  “有炙烧茄子和汤饼,姑娘行么?”
  “好。”江妩点点头,在抱穗快要走出去前,她突然回身道,“你去的时候就说我也吃鱼脍和醋芹。回头领过来,你自己拿去屋里吃。”
  抱穗一听,乐得上了眉梢,和姑娘谢过,喜滋滋地赶紧去了。
  江妩温淡地抬抬唇,有些凄凉。
  大过年的,她自己心情沉沉,可也别让旁人也跟着不欢喜。
  忽听前堂觥筹交错,欢宴同庆,她这厢静得有些发慌。
  江妩落寞起来,坐在案几前翻看摞起来的信堆。
  家书一封又一封。渐渐的,来的多,她回的少了。
  其实就在临着年关那阵,耶娘问她婚嫁的事情问得紧,她起先一直说的是放心,可后来三番五次出了岔子,她也不愿意多说。
  想想看,其实今岁的年节里丧气的不止她,右武侯府不是还有一人么。
  同她一样的。
  不,怕是比她还要郁结......
  这般一想,江妩无奈牵唇,觉得自己应不算是东都最寂寞的。
  ......
  茄子厚肠胃,汤饼灌水饱。
  这些江妩原本是都能吃下的,可今日心里堵,下了没几筷子就肚子觉得撑了。
  她在屋子里来回走动,消着食儿,抱穗在一旁给衣服熏香。
  外头的宴席还没完,还在热闹着,估摸着要宾客留宿了。
  抱穗打量一眼,回来道:“夫人他们最近高兴着呢,姑娘猜如何?前不久派了医工去庄子,金坠儿怕是要生个小子。我瞧着,往后是要翻身的。”
  “是吗?”江妩随口应了一声,心神游走地喃喃道,“那挺好的,膝下有个一儿半女,能得沈府照顾,她这辈子也算不自苦些。”
  江妩踱步到了月光的投影下,淡淡柔柔的一层银光,比不得烛火热烈,落在她脸上轻纱似的一层,勾勒出玉做的脸蛋。
  抱穗却听得揶揄着笑,抬眼看向她,道:“姑娘听听自己的话,都要活成菩萨了。还不自苦呢.....您自己呢?”
  江妩心不在焉的,叹息着坐回榻上,向后靠在引枕上,绣面细密凸起,她的脸颊贴上去,觉得有些粗粝。
  不自知地蹭了蹭,她望着一地的月光,轻声地自言自语,“后天不就去了么......不是正式相看,只是打着传座的名义吃吃饭。桂娘子说那样能自在随意些,少了点肃正,才好成事......”
  她不得不承认桂娘子的细腻,大概是做了妾侍,在上头总是要多花些心思。
  抱穗欣然笑笑,“那就好。只是还没说郎子是谁。”
  江妩说还没呢,淡声道:“桂娘子在国公府。有些话和事情不容易能递出来,索性后日就知道了。”
  “行。后日我给姑娘梳个好看的发髻,穿上次裴公子送的那身怎么样,虽然可能薄了点,外头披件厚衫子和大氅,也够了!”
  江妩闻言惘惘,忽地脱口而出,说“别。”顿了一顿,心头烦了起来,胡乱找理由道,“......那衣服好看,留着上元夜穿吧。”
  抱穗道:“也成。”
  她见江妩今日好像心神不定的,于是将衣衫都理好,给她放下了幔帐,低声道:“姑娘早点睡吧。别太忧心了。上元有三天的热闹呢,姑娘要养精蓄锐些。”
  江妩缩回了被窝,暖暖软软的,她犯了困,孩子气地嗯了声。
  人一走,熄灭的烛火只剩一缕盘旋的白烟。
  屋子便静了下来。
  江妩头昏脑涨的,不知道是不是黄昏那阵子被北风拍了脑袋,额角有一种针扎的痛意。
  迷迷瞪瞪中,她感觉有一双手捧起了她的脸,俯身朝她轻轻亲了又亲。
  那是一种陌生的气息,肯定不是苏弈,因为苏弈是个十足的君子,并没有亲过她。或许是从一开始他就并没有那么喜欢她,只是怜惜多些吧。
  可双手该那是谁的呢?
  江妩发觉自己很久没有回想过上辈子的事情了,苏弈的影子淡去了,换成了旁人的。
  她突然很害怕,翻了个身,心也跳厉得害起来。
  今日裴弗舟竟然想亲她,所以是他脑子真的坏掉了,还是她在做梦......
  她赖赖地抱紧了被子,半张脸埋在被子下,有点烧起来似的。
  那张从来都肃冷清傲的脸,也会露出一丝柔情的神情么。
  可这自始至终,都是她编出来的谎言诓他玩的,他竟然一点一点的当真了。
  裴弗舟原本的样子不该是这样,对她,更不会这样......
  江妩看向那月色,清冷中带着点温柔的迷离,像极了一个欲说还休的吻。
  不知不觉眉眼垂了垂,她在月色里便睡去了。
  ......
  然而转天,抱穗来给她梳洗,一看她微微泛红的脸吓坏了。
  “姑娘得伤寒了。”她放下水盆就跑去了卢氏
那里。
  赶紧请了医工折腾了一上午,总算好转。
  只是,这次好像是故意要江妩偿还先前装病不去国公府,撒的那个谎——那次,她从裴弗舟手底下侥幸混过去,没挨针灸。
  可这次不同,江妩不得不挨了几针,吃痛,但散了风寒,倒是好得快。
  *
  好生养了一整天,到了相看那日,桂姨娘的马车停在外头等。
  一会儿江妩钻了进去,桂姨娘赶紧给她让地方,笑道:“多亏好得快。我还忧心着你的事。”
  江妩身子骨好,病症恢复得一向很快,她听了淡淡牵唇,应承道:“就算没好透,我想着也是要支着身子去的。桂娘子费心安排的,我总要露个脸,不成事也不能驳了您的心意么。”
  娘俩都是温淡的人,拉着手说了会体己话,江妩问起苏乔,桂姨娘便笑,说好得很,等上元要带他去看烟火的。
  江妩听得有些落寞。
  她今岁上元该如何过,还没个着落呢。先前有个苏弈,这次呢?会不会孤身一人?
  桂姨娘只自顾自地说起来话,“我那户远亲姓庞,曾经祖上也是做官的。可临了他们这一辈,考了几次功名不成,干脆经商,倒是挺顺风顺水的。他们从前是住长安的,有个邻居,男人做小官,女人寻常人家。可惜,那家男人死的早,一个寡妇拉扯大了儿子,互相帮衬过,那儿子从小喊我这远亲一声干娘。好在这小郎争气,做了官,虽然不大,可听说是跟着太子的。来日很是可期。”
  江妩淡淡一笑,“这位郎君很好啊。肯上进,不忘旧恩。”
  桂姨娘点头,“正是这个理。”
  江妩没多问,怕显得自己心急爱打听。只是听着桂姨娘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长安旧事。
  车马一停,二人到了地方。
  这里临近城郊,地方宽敞。正值年节,院子里头排满了大大小小的货物,都是准备上元拿去卖的。
  她们被引着进去,路过马厩时看见了里头好几匹马,桂姨娘笑道:“今日来传座的还真不少。”
  小仆答:“是呢。今日有贵客。”
  江妩多看了几眼,不禁皱眉,有一匹格外高大的黑马有些眼熟,她心头惶惶,可实在不敢确认。
  然而下一刻走进去,听见里头郎君谈笑风生的声音飘了出来。
  “一直等着裴将军来赏光呢,从初一就开始盼了。”
  “你这杯屠苏酒,我是一定会喝的......”
  “......”
  江妩脚下渐慢,然而还是晚了一步。
  她已经跨入门槛,一屋子的人,正言笑晏晏。
  然而长灯下立着的那人还是太过出挑,他一身金带青紫袍,丰神俊逸,如琢如玉,正端着双袖持起酒盏,似是欲饮下。
  这时候,柴锜看了过来,见到桂姨娘,笑着朝她们相迎,“您来了。”
  听见有客,裴弗舟下意识地回身过来,然而一个错眼便瞧见了她。
  他原地怔了一怔,俊朗的眉宇间满是意外,那手里的屠苏酒只端了半天,竟是一滴未进。
  江妩慌了神,只羞愧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无巧不成书,可为什么总是这种吓人的书。
  她上次没同他说这事,故意隐瞒着,可他怎么又来了?是从哪里打听到的?是故意的么?
  桂娘子拉扯着江妩过去,赶紧互相介绍起来,“阿柴,这是我朋友家的娘子,今日陪我过来的。姓江。”转而对江妩道,“这是我同你说过的那位小郎,叫柴锜。”
  江妩一听,不由得惊讶地抬起眼。
  原来他就是柴锜么。上次听说裴弗舟说柴锜有事不能去相看,没想今日在这里见了。
  她怔怔的,回过神来才悻悻道:“见过柴公子。”
  桂姨娘瞧了两眼,觉得有戏,对柴锜说:“江姑娘方才还在车上夸你呢。”
  柴锜不好意思地笑笑,说哪里,他转而去请贵客过来,“裴将军也来了。他能过来,真是不容易。”
  江妩下意识地挪后几步,立在桂姨娘身后一些,垂眸不说话。
  裴弗舟走了过来,他同桂姨娘说不上太熟,可也算从前打过照面,二人没怎么说话,只是拜过了礼。
  他沉默了一下,视线落在江妩身上,道:“江姑娘也来了么。”
  江妩很是尴尬,努力地微笑一下,不敢抬眼看他,含糊地嗯了声,“裴将军怎么在?”
  “柴锜与我算是同僚,年节过来走动走动。”
  “将军算是我上峰。锜不敢与将军称同僚。”柴锜左右看看,惊道,“江姑娘与裴将军竟是熟识么?”
  两人沉了沉,忽然同时开口,声音撞在了一起:“算是。”“不太算。”
  话落,气氛有些尴尬。
  江妩有点惊讶,抬眼看了过去,裴弗舟一张俊颜倒是淡淡的,十分自然。可他说不太算,是什么意思......
  “其实,我与江姑娘见过几次,”裴弗舟脚步渐近,略犹豫了一下,转眸对柴锜含笑道,“可也只是见过,不是太熟。”
  说着,裴弗舟视线看向江妩,淡淡道:“你说是吧,江姑娘。”
  江妩心慌意乱,然而发现裴弗舟并没有冷眉冷眼,相反,他说的时候如谦谦君子,倒有几分成人之美的味道。
  她低垂着眸,不敢看他的眼,这下心虚的人成了自己,于是瓮声瓮气起来,轻声说是的,“不知裴将军也来,倒是巧了。”
  他身形一动,冷松的气息便飘了过来,她很敏感,立即想起前几日他揽着自己的一番风情,想起那几个落在脸颊上的啄吻,她不由脸色窘了窘。
  裴弗舟却只是温然一笑,好似上次的事情全然没有过,他反而大方地提醒起柴锜来,“上次你去了长安,不是错过了一个相看,真巧,我听闻正是江姑娘。”
  柴锜果然一惊,看向裴弗舟,呼道:“竟是如此么?若江姑娘同将军认识,那我们三个岂不是果然有缘?”
  裴弗舟听了却牵唇一哂。
  他微扬起一道剑眉,十分坦荡起来,说,倒也不是。
  转而看向江妩的眼睛,目光似是缱绻怅然,轻声道:“有缘的不应该是我,而是柴锜你,和江姑娘。”
  江妩一顿,没预料到裴弗舟会这样。
  她霎时不知所措起来,神情乱了几分。自知和裴弗舟不算清白,当着柴公子的面,两人如今心里都藏了秘密。
  可他这是要做什么?有心撮合柴锜和她的事情......为了弥补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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