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宋念知打断她,沾了药膏的指尖已经轻轻碰上了清箬的脸,“如今,我身边也只有你了,又何必再讲究那些规矩。”
清箬抿了抿唇,垂下眸不再拒绝,只是纤长的睫毛,遮住了泛红的眼眶。
宋念知昨夜刚侍过寝,身子还没恢复呢,就又撑着来了一回,等涂完药,已经差不多耗光了她的力气。
她叹口气慢慢坐下,脸上的憔悴却根本无法掩藏。
清箬心疼不已,蹲到她面前握住她的手:“姑娘再睡会儿吧,今天应该不会有人来打扰了,得赶紧养好身子才行。”
宋念知睡不着,可实在乏力,还是依言躺了回去,想了想又道:“去叫人备些热水罢。”
身上不爽利,沐浴清理一番,能舒服些。
“好。”清箬轻轻应声,很快出去办了。
一个时辰后,宋念知沐浴完毕,换上崭新的衣裳,被褥也都换了新的,重新坐回床上,宋念知已经缓和了不少,不似刚才的疲乏。
清箬给她垫了个枕头,宋念知靠坐在床头,一口一口喝着温水。
宫人都被打发了出去,清箬犹豫半晌,压低了声音:“姑娘,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宋念知喝水的动作一顿,眼底没什么温度:“既来之,则安之。宋家一案尚在彻查,我们只能以不变应万变。”
宋念知如今的立场实在算不上好,一个被人送进宫的玩物,想做点什么,委实不容易。
也幸得宋家如今尚未定罪,宋念知还有时间。
宋念知的父亲好歹是一朝太尉,就算要量刑定罪,也总得把存疑之处查个清楚,只是冉相显然有备而来,估计拖不了太久。
在那之前,宋念知必须想出办法,最好,是能争取到一个和楚修谈判的机会,尽可能地保住家人的性命。
第11章 党争
而且,这次的事情,宋念知似乎已经摸到了一点眉目。
在此之前,她其实一直不太明白,宋家出事之后,温迢为何像是突然变了个人,变得冷漠无情,更是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
宋家被陷害的时候,温迢恰好不在皇都,刚预感不对,宋念知就秘密给温迢送了信,想让他回来想想办法,可是,毫无回音。
等温迢慢悠悠回城,宋家已经全数进了大狱。
这还没完,原本宋念知都已经要和温迢定亲了,两家的关系不可谓不亲近,但宋家一落难,温迢就一改之前的态度,恨不得离宋家越远越好,更别提出手帮忙了。
如此巨大的变化,唯一的解释,便是温迢担心宋家连累他的前程,所以大难临头各自飞,为了自己的地位不受影响,果断抛开了和宋念知的感情。
宋念知虽伤心失望,可趋利避害到底也算是人之常情,若非温迢无情到把她都送出去,她也不至于如此恨他。
但……
此时此刻,宋念知有了全新的看法。
真正的温迢,可不像是在她面前表现出来的无奈艰难,这也就意味着,温迢不至于连尝试一下都不愿意的,就决然舍了宋家。
所以,有没有可能,是温迢对权势的野心渐重,惹来了皇帝的不满和忌惮,加之宋念知一旦和温迢成亲,宋家也会不可避免的倒向温迢。
如此一来,温迢的权利只会更大,皇帝但凡有点血性,也不会放任温迢如此明目张胆的大肆揽权。
这也就能解释得通,宋家莫名被诬陷,并且以极不正常的速度被下狱的原因了。
那这样的话,温迢就是间接导致宋家遭难的根源之一,而他也很可能是看出了这一点,才在出事后故意“避嫌”,以免沾染上不必要的麻烦。
想清楚这一层,宋念知只觉得心寒,不过从另一个角度想,宋家遭难的根本原因是牵扯进了党争的话,想破此局,也就有了奋力一搏的办法。
左右宋家尚未靠入温迢麾下,只要向皇上表明忠心,让皇上相信宋家不会投靠任何人,想必,就有可能求得赦免的机会。
哪怕代价,是父亲贬职、兄长们仕途断绝,乃至于让宋家今后唯皇上马首是瞻,也总比被定为叛贼,斩首流放的好!
宋念知已经进了宫成了嫔妃,加上温迢独善其身冷眼旁观的做法,宋家是不会再和摄政王府扯上关系了,只要宋念知在宫中安分守己,想法子讨楚修欢心,努力搏得楚修宠爱,那宋家短时间内,应该也不会再遭遇这等无妄之灾。
只是……要让楚修相信宋家可用、愿意松口免除宋家死罪,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稍有不慎,恐怕就会适得其反。
宋念知揉了揉眉心,心中郁结。
当初父亲想急流勇退,是因为她才留了下来,如今遭此祸患,更有极大可能是源于她和温迢的感情……作为女儿,她实在不孝,是她的一意孤行,才连累宋家落到如今的境地。
所以不论如何,哪怕是拼着一死,她也一定要想出办法,保住她的至亲!
只要宋家无恙,无论让她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她都在所不惜!
第12章 筹码
就如清箬所言,今天没有人再来清音阁打扰,宋念知一个人用了晚膳,早早就躺上了床。
好好休息了一夜,第二天起来,宋念知总算舒服了些,精神也好了不少。
她需要找楚修谈谈,不过此事不能操之过急,这只是她进宫的第三天,宋念知哪怕再心急,也必须沉住气。
起身更衣梳洗,宋念知简单用了点早膳,坐在案前垂眸沉思。
“姑娘,我们接下来怎么办?”清箬倒了杯水,放到宋念知面前。
宋念知抿了抿唇:“贵妃那儿有动静吗?”
清箬摇头:“暂时还没有。”
冉贵妃虽然代行皇后之职,但毕竟不是皇后,没有要求嫔妃日日到她那儿请安的道理。
不过身份摆在那儿,冉贵妃又不是什么低调谦逊的性子,当然也不会只满足于安心当一个名副其实的贵妃。
日日向她请安不合规矩,那就换个名头,比如召集嫔妃小聚,借故整治后宫等,都是冉贵妃立威的手段。
宋念知进宫两天,出的风头可不小,按理说,以那位娘娘的秉性,不该毫无动静才对。
难不成,是因为昨天楚修那番话起了作用,让冉贵妃收敛了?
宋念知微微蹙眉,她不喜欢和冉贵妃打交道,但这个节骨眼上,却需要这样的交集、甚至是冲突,来吸引楚修的注意。
楚修的态度很模糊,宋念知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想的,但有一点毋庸置疑,她对于楚修而言,没有任何特别。
如果楚修表现出的那些亲近之意中掺杂了哪怕一点点对宋念知的兴趣,事情就好办了,有了继续接触的机会,宋念知才能顺利实施自己的计划。
可怕就怕,楚修只是另有目的。
这个目的如果需要长期和她见面也好说,可万一无需如此,宋念知就十分被动了。
事关家人性命,宋念知不可能拿这种事情去赌,所以不能把希望一味寄托在楚修的心思上,她得自己想办法,拉进一些和楚修之间的关系才行。
而现如今,最迅速有效的,就是利用冉贵妃。
昨天楚修的“维护”,宋念知也看出了点儿门道,她是温迢送的人,不论楚修待不待见温迢,只要温迢一日还是摄政王,楚修没有绝对把握扳倒他的话,就不太可能撕破脸。
因此,她这个“礼物”,便也不能不明不白的被迫害,乃至性命有碍。
尤其她先前和温迢的关系,如果她被欺负得太惨,难保温迢不会做出些什么不可控的事情来,楚修应该正是清楚这一点,昨天才特意从贵妃手下“解救”了她,而不是选择坐视不理。
这样的话,宋念知就有了一定的筹码,可以乘势出击,让楚修的目光主动在她身上停留。
而冉贵妃,在她这个计划里的作用可谓十分重要,如果因为楚修的一番敲打偃旗息鼓,对宋念知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毕竟,要在短时间内找到第二个明目张胆刁难她的嫔妃,怕是不容易啊。
第13章 问安
清箬不知道宋念知的想法,但以她对宋念知的了解,并不妨碍她感受到宋念知的忧虑。
虽然暂时想不明白为什么冉贵妃不找麻烦反而让宋念知心忧,但出于对自家姑娘的绝对信任,清箬只愣了一秒,便道:“兴许是时间还早,说不定,一会儿便会有人来了。”
宋念知一怔,看向微皱着眉的清箬,不由笑了:“不怕吗?”
清箬不解:“什么?”
宋念知:“脸上的伤都还没好吧。”
清箬明白了,她抿抿唇,目光却坚定:“怕。不过奴更怕,姑娘受到欺负。”
她受点伤没什么,只要能护住宋念知,怕不怕的,都显得微不足道了。
宋念知叹口气,拍拍她的手背:“清箬,委屈你了。只是现在,我们别无选择。”
清箬摇头:“姑娘想做什么只管去做就好,清箬粗笨帮不上忙,但不论如何,清箬都会一直站在姑娘身边。”
“好。”宋念知笑了笑,“准备一下,如果一会儿贵妃那边没派人来,咱们便自己过去。”
*
广临殿,冉贵妃也在思索。
她不喜欢那个宋美人,无论出于什么原因,皇上如此偏袒护佑,都让她觉得自己的地位受到了轻视。
她冉荥从小到大就没忍气吞声过,哪怕进了宫,也因着父亲和家族的倚仗,可以继续随心所欲,自然不是那种为了大局委屈自己的性子。
宋念知的事情她肯定不会就这么算了,只不过具体要怎么做,还得考虑考虑。
毕竟皇上昨天刚敲打过她,她要是立刻就搞事,岂不是在公然和皇上作对?这对她可没什么好处。
所以冉贵妃想了想,犹豫着要不要暂时不理会清音阁那边,等过段日子再整治她不迟?
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呢,便有内侍来报,说是,宋美人前来请安!
冉贵妃的眉头瞬间高高挑起:“宋念知来了?”
内侍低垂着头,应的恭敬:“回娘娘,确是宋美人无疑。”
冉贵妃的脸上瞬间兴味十足,她勾起唇,声音愉悦:“去,把人带进来。”
这是宋念知自己送上门的,跟她可没关系!
冉贵妃慢悠悠坐到榻上,细长的手指拂过耳边碎发,涂着丹蔻的指甲从白皙的面颊上略过,显得她整张脸越发风情万种。
不一会儿,宋念知带着清箬进门,她目不斜视,规规矩矩走到冉贵妃跟前跪下见礼。
和昨天被传召时的心情截然不同,在拨开了一部分迷雾之后,宋念知现在可完全不担心冉贵妃刁难了,她巴不得冉贵妃闹大一点,事情闹得越凶,她的目的反而越容易达成。
因此,在冉贵妃不吭声叫起,借故罚跪的时候,宋念知眸光微闪,脸上却作出屈辱之态,故意委屈又柔弱地看了眼冉贵妃。
冉贵妃:“!”
这幅姿态很容易引起男人的怜惜,但同样,也极易挑起女人的怒火。
冉贵妃唇角逐渐绷直,“失手”打翻了手边的茶杯:“宋美人好大的派头,既是来问安的,跪一跪都不愿意了?”
第14章 罚跪
茶盏刚好在膝边碎开,瓷片虽然没有伤到人,烫热的茶水却溅了不少在身上。
宋念知指尖蜷了蜷,头垂得更低了:“妾身不敢。”
“不敢?”冉贵妃冷笑涟涟,“可本宫瞧着,你昨天不是挺能耐挺威风?说起来……”
她缓步走到宋念知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宋美人主动来本宫的广临殿,倒真叫本宫好生意外,就是不知,你这是又在打什么主意呢?”
她昨天才给了宋念知个没脸,如今仗着有楚修撑腰,宋念知理应对她避之不及才对,这会儿主动跑上门,肯定没那么简单。
宋念知抿抿唇,声音轻柔:“昨日之事,是妾身的过错,特意前来,正是为了向贵妃娘娘请罪。”
她这话说的没什么毛病,但冉贵妃听着听着,眉头却越皱越紧。
这语气,怎么这么像挑衅呢!
冉贵妃眯起眼睛,大概猜到了宋念知的目的——这是来炫耀的!
仗着得了皇上的宠,仗着皇上当众维护,就看不清自己的身份、觉得自己与众不同了。
都说太尉府嫡小姐才貌双绝,进退有度,可如今看来,竟是个拎不清的蠢货?
不对。
宋念知明显是带有一些敌意的……难不成,是因为父亲捉拿宋家满门,宋念知心中怨恨,这才故意和她作对,以此来出气或是报复?
冉贵妃越想越觉得有可能,看向宋念知的目光也越发不屑。
才入宫而已,不过有点用处得了皇上一些恩宠,就试图和她抗衡,简直愚不可及!
想报复?也得看看她有没有那个本事才行!
冉贵妃冷哼一声,慢悠悠坐回去:“昨天的事,本宫确实不怎么高兴……你不是来请罪的么,那就拿出点态度来,让本宫好好看看,你这罪请的诚不诚心。”
说完,叫人重新上了茶,一边品茶,一边从宫女手里拿过了打发时间的闲书。
至于跪在地上的宋念知,冉贵妃没再给过一个眼神,仿佛直接忽略了这个人,对她完全不闻不问。
一个时辰后,冉贵妃带人出了屋子,殿内只剩下跪着的宋念知和清箬,以及广临殿的两个宫女。
没叫起,宋念知自然不会起身,她直挺挺的跪着,膝盖已经麻木得快要失去知觉,可她脸上的表情却从容而淡然。
一直跪到了傍晚,才终于有人过来,说是奉贵妃之命“送”她出去。
宋念知的腿已经不像是自己的了,和清箬互相搀扶着,折腾了好一阵才站起身,一瘸一拐的出了广临殿。
天已经快黑了,已过了晚膳时辰,宫道上连宫人都不见几个,清音阁的位置又略偏僻,越往回走,碰到的人便越少。
宋念知一句话没说,也没多余的举动,慢慢走回清音阁,紧跟着就叫人关了大门。
回到屋中,把宫人们打发出去,清箬终于忍不住了,小声道:“姑娘,这样做真能有用吗?皇上日理万机,倘若不是正好撞上,又如何会知道姑娘受了罚?”
第15章 直接
冉贵妃故意在人少的时候放她们回来,估计也是不想宣扬,如此,若是传不到皇上耳朵里,宋念知岂不是白费了这些心思,还无端受了顿罚?
“不会。”宋念知却很笃定,“皇上会知道的。”
清箬不解:“姑娘是有后招?”
宋念知笑着摇头:“不用有后招,也不能有后招。”
清箬更疑惑了:“那……”
宋念知轻声解释:“皇上是这个皇宫的主人,在他面前耍小心思,无异于自作聪明,只会引来反感。”
所以,她不能主动告状,不但不能告状,还得将此事藏得好好的,委屈求全,才能换来怜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