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辞便取出那枚断剑。
老板没有伸手接,而是就着她的手细细打量,旋即脸色一变:“姑娘,这哪是什么宝贝,这是个灾祸。”
朝辞惊讶的道:“啊?我瞧这物有些年头,还以为有大价值,老板知道这是什么?”
老板连连道:“快收起来,阿不,快丢掉。”
朝辞也不敢贸然丢,而是用个木盒装了,贴上封印,塞进储物袋。
老板这才松了一口气,他道:“这物名曰【嗜杀】,乃是不祥之物。”
“你知道几十年的魔灵交战么?并非越灵城那次,而是更早的时候。”
朝辞从史书上看过,便道:“知道,那时候魔域出了个混世魔王,冲进灵域,以十万生灵祭天,妄想汲取非凡的力量,以求破天地而飞升。”
“你还记得那件事如何平息么?”
朝辞道:“嗯,修真界大能修士皆参与讨伐,但仍旧无法战胜,后天工宗的铸剑大师成功铸就神剑,一剑诛魔,那神剑是其幼子以身殉剑才得以大成。”
老板道:“不错,后来战斗的地方便被称为诛魔城,成为一座荒城,因葬了十万生灵和那混世魔王,怨气滔天。”
“你手中这柄断剑便出自诛魔城,乃那混世魔王所用之剑。”
朝辞一惊:“来头这般大?你还说不是宝贝?”
老板笑道:“几十年前来头大,这么多年过去,怨气几乎散去,不过是把普通的废铜烂铁,自然不是宝贝,不过这玩意儿不祥,带在身上总有灾祸。”
朝辞好奇道:“什么灾祸?”
老板道:“这把断剑怨气深重,佩戴之人会受影响,勾出心中怨念与杀意,最终神智不清,成为嗜血恶鬼。”
朝辞一怔,阿远说这把剑曾在奚云轩身上见过,那便是奚云轩带回来的,会不会是这把断剑影响了阿远?
她同老板告辞,打算再找那对老夫妻问问,他们住在长街尽头,她出了店铺便往那处走,很快便到了女人的住处。
女人正在院中晾衣服,朝辞将买的熟食扬了扬,同女人笑道:“婶子,我来看你。”
女人见是她,便笑着将她请进来。
朝辞将带的礼物搁下,直截了当道:“今日来,是有事儿想向婶子打听。”
女人将手在粗布裙上擦了擦,给她倒了杯茶,道:“要问什么?”
朝辞道:“我想问问,奚云轩回来后有没有异常?亦或是生过大病?”
女人认真想了想,道:“有,不过小公子向来身体不好,从前正是因为如此,才送出去历练,回来后,强壮了许多,性情也有些变化。”
“什么变化?”
“从前小公子总是温声细语,回来后却暴躁易怒,这状况持续了一阵子,大公子还请了医仙回来看,后来说是中邪了,请医仙驱过后才渐渐好起来。”
这状况看上去是受到了【嗜杀】的影响。
朝辞又问:“小公子在外游历,应当见多识广,回来后没提起去过什么地方么?”
女人道:“自然提过,都是些我们想都想不到的奇境。”
“那有没有什么血腥之地?比如诛魔城之类?”
女人略一思量,惊讶道:“姑娘,你怎么知道?的确去过,小公子说一次偶入诛魔城,内里怨气深重,他刚进去便被影响,差点迷失在其中,没待多久便离开了。”
这样一来,一切便能连得上,奚云轩外出历练,误入诛魔城,意外带回【嗜杀】,受【嗜杀】怨气影响,性情大变,在奚云安的照料下康复,后来【嗜杀】不知为何到了阿远身上,阿远受到魔气怨气双重作用,神志不清,铸下杀孽。
至于是谁将【嗜杀】交给暮远,她一时想不出,奚云安待暮远不错,应当不至于,奚云轩的话……朝辞想起上回遇到的青年,若那人真是奚云轩,以他的脑子应该做不出这种事,而且,这件事的后果是奚家灭门,怎么看都应该是与奚家有仇之人做的。
朝辞问到自己想知道的事儿,这便告辞,可她回了客栈,上上下下找遍,却不见暮远,她略一思量,往奚家旧址去。
刚进入别院,果然瞧见暮远正坐在破损的石桌上,盯着空荡荡的桌面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朝辞想,大抵是在想奚云安,奚云安对他来说,应当是很重要的一个人。
暮远在石桌前坐了许久,朝辞便没进去打扰他。
直到天色漆黑,暮远才从别院出来,他看见候在门外的朝辞,微微有些愣神。
朝辞去牵他的手,发觉他手指冰凉,再去看他的眼睛,内里黑雾弥漫。
朝辞便道:“阿远?”
暮远回过神来。
朝辞便将今日打探到的消息说与他听。
暮远将手伸给她:“断剑给我看看。”
朝辞便从储物袋中取出装好的【嗜杀】,暮远接过,将封条撕开,细细打量一番。
朝辞认真分析:“你应当是受到【嗜杀】中的怨气影响。”
暮远将断剑封印好,收进自己储物袋,道:“大抵如此。”
朝辞道:“既是有人陷害,那当年那件事你不算全然错,雾隐城之事你也尽量补救,勉强算是解决了姜君岚,他们的仇恨不应当针对你。我们先离开这里,等你伤好,再想办法澄清。”
暮远安静的点头。
·
隔日清晨,因着满大街都是暮远的通缉令,朝辞叮嘱暮远在客栈等她,她去坊市换些药物和灵器,待她回来他们便走。
暮远不情愿但还是答应了。
朝辞迅速赶去坊市,可刚出客栈大门,便觉不对,街上的行人比前几日多了许多,小小的八方镇不应该有这么多人,该不会是阿远的行踪暴露了吧?
雾隐城事件后,修真界已将阿远视为大患,定然是想趁他重伤将他诛灭。
朝辞知道找到阿远是迟早的事儿,只是没想到如此快。
坊市里的人也比从前多,个个收敛气息,深藏不露。
朝辞一边打量一边在药铺前挑选,刚买好几样常用药物,身边忽而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跟我来。”
朝辞侧眸,惊讶的发现来人竟是姜浸月,他重伤未愈,气色极差。
“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跟我来。”
姜浸月将她拉进一旁安静的巷子里,又落了屏蔽阵,这才松了一口气,同她道:“终于找到你了。”
朝辞:“为何找我?”
姜浸月道:“雾隐城之事,大家都知道阿远是暮远了。”
有王芷芙在,这事儿根本瞒不住,朝辞干脆道:“我正好想问你,八方镇今日不太对劲,多了许多人,是其他宗门的修士么?是为了阿远来的?”
姜浸月道:“的确如此,事情恐怕比你想象的还要糟糕。”
“怎么说?”
“我们逃离雾隐城后,刚落脚便收到传讯,说暮远在八方镇,请求支援。”
朝辞眉心一拧:“这么快?”
姜浸月点头:“不错,这说明你们来八方镇不是凑巧,而是有人刻意为之。”
“暮远在雾隐城耗尽灵力陷入昏迷,你们的船顺流而下,那时逃离的船只很多,只需要精通水性的人便能轻易将你们送至八方镇。”
朝辞细一思量,道:“既然如此,那就是针对阿远?那一定在八方镇布下了天罗地网。”
姜浸月道:“不错,现在各宗各族都在派人赶来,因着暮远在雾隐城的所作所为,各宗皆震怒,势要将他诛杀在八方镇。”
朝辞道:“既然如此,那我要快些回去。”
朝辞转身欲走,姜浸月一把拽住她的手腕,朝辞诧异回头,便听他道:“他状态如此不稳定,你回去会有危险。”
朝辞摇头:“阿远不会伤我。”
姜浸月劝:“他在雾隐城便彻底失控,如今愈发严重,而且形势危急,你又为何要入险境?”
朝辞只道:“我不能丢下他。”
姜浸月无奈道:“待在我身边,我会保护你。”
朝辞挣开他的手,歉疚道:“我知道你重伤未愈,第一时间便来找我,多谢你啊,姜浸月。”
姜浸月看着空荡荡的掌心,还是道:“你若是想找我,随时传讯给我。”
朝辞感激的点头。
·
朝辞回到客栈所在的长街,远远便见暮远坐在石阶前,苍白的手伸出黑色宽袖,青筋隐现,闲闲搭在膝上。
她快速跑过去,急道:“阿远,大事不好。”
暮远伸手拽着她的手腕,稍一用力,将她拉在身边坐下,侧眸问:“怎么了?”
朝辞便将方才姜浸月同她说的事儿说予他听,青年听完沉默不语。
朝辞着急:“阿远,我们得走……”
暮远踩踩脚下的青石砖:“原来早就埋了困兽阵,走不了。”
朝辞冥思苦想:“那我们怎么办?”
暮远望向她,那双眼睛几乎被黑色覆盖,语调缓而冷:“阿朝听谁说的?”
朝辞一怔,完全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个,她想起暮远在雾隐城便是因为姜浸月入魔,如今灵力空乏,正是难以压制心魔之时,便随口道:“我打听来的。”
暮远忽而凑过来嗅了嗅朝辞,目光逐渐幽深:“阿朝身上怎么有海水的味道?”
朝辞立刻道:“我卖了一瓶深海灵泉水,那东西产自深海,所以沾染上了。”
暮远静静的望着她:“我还当阿远遇到什么故人了呢。”
这家伙又来了……
朝辞不想节外生枝,敷衍道:“没有。”
·
朝辞睡的很不踏实,夜半惊醒,蓦然对上一双漆黑的眼,她吓了一跳。
“阿远?你怎么没睡?”
这家伙大半夜不睡觉,盯着她瞧,委实渗人。
他低声:“我不困。”
眼底皆是青色,怎么不困,朝辞困倦道:“别闹,快睡。”
他“嗯”了一声,却始终不曾闭上眼。
朝辞便问:“怎么了?在想什么?”
他只是伸将她揽进怀里,紧紧抱住。
·
第二日,朝辞醒来,发现客栈里外皆空空荡荡,只余她与暮远两人,看来普通百姓已被疏散,这是动手的前兆。
她必须快些找到破阵离去的方法,阿远虽不肯睡,但体力透支,天亮后还是陷入昏睡。
既然她与暮远已被困在客栈,她出不去,只能传讯给姜浸月。
【可否前来商议。】
【好。】
姜浸月很快便回,朝辞在客栈的后院等,不多时,身侧微风浮动,传来一声:“我来了。”
很快,面前的空气扭曲,有人突然现身,正是姜浸月。
姜浸月道:“我贴了隐匿符混进来的,这些给你,若是想离开客栈,便使用隐匿符,虽然仍会被他们查到,但能拖延一些时间。”
朝辞将那些隐匿符塞进储物袋,她不想让暮远知道她见过姜浸月,便快速道:“你可知困兽阵如何破解?”
姜浸月一怔,旋即道:“我不能放暮远出去,他不稳定,危险性太高。”
“雾隐城的事儿阿远是有错,但他尽力补救了,大家都安全逃离了不是么?姜君岚也解决了。”她顿了顿,望向姜浸月,“你信我么?奚家灭门那事儿有蹊跷,阿远是被陷害的。”
姜浸月犹豫不决,他不信暮远,但他没法不信朝辞。
朝辞知道让姜浸月信任暮远是强人所难,他与暮远相处的并不愉快,他还很有责任心,她便道:“对不起,我自己想办……”
话音未落,姜浸月咬牙道:“我帮你。”
朝辞诧异的看向他。
姜浸月道:“我不知你为何那般信任他,但我也如此信任你,今夜子时,我会破坏困兽阵东面的阵眼,你带着暮远从那里离开。”
朝辞感激道:“多谢。”
头顶上方的窗户忽而洞开,有人倚在窗口,冷漠的往下瞧。
朝辞心头一跳,知道是暮远,便对姜浸月道:“你先走。”
姜浸月深深望了她一眼,激活符篆,身形逐渐消失。
朝辞仰头看暮远,明明是清晨,他整个人却浸在一片漆黑冰冷之中。
她想上楼去找他,眼前一花,他已经出现在她面前。
青年一双眼睛黑暗冷漠,山雨欲来的模样。
朝辞伸手拽住他的袖子,试图哄他:“阿远,我找姜浸月是来帮忙……”
青年垂首立着,线条冷硬:“嗯。”
朝辞道:“他会帮我们离开八方镇。”
青年冷冰冰道:“我不信他。”
朝辞劝:“别闹,他不会骗我。”
暮远漆黑的眼里黑雾弥漫,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压回去:“莫再见他。”
朝辞恼道:“你不信我。”
他来牵她的手,轻声道:“我信的,但我不想你见他。”
朝辞从他手中抽出自己的手:“说到底还是不信我,阿远,我的世界里不可能只有你一个,你不能如此对我。”
暮远回避她的注视,只道:“同我在一起不好么?”
朝辞心里的委屈压不住,眼眶泛红:“你连我在说什么都听不懂。”
暮远见她难受,立刻软下来:“我能听懂。”
朝辞却道:“你能听懂什么?你根本不会爱人,也不懂爱别人,你喜欢一个人,只想将她当个物件绑在身边,你不在乎她的感受,你只想拥有她。”
暮远低声道:“不是的……”
朝辞气头上,不想理会他,她径自上楼,青年要跟,她怒道:“别跟上来。”
青年略一犹豫,停住脚步,独自站在院中。
朝辞又委屈又生气,她坐在窗边,脑中一片混沌。
她四处奔波想办法带他走,他却只在乎她同什么人见面,姜浸月怎么了?她同姜浸月明明就没什么,他连这也不能忍受,难道她以后同他在一起,就必须谁也不见,只与他一个人相处么?
如今两人被困八方镇,轻重缓急也分不清,还要同她闹这些,她知道他控制不住自己,可一次次哄他包容他,她也会累。
同姜浸月比起来,阿远真是糟糕透了,姜浸月温柔懂事,情绪稳定,知进退又心胸豁达,阿远完全就是个反面教材,爱吃醋易生气还会失控,一点儿也不懂事。
他根本不懂怎么喜欢一个人。
朝辞气的牙痒痒,疲惫的伏在桌上,模糊间便想起奚家灭门那件事来。
虽说阿远受【嗜杀】影响,但这场灾祸也源于他那偏执的爱吧?他格外依赖奚云安,无法忍受他身边多了奚云轩,就像无法忍受她身边有姜浸月一样,她能跟姜浸月不再见面,可是奚云安却不可能离开奚云轩,那也是他疼爱的弟弟,这样时日一长,阿远便不能承受,再加上【嗜杀】中的怨气影响,才会酿下大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