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了。
止疼灵药只止疼，除了“疼”以外的任何感觉，都没有被屏蔽。
猩红的舌反复舔舐她掌心的伤口，将血液卷入口中咽下。
都摇芝莫名其妙想起了在网上看过的小猫喝牛奶的视频，就是这样舔啊舔。
不同的是，牛奶不会感觉到猫咪舌头的温暖、柔软和湿漉漉，不会感觉到猫咪滚烫的呼吸，不会被那舔舐和呼吸弄得发痒。
小猫……
都摇芝一直想毕业以后工作挣钱了养一只属于自己的小猫。
所以她现在为什么会在这里做这些事呢？还不知道明天是生是死。她这几天都没怎么好好睡过觉，一闭眼就是噩梦。阕青会给她传消息吗？这破系统什么用都没有，她只是完成任务的工具人吧。她好想回家。她……
衣袍摩擦窣窣，魔尊非人的气息忽然近了。
都摇芝眼珠转动，液体从她眼睛里涌落，透过模糊的视线，她看见了那双极黑的瞳。
兰庭厌的一只手抚上她的脸颊，指腹轻轻摩挲她被泪水浸湿的皮肤。
“眼泪……”都摇芝哑声开口，“你也喜欢是吧。”
她像是嘲讽又像是崩溃：“那我多哭点给你。”
她没有再忍。
玉折宫外徘徊盘旋的魔物本在悠闲地飞舞、爬行、蠕动，却被陡然出现的号啕哭声震得呆愣在原地。
那发泄情绪的痛哭声持续了很久。
宫殿内，王座上，身穿活泼浅黄色衣裙的少女趴在妖异无情的魔尊怀里大哭特哭。
都摇芝一边哭一边觉得无语，她刚才哭得太忘情直接缩进他怀里了，兰庭厌就又把触手伸了出来，贴在她的颊边，咕咕咕地吸收眼泪，一滴都没放过。
她真的又崩溃又悲凉又觉得搞笑，抽噎着攥紧了他肩膀上的衣服布料，低声说：“兰庭厌你真是没有心……”
“有。”他突然出声。
都摇芝：“？”
兰庭厌抓住她完好的那只手，贴到自己的胸膛上，用那沙哑怪异的腔调低沉道：“心。”
扑通，扑通，扑通。
强健有力且稳定的心跳。
都摇芝：“……”
好好好，是是是，你有心，你的幻化之术天下第一。
心里吐槽之余，都摇芝又觉得这种时刻竟然有一点奇异的温情。兰庭厌虽然是魔尊，是怪物，没有感情，只想要她的血液和眼泪，可是也淡然平静地接受了她狼狈的大哭，接受了她情绪崩溃地蜷缩在他怀里没有将她推开。
完全没有感情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情绪稳定，让都摇芝也渐渐冷静了下来。
兰庭厌冰凉的手又摸了摸她的脸，脑袋微歪：“没，了。”
都摇芝下意识也抬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脸。
眼泪……没了。
触手一直在吸收，她若是还在哭，泪水自然源源不断，她不流泪了，脸颊便很快没有潮湿的痕迹。
“我……”都摇芝哑声说，“我哭累了。”
兰庭厌静静地看着她。
“我……不想，继续再哭了，”情绪宣泄完，都摇芝的理智又占据了上风，“哭又没用，哭解决不了问题，一味地哭泣只会使人软弱。”
她是在说服自己。
兰庭厌：“好。”
都摇芝惊了一下：“你听懂了？”
兰庭厌没有回答，起身将她拦腰抱起，一步步走下王座台阶，弯腰把她放在大殿地面上。他转过身，再独自一阶阶走上去，坐回王座上。
“尊上？”都摇芝茫然。
兰庭厌对她微微一抬下巴：“休养。”
全句应该是“休养去吧”，都摇芝大胆猜测。
她站起来，像模像样地行了个礼说：“那我就……休养去了，等养好再来。”
说完，都摇芝转身离开，一开始动作小心步伐很慢，后来越来越快，一直奔回她目前住的玉折宫偏殿。
一回自己的房间，都摇芝就立刻去拿沈画眉的药膏。
“嘶——”
还是稍微慢了一点。
掌心痛楚恢复，都摇芝长抽一口气，连忙把药膏怼上伤口，纱布包好。
坐在桌边等药膏生效，都摇芝发着呆，回想今天和兰庭厌说的话。
他到底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他懂多少？
毕竟是魔尊啊……也算是全书最难歼灭的反派大BOSS，自己以后在他面前说话还是得谨言慎行。
药膏生效后，伤口又不疼了。不过比起“止疼灵药”，沈画眉的这个药膏主要是促进愈合+麻药+祛疤。
都摇芝稍微收拾了一下自己，洗了把脸，换了柔软的中衣，躺在床上休息。
平时能刷手机刷到两三点的人，都摇芝清楚自己的德行，在床上摆了些话本，睡前看一看。
不得不说，书就是比手机助眠。
都摇芝做了一个梦，梦里她回到了家，见到妈妈的一瞬间她就眼泪决堤，扑到妈妈身上紧紧地抱着她，妈妈也紧紧地抱着她，那种紧密的拥抱……就像触手的拥抱。
醒来时，外面仍然是昏红夜色。
魔界区分昼夜只看一点，红月旁的一粒星。那粒星亮着，就是昼，暗了，就是夜。
都摇芝却没有在意天色，眼前的文字让她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主线任务三[向云淮声传递你潜伏成功的消息]已完成】
【获得奖励：前尘往事镜
多少人的秘密掩埋在那无人知晓的旧梦里？点击就看（/划掉）照镜即可窥探~】
阕青靠谱！
狗系统这种东西不应该作为新手大礼包送她吗？！
所以她现在能通过这面前尘往事镜看到原主记忆了？
都摇芝脑海中闪过这几个念头。
与此同时，她感觉到了某种异常，指尖触到了什么冰凉柔软的东西，都摇芝毫无防备地低头看了一眼。
银白色的触手……
错觉吧？还是自己其实还没醒？都摇芝移开目光，望向天花板。
再看一眼。
真的是触手！！除了触手，还有……她的枕侧不知何时有了铺散一被的雪白长发，露出一张鬼魅般俊美的脸庞，男人呼吸均匀双眸紧闭，因为看不见那双最诡异的深黑瞳孔而让他整个气质显出些许温软散漫。
艹！兰庭厌怎么在她床上？！
第6章 卧底魔界第八天
◎“我的。”◎
都摇芝惊愕之时，床上的魔尊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的睫毛……好长好密。
都摇芝觉得自己很难不被近在咫尺的漂亮击中心房。
兰庭厌向她抬起了手，宽大衣袖滑下去，露出他苍白的小臂。
魔尊冰冷的手指贴上她的脸颊，徐徐往上，在她眼角停住，轻轻摩挲两下。
都摇芝一瞬间明白了什么。是她半夜睡梦中不自觉地哭了把兰庭厌引来的么？
“尊上，”她还是小声说，“这里是我休息的地方，你来这里，不太好。”
听到这话，兰庭厌起了身，长发收束悬垂，犹如飞流直下三千尺的白瀑。
他放在都摇芝脸上的手却没有拿开，黑瞳注视着她，缓缓道：“玉，折，宫。”
都摇芝睫毛颤了颤，眼皮垂下，实在不太敢在这么近的距离和那双黑瞳对视。
兰庭厌的声音那么近，那么沉：“我的。”
整个玉折宫都是他的，他想去哪儿就去哪儿。都摇芝飞快领略了他的意思，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诚恳道：“是，尊上，是我错了。”
触手不知何时攀上了四角床柱，床架子上挂的纱幔蜷皱成一团。
似乎有些用力，床柱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响声。
……生气了？Why？想要眼泪？可是……不好意思她看到任务三完成和那个奖励有点太开心了现在实在哭不出来。
兰庭厌也不说话，就这么看着她。
“……”比起跟魔尊进行这不知道有什么意义的对峙，都摇芝更想赶紧用前尘往事镜看看原主的记忆。
“尊上，”都摇芝悄悄深呼吸一下，抬眼和兰庭厌对视，再试着与他交流，“你有什么想法，直接告诉我好吗？沟通，沟通你懂吗？沟通很重要，人与人之间要多多沟通，了解彼此的想法，才能做出正确的回应。尊上若不愿意言语，可让那人面飞蛾来代为发声，就像您吩咐魔君一样。”
说完，都摇芝期待地看着兰庭厌。
那双漂亮眼睛里的瞳子却一如既往死寂。
然后……触手从床柱上抽走了，兰庭厌的身影也在眨眼间消失不见，床幔堪堪垂落，被风吹拂摇曳。
都摇芝：“……”
就是不说话是吧！
“别是根本学不会怎么说人话吧。”都摇芝忿忿嘟囔。
不管他。
都摇芝起床洗漱换了衣服，左右看看，只有花犯送来的衣柜足够大足够隐蔽，她便钻进衣柜里，用一颗夜明珠照明，拿出系统奖励的前尘往事镜，照向自己的脸。
这张脸这些天她对镜梳妆已经看过了，基本和自己穿过来前的样子差不多，算是古风版自己，脸型偏圆，在现代的脸有一点点婴儿肥，在这里却因为这些时日的折腾消瘦变得不太明显，唇形饱满红润，樱桃一样，还有圆而大的杏眼，细细的柳叶眉……这样的长相，在现代可以被夸一句小美女，但在这个仙侠世界，她就是和阕青一样的普通人。
思绪流转而过，镜中画面也发生了变化。
都摇芝沉下心，拿出比上网课还要认真的态度观看。
她从镜中看到了原主的平生。
女配摇芝原本只是一株草药，后来因机缘巧合得到云淮声点化成精，自此踏入修仙一途，她仰慕仙君、痴恋仙君、为了仙君愿意做任何事。
当云淮声找到她，提出卧底魔界的计划时，原主想都没想一口答应。
计划是这样的：
早前，玉惊容从抓获的一个魔修嘴中意外得知了魔君想要劫幽牢的消息。仙界几大牢狱中，幽牢里关押的罪仙最令人唾弃，大部分都是杀人强.暴弑亲害子的货色。
玉惊容和云淮声商量后，两人便打算将计就计安排人进去卧底。
从得到的消息可知，劫幽牢是魔君十分看重的事。
这些年，魔界入口一变再变，光是想真正进入魔界就要耗费不少周折，进去之后，也只能在底层摸爬滚打，想要真正和魔君们有所交集探听情报，更是难上加难。
但若幽牢中有魔君想要的人，就能直接省去前面的步骤，直面魔君，取信于魔君。
玉惊容和云淮声给了摇芝三样东西。
一是一份“卧底”名单，名单上是曾接受仙界命令潜入魔界，但叛变了的人。
二是一对由陨星打造成的耳坠，这种陨星虽同样蕴含精纯灵气，但与魔界陨星并不相同。
三是一个地点，即那陨星所在。
陨星是超越上品灵石的存在，魔君必然心动。
按照玉惊容和云淮声的设计，那陨星是摇芝独自发现，她向高人请教后布下阵法隐藏，只有她自己解得开那阵。
有了“利用价值”，摇芝再渲染一番她对玉惊容、对仙界的憎恨等等，如此一来，魔君多半会留下摇芝的性命，这样便能留在魔君身边徐徐图之了。
联络方式也是有的，是一种复杂的术法，只要能避开魔君的主要势力和感知范围，就能安全传信。
当然，这是理想状态。卧底潜伏必然会遇到各种想象不到的变数，需要她随机应变。
前尘往事镜中，云淮声望着原主说：“摇芝，你聪明、机灵、坚韧，我相信你可以做到。”
镜子外的都摇芝：“……”
一句毫无逻辑支撑的鸡汤就让女配给他卖命了啊！！
不过从原著女配的表现来看，云淮声不算看错，女配确实牛，原著好几次重要的、关键的情报都是她送出来的，她一直撑到了最后大战前夕，只差一点就可以和仙界众人一起享受胜利和荣光。可惜……
镜子里的剧情进行到了原主假装要杀玉惊容，玉惊容对自己也狠，真把自己弄成了重伤，原主被审判罚入幽牢。
之后的事都摇芝都知道了。
她幽幽地叹了口气。
镜子重新恢复平静，照亮她的脸。
都摇芝脊背靠在衣柜壁上，沉默了很久，低声开口：“系统，原来的摇芝哪儿去了？”
她穿过来的时机其实很诡异，原主正在冰天雪地中好好地行走，没有受伤没有濒死没有睡觉，从都摇芝饱读网文的经验看来，事情不太正常。
【宿主听说过“角色觉醒”么？】
【原本的摇芝提前洞察了她这一生的命运，无法接受，试图改变，可她这个角色至关重要，一旦缺失，整个世界都会濒临毁灭。】
【故而我们选择了折中的方式，让原本的摇芝离开，寻找合适的其他人完成她的使命。】
都摇芝：“……所以我来顶缸？！”
【20X2年6月11日晚上10点31分22秒，宿主曾在大学宿舍和室友聊天时提到自己的穿书畅想。】
都摇芝很崩溃：“……有没有一种可能我只是在口嗨？”
【穿书者的人选十分严苛，请相信我们“平衡者”的专业素养，通过计算，你顺利完成任务的可能性为98.8%，是我们筛选到的匹配数值最高的人。】
都摇芝突然发现现在的系统好像跟之前的不一样，就像AI客服和人工客服的区别，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和“人工客服”对话的机会，都摇芝抓紧问：“那我在这里死了怎么办？”
【若只是身体死亡，灵魂会留在这里，若灵魂也死亡，那便是彻底死亡。】
“完成任务后我真的能回家吗？”
【能，甚至能赶上下午第一节 课。】
我真是谢谢了……都摇芝磨了磨牙：“所以我的存在是不可或缺的，我完成不了任务这个世界就有毁灭的危险，那你们为什么不多送点东西保障我的生命安全？”
【宿主每完成一件任务便会获得一次奖励，敬请期待后续的奖励。】
【同时，全部任务完成，宿主还将获得一次许愿的机会，只要是不影响世界“平衡”的愿望都可以实现。】
都摇芝想了想：“比如彩票中奖一个亿？”
【若宿主完成全部任务回到原本世界后向系统许愿，该愿望可以实现。】
都摇芝没控制住自己，一拍大腿，喜上眉梢：“好！”
【祝愿宿主能够顺利完成任务。】
看到这行字，都摇芝有预感，“人工客服”下线了。
该知道的她都知道了，都摇芝收起前尘往事镜，推开衣柜门，顿时觉得这魔界啊也不全是骇怪压抑，分明也别有一番奇诡美丽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