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夫人没说话，眼眶却更红了，宋坚叹了一声，上前拍拍妻女：“好了夫人，难得见次面，你这个样子，念儿回宫以后如何放心。”
“大人说的是。”宋夫人抹抹眼睛，“念儿回来，是高兴的事。阿娘备下了许多你爱吃的，看看这都瘦了一圈，可得好好补补！”
“好，听您的。”宋念知笑道。
宋坚后院人少，一共就一妻一妾，那位如姨娘家世可怜，说起来还是宋夫人见她无依无靠，才提议宋坚收了房。
如姨娘也没辜负宋夫人的恩情，良善知礼，谨守本分，不该做的事情便不会去碰一下，是以宋府后院，在整个南国权贵圈里都是少有的和谐。
宋夫人育有两子一女，大儿子居嫡长，小儿子如今还不到十岁，而如姨娘膝下只有一个儿子，便是宋念知的二哥。
今日宋念知回家，家里所有人一个不落，已经入仕为官的大哥二哥，大嫂，小弟，以及如姨娘，全都到齐了。
因着后宅相处融洽，宋念知和几个兄弟间的感情都很好，包括庶出的二哥，和她的关系也十分亲厚。
是以，从宋夫人招呼宋念知吃东西开始，就仿佛打开了什么开关，一众人轮番给她送吃的，各种各样的点心很快堆满了桌子，直把宋念知看得哭笑不得。
就连弟弟宋昭都端了一盘子小点心，巴巴地递给宋念知：“阿姐，尝尝这个。”
宋念知一顿，蹲下身看着他：“哪儿弄来的，又支使长顺帮你去排队了？”
宋昭抿抿唇，板正的小脸上爬上了一抹淡淡红晕：“不是长顺。”
“嗯？”宋念知故意逗他。
宋昭这下耳朵都红了，声音小的几不可闻：“是我亲自去的。”
宋念知见状，一下子就笑出了声。
说来也有趣，年纪最小的宋昭，性格却最别扭，总爱板着脸装大人，其实极为害羞，逗起来可好玩了。
不过宋昭也是真聪明，就像个小神童，学什么都像模像样。
宋念知在家的时候，带宋昭的时间比较多，看着弟弟聪慧机敏一点就通，也与有荣焉，只是这小孩总是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只知道读书做学问，话又少，一点都不活泼，根本不像是这个年纪的孩子。
宋念知于是时不时的就会逗一逗，虽然每次都把小孩惹得脸红不已，但她看得出来，小宋昭其实是开心的。
想到这里，宋念知不由在心中暗暗一叹，今后没人和他玩儿了，也不知道阿弟会不会觉得孤单。
第60章 保护
见她脸上的笑淡了，宋昭有些担心地问：“阿姐，怎么了？可是不喜欢这点心？没关系的，阿姐不喜欢，我可以去买新的……”
“没有不喜欢。”宋念知看着他，从他手中的碟子里捻过一块点心放入口中：“好吃！还是阿弟了解我，知道我最喜欢这个味道。”
宋昭被夸得耳朵红红，微抿着的嘴角却轻轻往上翘了翘。
宋念知揉揉小孩脑袋，拉着他坐了下来。
宋昭亮晶晶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犹豫了好半晌，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不敢开口。
“怎么了？”宋念知从带回来的一堆盒子里找出一个巴掌大的锦盒拿过来，就看到宋昭一副纠结的表情，失笑地问，“想说什么直说便是，阿姐还能怪你不成。”
说着，打开精致的锦盒，从中取出一枚玉佩，弯下腰亲手挂在了宋昭腰间：“阿姐送你的礼物，喜不喜欢？”
宋昭看着那枚漂亮的玉，却久久没有说话。
要知道，小宋昭可乖了，听话明理，别说宋念知特意挑选的上乘玉佩了，从前在家的时候，哪怕是把随手摘的果子递给他，宋昭都会高兴地接过来，仰着小脸满是笑容地跟她道谢。
如今这样的反应，显然不正常，宋念知神色认真起来：“不喜欢吗？”
“没有不喜欢。”宋昭摇了摇头，又迟疑了一会儿，才轻声道，“我听阿娘说，阿姐在的地方很好，雕梁画栋，有精美玉器，珍馐膳食……这玉佩瞧着便不是外头铺子里的所能比拟，自当是极好的东西。”
“只是……”他顿了顿，垂下眼睫，“如果阿姐能不离家，我会比收到玉佩高兴百倍。”
这句话一出，别说是宋念知，就连宋坚和宋夫人都绷不住了，如姨娘更是直接背过了身，拿出了帕子抹泪。
宋念知闭了闭眼睛，缓和了一下情绪，才重新露出一个笑对宋昭说道：“可阿姐是女子，女子都是要嫁人的，嫁了人，就不能常回家了。”
宋昭小眉头拧了起来，就听宋念知又道：“就像阿娘和阿嫂，是不是也很少回娘家？”
宋昭虽然早慧，可有些事情还是难以理解，他知道女子要嫁人，却不明白他们明明也是一家人，一起生活，比任何人都要亲近，为何嫁了人以后却连回家团聚都变成了奢侈？
宋念知抚了抚他的眉间：“可是啊，不管能不能回家，阿姐永远都是牵挂着你们的。不止如此，等阿弟长大了，有了本事，也同样能庇护阿姐，让阿姐在夫家受到尊敬。”
“真的吗？”宋昭抬起头，“等我长大了，我也能保护阿姐？”
“当然。”宋念知笑了笑，“所以阿弟要好好长大，长成一个有所作为的男子汉，到了那个时候，有阿弟做依靠，便没人能欺负阿姐了。”
宋昭抿了抿唇，小拳头慢慢握起，神情也变得坚定：“我知道了！我会好好用功，等我长大了，就换我来保护阿姐！”
“乖。”宋念知轻轻摸了摸他的头。
第61章 愧对
安抚好宋昭，又和兄长们说了会儿话，已然到了午饭的时辰。
刚才的一大堆吃食，都是提早搜罗来的小食，已经十分丰富多样了，可和午饭比起来，却显得有些不够看。
满桌子的菜，全是宋念知爱吃的，其中有好几道甚至是宋夫人和阿嫂亲自下厨。
足足二十道菜，每一道都分量十足，味美色泽佳。生怕宋念知吃得少似的，宋夫人左一筷子右一筷子，不一会儿就把她面前的碗碟压满了，甚至往上冒出了个小尖儿。
然而已经这样了，也抵挡不住大家的热情，眼见着二哥夹来的一筷子鱼就要落到“小尖”上，宋念知哭笑不得：“够了够了，我以往在家时，好像也没这么能吃啊。”
二哥宋轩筷子一顿，还是坚持把鱼肉放到了宋念知碗里：“一番心意，吃不完也没关系，尝尝味道也好。”
“你二兄说的是。”宋夫人点头，“这么多菜，全都是你从前喜欢的，再怎么说，也得都尝几口。”
说完，又是新一轮的夹菜，见她原本的小碗盛不下了，当即又拿了个空碗过来。
宋念知：“……”
好吧，都是至亲的殷殷关切，她也只能一一接下了。
这顿饭吃了很久，等结束之时，宋念知无可避免的有些吃撑了，也幸好她有意控制着没有完全放开了吃，歇了一会儿消消食，也就没什么感觉了。
亲近的话说的差不多，如姨娘和阿嫂便带着小弟出去了，屋里子留下的人也都一个个正了神色。
宋念知瞧着这架势，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这是……”
宋坚：“念儿，把我们入狱之后的事情详细说说。”
宋念知一顿，沉默着没有开口。
大哥宋璋道：“这中间的事情，我们都已经知道了大概，只是有些传闻到底不可尽信，总要妹妹你亲自来说。”
宋念知想了想，确实是这个道理。她虽不愿让家人知道她那段时间的经历，可这种事情又如何瞒得住。
与其让他们道听途说，不如她据实以告，总好过他们胡乱揣测的强。
思及此，宋念知稍作考量，便把后来发生的事情大致说了说。
听完后，宋坚沉默了。
宋念知说的事情和他了解到的其实大差不差，他知道女儿被迫进了宫，也知道以宋念知的性子，能相安无事至今便是已经做出了妥协，而妥协的原因无非就是为了宋家。
只是，切实从宋念知这里得到确认，他心里还是很不是滋味。
怪他，是他自己不够小心，才会糟了算计，否则也不会让宋念知平白受到这么多委屈。
宋念知对父亲很了解，一眼就看出了宋坚在自责，她叹了一声，走过去半蹲在宋坚面前，握住了他的手：“父亲，其实此事怪我，如果不是因为我，宋家说不定早就隐于山水之间，自得其乐了，又怎会被卷入这样的漩涡。”
“而且，”她苦笑道，“识人不明的是我，引狼入室的是我，引来这场无妄之灾的也是我。我才是真正的愧对父亲，愧对宋家。”
第62章 走眼
“你怎么会这么想？”宋轩听不下去了，“分明是那位摄政王无情无义，与你又有何干系！若非要这么说，当初父亲和我们都是同意了的，就算是识人不明，亦有我们的一份！”
“轩儿说的不错。”宋坚也道，“为父当初虽看出了他野心不小，却也没料到，他连你都能利用牺牲。若早知他做事如此狠决，便是拼着让你恨我，为父也不会同意将你许给他。”
宋坚知道温迢不是个安分的，更不会满足于摄政王的位置，在南国搅弄风云不过是迟早的事。
但，他观察了很久，却还是没能发现温迢对宋念知有任何的假意和利用。
高高在上目空一切的人，却能为了宋念知低下头颅，对她堪称予取予求，乃至于其他和宋念知有关的人，温迢也能放下身份诚心以待，这样的态度和珍惜，宋坚看不出半点作假的嫌疑。
而且，这不是一天两天，从认识宋念知开始，温迢便始终如一，从未有过哪怕一次的不耐烦。
曾经有一回，为了维护宋念知，温迢不惜得罪了冉相一派的人，甚至被上奏弹劾，为此足足闹了好一阵子才罢休，可他却没有半分不悦，依旧坚定不移。
他待宋念知，好得几乎让人无可置喙。
也正是这么一件件一桩桩的事情，让宋坚松了口，他想着，既然宋念知喜欢温迢，温迢也是真的在意宋念知，那他似乎没必要太过杞人忧天。
温迢以后会如何，宋坚不在意，只要他的女儿过得幸福，他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去考虑那么多。至于温迢以后会不会变心，宋念知和他谈过这个问题，他也想开了，这才同意了两人的事。
可没想到，他终究看走了眼。
或许温迢对宋念知确实是喜欢的，可在巨大的利益面前，这份喜欢也会失了份量。
想他阅人无数，却在温迢这里错的离谱，更遑论单纯年少的女儿。
所以，归根究底，是他这个父亲没有保护好宋念知，才会让温迢有机可乘；也是他接纳温迢之后对他信任过早，才会没有察觉到他背后的那些算计。
……
看着宋坚自责的样子，宋念知心里更难受了：“父亲，不是这样的，这不是您的错。”
宋璋也开口劝道，“归根究底，冷心无情的人不是我们，又为何要把错处往自己身上揽？”
“就是！”宋夫人上前，拍了下宋坚的肩膀，“你说你这么大把年纪了，怎么连这点事情都看不清，温迢那小子之前装的那么天衣无缝，换了谁也看不出他对咱们家念儿包藏的祸心！”
“就算真要找个罪魁祸首，也该是他狼子野心无情无义，怎么好好的放着真正的恶人不管，倒是上赶着替人顶罪了？”
宋夫人这番话说的直白粗暴，却也极有效果，一下子就把心情沉重的几人都逗笑了。
宋念知轻轻扬唇，抬眼看向宋坚：“其实这样也好，至少我及时看清了他的真面目，总归不算太亏。”
第63章 境遇
宋坚叹了一声，一直闷在心里的话似乎也因为时机正好，不自主说了出来：“可你以后该如何？”
虽说被温迢摆了一道，宋家到底没有伤筋动骨。受了些伤，都已经养好了，内里那点亏损也无甚紧要，慢慢将养，一年半载也能恢复如初。
在这次的事情中，对于宋家人而言，就是吃了点苦头，晦气了一点而已，算不得什么大事，唯有宋念知……
她明明那么讨厌拘束，余生却不得不困在宫墙之内，被迫面对那些无处不在的勾心斗角，没有亲人可以诉苦，也没有知冷知热的夫君可以依靠。
甚至，夫君不是真正的夫君，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夫妻之间没有任何感情，相处之时更要小心翼翼讨好侍奉……这样的日子，宋坚无法想象宋念知该怎么过下去。
这是宋坚最大的心结，他不放心女儿，又无可奈何无计可施，所以才整日愁闷沉郁，连带着其他事情也都无心再去顾及。
宋念知闻言却笑了：“父亲，先前跟您说，我过的很好，不是假话。”
宋坚一愣，怀疑地看着她。
“真的。”宋念知再次保证，“不是为了安您的心，我是真的觉得，现在的生活也很有意思。”
宋夫人听着，哪怕知道这可能只是宋念知为了让他们放心想出的说辞，却还是忍不住瞪了她一眼：“有意思？哪里有意思？斗来斗去好玩儿，还是卑躬屈膝有趣？”
“阿娘！”宋念知好笑，“我说认真的，没开玩笑。”
宋夫人哼了一声，显然不信，宋坚和两位兄长也都没表态，估摸着和宋夫人一个想法。
宋念知无奈，只得细细解释：“的确，我挺不喜欢争来斗去，也不喜欢皇宫里死板严苛的规矩，但人总是要长大的啊，我早晚要嫁人，就算不进宫，也免不了要嫁入高门，管理内宅。”
“在咱们南国，纵观勋贵的后宅，有几家是祥和宁静的？妾室争宠，阴私算计，说起来也不比后宫简单多少。”
“更何况，万一摊上个混不吝的夫君，再来个不通情面的婆母，那日子才真真是难过。尤其我和摄政王险些定亲的事知道的人不少，我若不进宫，另寻婆家也难免会被人轻视。”
“谁敢！”宋夫人下意识护犊子，“定亲了都能退亲，更何况连定亲都还没定呢，你和摄政王以礼相待，怎能因此乱嚼舌根！”
“母亲。”宋念知笑叹，“之前或许是这样，但现在都闹得沸沸扬扬了，明里暗里的，不知道多少人议论呢。”
宋夫人这下说不出话了：“……”
宋念知又道：“所以啊，即便不嫁给皇上，我也未必能有更好的归宿，哪怕找了夫家，未来是何种境遇，也仍旧无法预料。”
宋坚看着她，沉默许久，低声说了一句：“可是念儿，你现在的境遇，也同样并不称心。何况，你所说的这些，也不过都是假设罢了。”
第64章 机会
的确，如果宋念知没入宫，和温迢了断之后重新选择夫家，可能确实会遇到她所猜想的那些情况。
可那都是最坏的结果。
宋坚可以亲自替她挑选把关，等日后重回朝堂，他和宋璋宋轩都能成为宋念知的后盾和倚仗，到时候即便是再难缠的夫家，也不敢做得太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