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安宁翻了翻条子，嘴角擒着的笑意突然一收。
“怎么？”任芊柳手一招，那条子就飞到任芊柳手里，她低头一扫，不由得笑了——气笑的。
“这些个士族，不愧是能屹立百年不倒的，闻着腥味就冲上来了。”
条子里，是卓航上的条子，大概是说燕安宁地盘扩张太快，管理人手逐渐不足，申请举行科举。
同时还列举了自己对于科举改革的想法，认为燕安宁这边情况与其他地方不同，考试的内容自然也不能同一而论，认为应该考如何牧民、知道耕织的一些知识，如何防洪抗旱，如何推广扫盲等等。
不仅如此，卓航还表示科举可以并开两路，一路对外招，而另一路则是从基层（吏目）中招考。
关键是下面还一堆联名，全是之前给燕安宁脸子看的，如今看燕安宁不仅没有颓废的架势，反而越来越兴盛，连肃国这么个大国也能冲一冲，彻底放下架子，赶来投诚来了。
“既如此，我便回去组织科举吧。”任芊柳笑了笑，将条子收回怀里。
“想办法，压一压他们。”燕安宁咬牙切齿。
这对任芊柳来说很容易，不过她还是噗嗤一笑：“别耍小性子啦，你可是首领，怎么能做这种小动作。”
“别人能任人唯亲，怎么我连暗箱操作一下都不行。”燕安宁嘀咕了一句，不过只是吐槽而已，并不打算当一个“昏君”。
任芊柳拍了拍燕安宁的头，便离开去找阿福去了。
燕安宁瞪大了眼睛，在任芊柳身后直跳脚：“你把我当阿福了吧！”
任芊柳直接飘走。
……
抱着阿福一路上用瞬移方法回到淮县，到淮县的时候整个陈国正在举行夏收，任芊柳刚刚落地，朝曦以人类不应有的速度直接冲了过来：“仙子！我们成功啦！”
什么？任芊柳微微一愣，就听见朝曦说道：“您不是让我们研究以各种品种优良的稻种相互杂交，观察性状？”
“我们有一小块稻田，均算亩产，能达到500余斤！”
任芊柳微微一惊，接着大喜：“母本可保留了下来？”
朝曦连连点头：“按照您的吩咐，都保留了下来。”朝曦语速越发的快，她的声音本就好听，又遇到好事，声音如黄鹂一般悠扬动听。
说着还把一袋稻谷双手捧到任芊柳身前。
“只是不知这产量是否稳定。”说着朝曦又羞赧了下去，本来应该多测试几回合，以确定性状是否稳定的，只是她实在太激动了，随仙人下山几年了，才找出一种略微提升产量的作物，朝曦只觉得实在对不起仙人，给仙人丢脸了。
“怎么会，不过两年就能有如此成果，吾心甚慰。”任芊柳给朝曦投下了鼓励的眼神，激动的朝曦小脸都红透了。
任芊柳打开属性栏看了一眼，普通人当然要多次实验才能确定稳定，但任芊柳只看一眼属性栏就知道具体情况，属性栏里详细描述了父本与母本的性状，都是十分稳定的，可以用来培育。
“你切去写个条子，把需要的人手、场地、资金都列出来，尽快落实下去，淮县四县外的百姓虽投靠不久，不能得仙种，但毕竟已经是吾等治下之民，也要让他们过得好才是。”任芊柳对朝曦说道。
朝曦听见任芊柳全权把此时交给她处理，越发激动起来，她大声应了声“是”，便不管不顾的冲走了。
这孩子……任芊柳无奈的摇了摇头。
阿福还依偎在任芊柳怀里，眼睛眨巴眨巴：“阿娘，有了这个，是不是阿娘不提供仙种了，百姓也能过得更好了？”
“是的呀。”任芊柳眉眼先是弯了弯，接着突然反应过来：“不是说了吗，我不是你阿娘。”任芊柳苦笑，得赶快给阿福解释清楚，不然真解释不清了。
阿福嘻嘻一笑，十分得意的摇头晃脑。
任芊柳叹了口气，这孩子也不知道到底像谁，那么倔，这都两年了，还坚定的叫她阿娘。
不过，倔一点，未必是坏事。毕竟阿福的倔强同时体现在她的课业和遇到的难题上。
这么想着，任芊柳心里不由得飘过一个念头，既然这样，叫就叫吧……
任芊柳连忙把脑子里这个恐怖的念头给甩出去，她才十八岁，豆蔻年华，她才不要当人娘！
“你功课做完了没有？”任芊柳瞪阿福。
阿福嘻嘻一笑，扭头就冲回了房。
任芊柳深深吐出一口气来，开始处理淮县内务——当然，对外还是燕安宁在处理，她只不过是个中转站。
……
这两年风调雨顺，夏收过后大家都攒下了大批的粮食，按照惯例，农事科迅速算出了今年粮食的价格，照旧开了粮仓，收粮。
卖粮的队伍排满了粮仓外的道路，粮商看着一车一车的粮食又羡又妒，这么多粮食，燕安宁要是不管，他们能把价格压到尘埃里去，可也只能咬着牙把价格提升到与农事科持平，才勉强能收到些粮食。
其他商人则喜笑颜开，这些农民卖了粮，有钱了就会花钱，去年许多商家没有预料到那情况，货备少了，许多人不过两天仓库都卖空了，看着大把大把农民手上拿着钱却花不掉，心痛的心都在抽抽。
今年他们可不会再重蹈覆辙了，早早备着货，就等着大赚一笔呢。
三四个面黄肌瘦，身着褴褛的人站在路边，看着这热闹的景象，看着那一车一车的粮食，普通百姓手上抱着的大包小包，眼红的几乎要滴血。
“大郎，这里、这里当真是仙境不成？”四人中年纪稍大的一个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另一个年纪小一些的同样开口：“大哥，您能肯定，那个孩子，真的是大嫂、真的是你的孩子？”
那个被称作大郎男人眼神不由得阴了阴。“自然……我亲眼所见，哪里还能有假？”
第108章 第 108 章
那被称作大郎的男子一想到他无意中发现的张氏的坟茔, 还有那突然出现在坟茔前的两男一女，还有他们之间对话的内容……
没想到张氏虽然死了，却给她女儿找了个这么好的归宿……仙人啊……大郎咬了咬牙。
“我听说, 这里的人不论男女老少，夜间都要开设识字课。”四人中的老者说道：“我们先找个地方避一避风, 到晚上再去瞧一瞧。”
其他三人一同应是。
到了夜晚，果然有许多人三三两两的作伴, 来到衙门旁一间十分宽大的房间前。
那宽大的房间极为特殊，墙壁薄的仅有一指厚, 中间没有柱子，却偏偏稳稳的立在地上。
四面的墙上挂着一张一张极为特殊的纸张，风雨不浸，上面毫无保留的写着各种动植物种植饲养方法, 旁边甚而绘有图片, 仔细指导着百姓具体的操作步骤。
“传闻这淮县有仙人护持，莫非是真的？”几人一脸惊羡。
“就算她有仙人护持, 难道她还敢不认亲爹？”大郎喃喃。
“听闻此处一直在吸收外来百姓，就算侄女儿不在这里，我们说不得也能留下来呢。”年少一些的青年满脸向往。
最后那寡言的男子突然瞳孔一缩, 指着远处被簇拥着而来的小小少女：“大郎！”
三人一齐回头, 只见那少女虽然还小，肉嘟嘟的一团，但眉眼间一片明媚，与张娘子活脱脱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哪怕是不知道张氏坟茔前发生的那一切, 其他三人也很清晰的知道, 此少女, 定是张氏的女儿！
看看那少女身上的穿着, 一袭大红衣衫，身上只配了两个珍珠发圈，但那珍珠各个都有莲子大，大小一致，个头浑圆，哪怕在海边，也不是凡品。
哪怕是没有被屠戮前的吕氏与张氏，也攒不出这样的发圈。至多攒出一枚来，给张氏做一发簪，用以出门会客。
她的日子……可真好啊……
吕大郎神色复杂。他闭了闭眼睛，将情绪深藏眼中，接着他擦了擦脸上的脏污，露出一个亲切的笑容，急匆匆的就迎了上去，深切的对少女呼唤：“阿福……”
然而不等他接近阿福，两旁便有守卫拔出刀剑，将男人拦在外面。
阿福虽然早就启蒙完了，但她很喜欢扫盲班热热闹闹的场景，所以每天晚上都会去扫盲班玩。
任芊柳并不阻止她，只不过为了保证她的安全，阿福身边自然是有守卫的。
吕大郎被闪烁着寒光的刀吓得汗毛直立，他惊恐的看着这两把武器，恐惧的情绪瞬间从脑海深处蔓延出来。
“你是何人？”阿福歪着脑袋看着面前脏兮兮的男人，本能的感觉到一丝亲近。不过，这一丝亲近只能引起她对这个男人的好奇。
这一声呼唤唤回了吕大郎的理智，他饱含热泪的看着阿福：“我、我是你阿爹啊！”
阿福悚然一惊：“胡说八道！我阿爹还在外面打仗哩！”
“我当真是你阿爹啊。”吕大郎连忙解释：“当年康平被屠，我与你叔伯侥幸逃脱，可你娘却被那些畜生屠戮，我本以为你与你阿娘一起……却不曾想，竟会在此地与你重逢……”
阿福有些狐疑，这些天任芊柳确实给她说过一些康平城以前的事，似乎是和面前这位对得上，但还是有一些对不上的地方。
“你胡说！”阿福脆生生的道：“我阿娘死去的日子是在屠城之前！”虽然只看了一眼，但她依旧记得张氏墓碑上所记载的日期，那日子距离屠城，有足足两个月的差距！
吕大郎有些错愕，这孩子才五岁，就已经能记得这么多事了？
他连忙找补，苦笑着说道：“你阿娘当真是被那些畜生所杀，那段时日总有女娘失踪，你阿娘就是那时候失踪的，后来我们才知道，女娘失踪的事情与那些屠城的畜生是一起的！”
阿福毕竟才五岁，自然无法分辨出其中的破绽，再加上血缘间天然的亲近，阿福下意识的向吕大郎走了两步。
吕大郎不由得露出了微笑。
“既如此。”任芊柳的声音在人群之上响起：“你可否告诉我，吕家的宗妇，张家的大姑奶奶，是如何出现在那逼仄阴暗的牢笼中的？吕掣？”
原本站在旁边看热闹的百姓们齐齐弯下了腰，吕掣呆呆的看着那从天而降的神女，不由得失了神。
直到任芊柳落下，没有丝毫情绪的眸子微微俯视着吕掣，吕掣才猛地惊醒一般略带迷茫的冲任芊柳笑了笑：“仙人，仙人您在说什么？我不明白。”
“可是那张氏说了什么？那几日……我新纳一妾，张氏性妒，日日与我闹别扭，嘴里哪有什么好话？仙子可莫要听一妇人挑拨才是。”
“吕掣……没有人能在我面前撒谎。”任芊柳定定的看着吕掣，吕掣只觉得自己毫无遮蔽的站在任芊柳面前，整个人仿佛一池浅的没不过手背的水，只一眼就能看到底。
他没由来的心慌，汗水一滴一滴的滑落，脸上的笑容也再挂不住。
“吕掣……张家一门落败，你看上了林氏旁支之女，张氏不属七出，又有三不去，休弃不得，你不欲背上骂名，便把她送予宋明……你明知宋明喜好食胎儿，还把有孕的妻子送出，你如此恶毒的心思，怎还有脸在阿福面前充作慈父？！”
任芊柳当着众人的面把吕掣的恶劣心思暴露出来，立时引来一阵哗然，再如何狠心的人家，也做不出如此畜生之事。
吕掣听任芊柳把他早年做过的事说出来，冷汗从他后背冒出，他想阻止任芊柳继续说下去，可别说还架在他身上的武器，人类如何沾的了仙人的身？！
吕家其他人也惊呆了。
张氏落败，张吕两家的联姻于吕家来说是巨亏，但是再如何，那也是发妻，族中也有人幸灾乐祸，张娘子以后日子不好过，甚至也有人心里阴暗一些，觉得没两年张氏就要青灯古佛一生了。
可自觉阴暗之人永远无法想象，这世上总有人比之更阴暗无耻。
周围人的目光，犹如利刃一般钉在吕掣身上，让吕掣如芒在背，吕掣同族几人的表情，更是让他暴怒：“装什么装！当初我说要娶林氏旁支的时候，你们可没一个人想过张氏，这时候反倒来指责起我来了！”
吕掣的弟弟一脸莫名：“当时家中不过商量让嫂嫂做妾，你却不同意，后来嫂嫂失踪，我们总以为以嫂嫂的性子，必然是接受不了如此羞辱，收拾了东西脱逃了。却没想……兄长，你怎可如此？！无论如何，你也不该用这样的方法。”
吕掣还没开口，任芊柳却不由得扑哧笑了一声：“原来，贬妻为妾这种无耻之事，竟然是一种仁慈？所谓的文人风骨，便是如此的……道貌岸然。”吕掣说的没错，吕家其他几个，也不是好东西，装什么装。
少年有些羞愧，其他二人也颇为尴尬，同时也有些愤愤，他们不过旁支，嫡支的想法他们如何能左右？
任芊柳却只觉得嘲讽，她兴趣缺缺：“我不与你们计较，你们也滚吧，这里，没有尔等的容身之地。”
“凭什么。”吕掣破罐子破摔，阴着脸道：“我是她爹！她不养我，就是不孝！就是不知道，原来仙人亲自养大的女儿竟然是个不孝女，仙人您这脸丢不丢得起？”
任芊柳勃然大怒，这世上竟然还有如此无耻之人？前面要害死她，后面竟然还好意思趴在一个五岁的孩子身上吸血？！
吕掣却一点都没有不好意思的样子，五年了！足足五年了！他从一家宗子，落得不得不挖野菜为生，这五年他吃了多少苦头？凭什么这小丫头片子能锦衣玉食，还能给仙人做女儿？！
反正他现在什么也没有，他光脚的，有什么好怕的？
“我现在正值壮年，若我死了，那必定是有人不安好心。”吕掣仿佛嫌任芊柳气的不够大一般。
不过吕掣还是小瞧了任芊柳，她一瞬间就冷静了下来，还冲他笑了笑：“同姓不婚，异姓不养，安宁养育这孩子这么多年，这孩子自然是姓燕的。和你吕家，有何关系？”
话音刚落，阿福的姓名就从张福变成了燕福。
吕掣呆了呆，接着神色更加难看了起来：“那又如何？我依旧是她生父！”
“自古君臣父子，你做所之事有哪一点当得个‘父’字？却偏让一个五岁稚童承担那个‘子’，我若是你，早已羞愧自尽了。”
任芊柳冷笑一声：“若非你是阿福生父，就凭你还能在我面前大放厥词？生而不养，断指可偿，你用阿福的命去争前程，这一报也算是还过了。看在你是阿福生父的份上，便饶你一命，但是，若再让我在安宁的领土上看见你……”
“送他离开，随便送去哪，反正别碍我的眼。”任芊柳说着，走到阿福身边。
阿福不过才五岁，都被吓傻了，呆呆的站在原地，有些弄不清现在的情况。
任芊柳看着有些心疼，就不该让吕掣说这些话，就该一道雷劈死他才是。
“我们回家。”任芊柳将阿福搂在怀里，阻隔了阿福看吕掣的视线，然后将她带回了家。
“阿娘……”阿福这才开口，声音里的委屈浓郁的几乎要溢出来：“我、我真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