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远顿住,咬牙:“不用你管。”
晨时微光下,姑娘的皮肤透白,像是花朵上的晨露,她努力向他露出微笑:“有没有不用献出生命的血祭?”
暮远忽而想起书桌上的铃兰,他下意识的伸手,又很快克制住,低声:“你不欺我,便不用献出生命。”
她的发丝带着初阳的金色,在微风中起伏,她眼神中有一丝慌乱,又飞快的消失不见,她快速道:“啊,那当然,我就是为你来的。”
他盯着她的眼睛:“为我来的?我怎么看不出来?”
她心虚的移开视线,看向水面,软声:“是为你来的。”
许是他的模样太过冷淡,她便又道:“我只怪自己来的太晚,让你受了太多苦。”说完便忐忑的打量他。
他许久没说话,片刻后一指水面:“你瞧,鱼儿上钩了。”
朝辞低头一瞧,还真上钩了,立刻用力提起钓竿,向上拉扯,鱼儿出奇的大,气力惊人,她一时半会没拉起来,暮远起身,握住她的手,与她一道用力,鱼儿“哗啦”一声跃出水面,水花溅了一身。
水面上粼粼闪闪,浮现出一道浅浅的彩虹。
朝辞架了篝火,轻车熟路的烤鱼,鱼肉很快散发出焦香,朝辞连同小树枝一起递给暮远。
暮远不接。
朝辞便问:“不合口味?”
暮远往她面前凑,道:“你先尝尝。”
朝辞腹诽,竟不信她,她烤了这么多次鱼,早就炉火纯青,想着他等会还要吃,便用手撕下一小条,正要送进嘴里,他却忽而道:“等一下。”
朝辞顿住,诧异的瞧他。
他却忽而俯身凑过来,咬住了她手中的鱼肉,嘴唇与手指轻触,触电般让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片刻之后朝辞才后知后觉的收回手,结结巴巴的道:“你、你……”
暮远将鱼肉吞入腹中,想起昨日她的温声细语,气闷:“不好吃。”
他瞧上去没什么异常,也许是不小心碰到,朝辞便也不再多想,她撕了一块儿鱼肉尝尝,觉得挺好吃,但他觉得不好吃,于是她问:“是不是太久没吃,所以肠胃不适?我重新抓一条,烤的清淡些给你吃。”
暮远没料到她这样说,一时愣住,尚未来得及说话,她已将鱼竿甩进水里,认认真真开始钓鱼。
这样也不发脾气……
她待他应该是真心的,一定是他误会。
暮远坐在她身后,有些狼狈的捂住白绫。
·
朝辞细致的给暮远烤了一条鱼,这次他很乖,默默吃不做声,仍旧不开心,但看上去好多了,她想,似乎也挺好哄。
天快黑的时候,朝辞收拾好木桶和鱼竿,往寝宫走。
荒芜的大殿前,黑衣侍卫们还在忙碌,朝辞已经走过去,忽而觉得不对,便又转回头,仰起头,一个一个看过去。
她看的仔细,又看了好几遍,却始终没瞧见阿木,怪了,难道是病了休息?她碰了碰身边的小侍卫,那小侍卫一身黑衣,冰冷但乖巧,老老实实立在一旁,等她开口。
朝辞便问:“你知道阿木去哪了么?”
他木然的眼睛里闪烁着困惑的光,片刻后摇摇头:“不认识。”
看上去傻乎乎的,但朝辞想,聪明的在暮远手下也活不久,而且阿木也不太灵光,同这家伙没区别,于是她换个问法:“你们所有的侍卫都在这儿了?”
那小侍卫想起大家接受的命令都是修补宫殿,不可能去别的地方,便点头:“都在这里。”
都在这里,可这里没有阿木啊……
朝辞拧起眉心:“你仔细想想,有没有不在这里的?”
小侍卫木然道:“可能有吧,被毁掉就不会再出现了,不灵光的会被摧毁。”
他的话叫朝辞脸色一白,阿木昨日看上去身体很不好,该不会因为无法劳作而被……
黑衣侍卫们同先前一起入谷的人不一样,那些人各个想杀她,杀不了才来谈合作,可黑衣侍卫们从头到尾都很乖,对她没一丝歹念,还帮了她很多忙。
朝辞忧心忡忡。
暮远吃完鱼,落后朝辞几步,这才慢吞吞的回来,头顶上方一个枯骨傀儡摇摇晃晃,他抬眼瞧,发觉是枯骨磨损过多,无法维持体型,正思量,那枯骨傀儡一脚踩空,竟向他头顶坠落。
修复起来实在麻烦,不如重做一个,他手指微动,那骷髅便瞬间炸为飞灰。
刚做完,抬头便瞧见姑娘震惊的脸。
他诧异问:“怎么了?”
姑娘小脸苍白,望着随风而逝的黑衣小侍卫:“那个……怎么……”
他头疼的厉害,顺口回道:“坏了,不中用。”
·
一连几日,朝辞都没能找到阿木,终于忍不住问暮远:“你有没有……”
彼时暮远正陪她修整水潭边的藤萝,闻言道:“什么?”
朝辞寄希望于阿木没被摧毁,斟酌措辞:“那些黑衣侍卫,做完了会去哪?”
暮远想起先前她骗他的事儿,她是对“他”很好奇么?于是道:“回密林深处。”
朝辞凑过来,眼巴巴的又问:“那……你不满意的话,会杀了他们么?”
暮远故意道:“没用留着做什么?”
朝辞闷闷“哦”了一声,低头去摆弄荧光石,心不在焉,忽视了一旁的粗木,察觉到要躲的时候,已经结结实实撞了上去,不痛,冰凉但柔软。
她抬眸,瞧见暮远的手正垫在她脑袋和粗木之间。
她软声道:“谢谢。”
刻意掩饰,但看上去还是心事重重。
暮远抿抿唇,神色沉沉。
·
暮远坐在水潭边,姑娘已经一路修剪杂枝走了很远,无法再回头看到这里,不让她看她就失魂落魄,那就给她看,看了便不会再念想。
手指悬在白绫上,薄唇抿成冰冷的弧线,用力扯下。
轰鸣声陡然传来,眼前顿时一片模糊。
比前几日更严重。
他将白绫收起,闭眼强撑。
厚重繁杂的过去如海水倒灌一般,他痛的意识模糊,脱力般向后坠去。
·
朝辞忽而听到“扑通”一声响,是落水声,可暮远修为高深,又不会落水,她便回头去看,将将跑到潭水边,便见水面上浮着衣衫一角,她立刻跳进水里,略一摸索,便抓到一人,那人昏迷不醒,她抱着他浮出水面,又用力游到水潭边。
她费力将他抱出去,让他靠着水潭的外壁。
他的嘴唇冻的发白,她拨开他湿透的发,顿时愣住,竟是阿木。
可阿木怎么会在这里?
她摇摇他,低声唤:“阿木,阿木。”
暮远忽而咳出一口水,茫然醒来,眼前是姑娘焦急的脸,他这才想起先前的事儿,状况一次比一次差,看来下次拆下安神绫,不可在高处,不可在水边,得寻个安全的地方。
见他醒了,姑娘很高兴,问:“你还好么?”
他挣扎着坐直了些,头痛的厉害,根本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便点头。
她松了一口气,又问:“你怎么在这里?为什么掉进水中?”
他模模糊糊听到水中两个字,猜测她的问题,模糊道:“从上面掉下来。”
朝辞抬头,瞧见头顶上方的断崖,是在上面搬运石块的时候掉下来么?他体力不支,也很正常,黑衣侍卫都是木愣愣的,回答问题思考很久,还很简单,像是复杂的话都不会说,朝辞见多也习惯了。
朝辞见他湿透了,便捡来树枝生火,将他扶到火边坐好。
时辰过的飞快,不过稍作忙碌,天色便沉下来。
火堆发出哔哔啵啵的声音,阿木坐在火堆前,他身体虚弱,不太能动,便显得格外乖巧。
朝辞抓了鱼回来,他便仰起头看她。
他年纪轻,皮肤白的透明,头发尚未干透,湿漉漉的,一双黑眼睛倒映着跳跃的火光,干净又迷茫。
这份迷茫格外动人。
朝辞将处理好的鱼放下,同他道:“你等等,马上就好。”
他的黑眼睛便一直追寻着她的身影,她去哪,那视线都跟着。
朝辞在篝火上架起瓦锅,倒了溪水进去,又钻进林中摘了很多浆果与蘑菇。
她用绿色的大叶片兜着出来,一股脑倒在溪边,仔细的清洗。
阿木便在她身后望着。
她很快洗好,抱着浆果和蘑菇走到篝火旁,弯腰将这些食材倒进锅里。
火光拉长她纤细忙碌的背影,铺在翠绿的草地上。
阿木低眸瞧了眼,运用最后的灵力,将自己往旁边挪了挪。
刚巧挨着她被火光投下的影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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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 14 章
◎浆果◎
浆果与蘑菇在锅中熬煮,洒上盐和香料,瓦锅很快便咕嘟咕嘟冒出带着香气的泡泡。
朝辞在洗干净的平整石面上切鱼片,她同阿木道:“你明日是不是还要修葺宫殿?”
暮远头痛欲裂,意识模糊,根本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只勉强看清她在说话,他问,他便点头。
“不能休息?”
“嗯。”
“你是不敢同他说么?”
“嗯。”
朝辞回首,见阿木痛苦又迷茫,不太灵光的样子,她将切好的鱼片丢进锅中,洗干净手,抓了一把剩下的红色浆果,递给他几颗。
“没有用会被毁掉么?”
“嗯。”
他反应很慢,做什么都慢吞吞,低着头摆弄浆果,看上去有些难受。
朝辞劝:“别担心,我回去试试同他……”
他忽而抬头,将掌心摊开给她,里面躺着一颗红润的果子,是最好的那一颗。
他挑来挑去,原是在做这个。
月色下,他漆黑的眼睛不含杂质,干净的叫人心疼。
朝辞笑了笑,将果子捡起,丢进口中。
·
鱼片汤很快便好,朝辞用白瓷碗盛了两碗,将其中一碗端给他。
月色如霜,鱼汤上的香气不断飘散在夜色中。
暮远接过鱼汤,送到嘴边,因为意识模糊,手指微微发抖,他勉强压制,小口小口的喝。
朝辞捧起碗,问:“好喝么?”
他含糊不清的“嗯”了一声,话音未落,便向后翻倒。
朝辞:……
·
朝辞想,可能是蘑菇出了问题,赶紧将他扶起来,伸手测他的鼻息,活着,她放下心来。
瓦锅还在咕嘟咕嘟,香气扑鼻。
片刻后,阿木醒了过来,一脸迷茫。
朝辞问:“你还好么?”
他点头,颓然靠在溪石上,方才鱼汤撒了,身上黏糊糊。
朝辞问:“有可以换的衣服么?”
他眼神恍惚,朝辞便指指他的衣服,他明白了,点点头,慢吞吞的从储物袋中取出一件小侍卫同款黑衣,又慢吞吞的去解自己的腰带,可是耳鸣眼花,手指根本拽不住系带,越努力越没用。
朝辞想着蘑菇是自己煮的,心下愧疚,便道:“你不介意的话,我来帮你。”
他听不明白,一边同自己系带斗争一边点头,刚点完头,手指便被一双柔软温暖的手握住,他一愣,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利落的替他扯开腰带,将脏衣服一点点剥开。
她跪坐在他身前忙碌,像是一头扎进他怀里,她垂着脑袋,毛绒绒的碎发在他眼前一晃一晃,他的脸颊便不受控制的发烫。
不是没抱过她,可那时同现在总是不同。
她总是蜷缩成一团,他伸手,她便瑟瑟发抖,从未如此主动……
朝辞快速帮他脱下外衫,又扶着他换好衣服,同他道:“我去打些水来。”
朝辞听见他“嗯”了一声,觉得他真乖,转身去了溪边,用竹筒接了一筒水,再次回到他身边,发现他脸色发白。
他身体本就不好,还因为她的蘑菇陷入昏迷,朝辞很愧疚:“对不起啊,我没搞清楚那些蘑菇,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暮远勉强弄明白方才的事儿,压抑自己的头疼,缓声道:“我没事儿。”
他的目光游移到不远处的锅里。
朝辞道:“有问题,不能吃了。”
他不知听懂没有,“嗯”了一声。
朝辞看他蔫蔫的,笑:“别不开心,下次再给你煮,夜深了,回去吧。”
他又模模糊糊“嗯”了一声。
·
弯月悬在树梢,墨蓝色的天空坠着稀疏的星子,溪水倒映着粼粼月光,像是璀璨的晶石。
密林里空无一人,只有偶尔掠过的小兽。
有人踩着落叶缓步行来,走到熄灭的篝火前盘膝坐下,篝火上的支架挂着一口锅,里面鱼汤已经冰凉。
青年一身黑衣,眼覆白绫,正是暮远。
方才浑浑噩噩,现在才算清醒。
他慢条斯理的取出瓷碗,给自己舀了一碗,然后就着微凉的夜风,一勺一勺的送进口中。
鱼汤见底的时候,他手指一抖,蓦然向后倒去,扑起碎叶纷纷。
·
朝辞回去的有些晚,每次遇见阿木,总要耽搁很久,阿木跟所有的小侍卫一样怪,但也一样乖。
她回到寝宫的时候暮远不在,她想着阿木的状况,思虑着要如何同暮远说。
她胡思乱想的当口,听见脚步声,回头一瞧,正是暮远,他不知去了哪里,身上有湿气,衣衫上还沾着枝叶的碎屑。
朝辞殷勤的走过去,将那碎屑拍掉,仰起脸:“你回来了。”
暮远牵她的手,她缩了一下忍住了,由他牵着。
她在自己储物袋里翻了翻,抓出一把红色浆果,讨好的递给他:“我今日去了密林深处,从林子里找来的,特意带回来给你。”
暮远垂首瞧了瞧,将浆果接过来。
朝辞想,先给礼物好办事,见他一直瞧那浆果,便道:“很甜的,你尝尝。”
暮远低头拨弄,也不说话。
他向来是这样,朝辞见他不讨厌,那应该是喜欢,于是试探的道:“我今日见那宫殿已修复大半,进度飞快,侍卫们瞧上去都很憔悴,你要不要让他们休息几日?”
暮远指尖一顿。
朝辞连忙道:“要是累病了,反而会拖慢进度,得不偿失。”
暮远覆着白绫的眼从果子上移开,望向朝辞,冷飕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