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商子略带着几分嘲讽道:“怎么样,现在高兴了?”
裴倨墨色的眸子向秦商子那边缓慢偏转了一下,并没有理睬他。
秦商子没得到回应依然在喋喋不休地说:“还指望着你和我一起成大事呢,你看看你,今天真是太跌份了!你是没见过女人吗?逮着小丫头还一个劲儿往人嘴上亲,那小丫头到底有什么……”
话还没说完,秦商子就被裴倨从耳坠中拽出来,裴倨掐着秦商子若隐若无的灵体,冷漠疏离的脸上带了几分威胁的意味。
秦商子向来识时务,见裴倨脸色不对就知道又是踩着他的禁区了,于是连忙转移话题,“你今天出去不怕被清虚发现吗?”
“……无所谓。”裴倨果然松开了手。秦商子心有余悸地钻进妖剑里,生怕裴倨再次动手,他现在还没有足够的怨气可以凝聚出实体,只能仰人鼻息地附在裴倨身边,想着想着,秦商子又开始在脑海对裴倨拳打脚踢。
“要是一直表现得毫无破绽,清虚反而会觉得我在谋划更危险的事。”裴倨继续往前走,洞府内外的结界对他而言一览无余,但是裴倨全部都假装没有察觉。
“至于摘星阁的人,他们不敢来黎乡山,小月儿……”裴倨露出一个说不上高兴还是难过的表情,“她在舟锡山上也会很安全。”
秦商子心情复杂地用灵识看了裴倨一眼,“每天算计这么多,不累吗?”
裴倨脚步停住了,就那么站在高处往上望,他周遭剑气激荡横生,震碎了一张不知何时被贴在洞府入口处的一张白纸。
人形的小纸片破碎在风里,飘飘晃晃地落到裴倨掌心,然后裴倨垂眸向下看去。他的侧脸带着几分神性,不论外貌还是气质,裴倨都称得上一声气度不凡,但只有看进他眼底深处,才能发现――里面一丝怜悯也无。
裴倨从静屹不动中兀地扯出一个笑来,带着冷意的目光凝滞地盯着眼前来源不明的人形咒符,带点自嘲道:“要是不用算计就能活下去,倒也好了。”
这张薄薄的符纸被他捻了一下,立刻化作齑粉。
“不行啊,”裴倨喃喃自语,看向清虚仙尊平时修炼的地方,不知道是在对谁说话,“还得再快一点……至少要在清虚发现小月儿之前。”
***
“这是……希罗果?”沈灼洲看了一眼就认出来了。
“嗯,”司吉月点点头,又把果子往前递了递,“很好吃。”
“师妹……”垄钰城看上去很动容,他颇为感动的目光把司吉月看得浑身不得劲,她耳朵又红了,“真的不是给你们留的!因为我已经吃饱了……”
梁茂尘则心情复杂地叹了口气,给司吉月科普到:“小傻子,这个果子只有月族喜欢。”
虽然这么说,沈灼洲依旧从小徒弟手里接过希罗果,又笑眯眯看向两个徒弟。
梁茂尘也接过希罗果,转过身子咬咬牙往嘴里塞,他脸上视死如归的表情没让司吉月看到,几乎是囫囵几口把希罗果啃干净,等那阵酸不拉几的后劲过去以后,梁茂尘才转过身,扯着嘴角,强撑起一个若无其事的笑。
司吉月还在期待地看着沈灼洲,装作不怎么在意地问道:“好吃吗,师父?”
实际上她若是有尾巴的话,这时候一定摇个不停了。
沈灼洲咬了几口,依旧是笑呵呵的表情,对司吉月温声道:“好香,很好吃。”
一旁的垄钰城也是面无表情地吃下去,然后赞同地对司吉月点点头。
梁茂尘看着他们俩面无表情的样子都替他们感觉牙酸。但是司吉月确实肉眼可见开心起来了,她很珍惜地摸了摸剩下那个希罗果,又把它收进了乾坤袋里,打算给李星火留着。
梁茂尘心里一酸,觉得自家这傻孩子怪可怜的。他对师父和师弟伸出手,不用说什么,两人就默契地把果核交给他。
看着司吉月好奇的视线,梁茂尘弯起狐狸眼,念了个决,三个果核就很快在他掌心里发了芽。梁茂尘挑挑眉,对司吉月说:“走吧,搁咱们后山给你种三棵希罗果树。”
司吉月瞪大了眼睛,立马像只咯咯咯的小公鸡一样绕着梁茂尘问起来:“真的吗师兄?咱们山上也能种吗?能活吗?长大需要多久啊……”
梁茂尘听得头疼,弹了下她的脑门,“有我在,明天就能让你吃上果子。”
这话一说出来,比之前的所有事都管用,司吉月看向梁茂尘的眼神立马就变得崇拜了起来。
***
第二天,即使没有李星火的催促,司吉月依旧一大早就起来了。她还记着大师兄交代过的话,睡眼朦胧地敲着其他三个人的窗户喊他们起床,起来练剑了。
但是真的起来的人却只有三师兄一个,沈灼洲和梁茂尘睡得很熟,简直像是五感封闭了一样。司吉月见他们叫不醒,就放弃了,拎着剑和三师兄一起走着上山练剑。
刚开始,面对着陌生且看起来颇为吓人的垄钰城,司吉月还担心会跟他相处不好,但是仅仅用了一个早晨,司吉月就体会到――垄钰城的性格跟他的长相实在很不相符。
垄钰城不像大师兄一样专横独断,也不像二师兄一样吊儿郎当,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他,那就是“稳重”。
他和司吉月一起修炼的时候,不仅负责地纠正了司吉月修炼过程中的小错误,而且解释给司吉月的知识也是系统而条理的,极容易理解。
在垄钰城的一对一辅导下,司吉月第一次真的体会到学习的快乐。
垄钰城很细心,甚至还时不时很贴心地对司吉月鼓励一番,夸得司吉月晕头转向,快要分不清东南西北。在李星火身边她从来没得到过这种待遇,于是司吉月练剑也练得越来越来劲了。
看着司吉月小蛮牛一样猛猛砍竹子的架势,垄钰城心里其实有很多感慨。他知道李星火对师弟师妹的挑剔程度,但是依旧没想到司吉月的天赋强到这种程度,筑基两年就已经摸到结丹边缘,这实在太不可思议……甚至可以说反常了。
但是师父和师兄没说什么,垄钰城也就压下心底一丝若有若无的疑虑,继续教师妹练剑。
除了修为提升的速度,司吉月尤其敏于学习剑术,好像天生就知道那些剑术,只待旁人提醒而已。即使是李星火也不得不承认,这孩子是个天生的剑修。
司吉月热情得像只叽叽喳喳的小鹦鹉,一上午下来就跟垄钰城熟稔起来,现在一口一个“师兄”。
在她来到舟锡山之前,垄钰城已经在山上当了几十年的小师弟了,此时此刻荣升“师兄”,被司吉月一声声“师兄”喊得迷失了自我,时不时笑得一脸祥和又心满意足。
垄钰城在家里的时候有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垄钰城也一直想当一个好哥哥,但是事实则和他的幻想完全相反,那孩子的性子实在一言难尽,从小到大,兄弟两人一直单方面交恶。
垄钰城久违地体会到作为兄长的感觉,一时之间难免热泪盈眶。
司吉月的日子过得一如往常平静,舟锡山旁边就是海,她跟着三师兄学了很多把握风候和天候的技巧。垄钰城告诉她,风属金,所以修士如果想要御风,选择的媒介大多都是剑或是其他金属类法器。
当然,对于灵力属金的司吉月来说,操控风也不算太错综复杂的,但是她从小在内陆长大,不会游泳,也没怎么见过海,所以在小舟上时司吉月仍然时常因为风向突然回转,而被帆桁打中脑袋,有时候也会和另一艘船相撞,船上的两人都意外被扫出去游泳。
第三次落水以后,垄钰城干脆不上去了,就浮在水里替司吉月把控小舟的方向,因为实在太高,他即使在水里,依旧和船上的司吉月看上去差不多高,不需要任何言语来保证,就给人一种很可靠的感觉。
在舟锡山上大家都在忙碌的日子里,司吉月就老老实实地去上课。
“在‘灵语’里,这种岩石叫‘龙晶’。”夫子拿出教学用的石头说:“它是龙吐息凝固时形成的一种物质,掺在干泥土里可以用来种植……”
司吉月猛地抬起头,戳戳身边的小道士,好奇地问:“仙域里有龙吗?你见过吗?”
她旁边的小道士也悄咪咪地跟她说悄悄话:“没有~听说仙域还有龙活着,但是我没见过~”
司吉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这是突然一道细微的声音插进他们的谈话声中:“我听说过~”
司吉月警惕地抬起头左顾右盼,“谁?!谁在说话?”
小道士捂着嘴笑笑,指了指窗户外面,于是司吉月这时候才发现外面有个小孩子正扒着窗户偷偷听课。
第22章 月族骨
他们这边的小动作没有瞒过夫子,他有意无意地对着司吉月他们这边说:“一块龙晶石毫无疑问是好东西,但是他的本质和诸位脚下踩的岩石没有区别。”
司吉月不太明白,夫子环顾了一眼学堂,又说:“所以龙晶有龙晶的作用,岩石也有岩石的用处,没有必要强求两者完全一致,也毋需对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太过执念……”
这话不知道是说给谁听的,司吉月往窗外看了看,发现刚刚还若隐若现的小脑袋已经彻底缩下去,消失不见了。
夫子离开后,司吉月没像往常一样马上御剑冲回舟锡山,她戳戳身边的小道士,问他:“你知不知道那个小孩是谁啊?你认识他吗?他怎么不进来?”
扎着丸子头的小修士,李寻望,立刻鬼鬼祟祟趴到窗边,曲起食指快速敲了两下窗台。
司吉月好奇地趴在他旁边,也和李寻望一样往外面张望。
在李寻望敲完那两下以后,刚才那个孩子很快就再一次从墙角里钻出来,重新踮着脚扒上了窗户。
“你怎么不进来啊?”司吉月看着这个陌生孩子,他身上穿着挺精致的绸缎衣服,脸上也干干净净,不像没钱上学的样子。
“因为他没有灵力。”李寻望扭过头对司吉月解释道,“也就是‘凡人’,他不需要在这里的学堂上学的,他们学的东西跟咱们不一样。”
司吉月听完李寻望的话,看看他,又看看那个外面的孩子,确信地说:“但是他看起来很想跟我们一起上学啊。”
外边的小孩一下子脸红起来,嘟嘟囔囔地说:“没有……我不,不想……”
司吉月没听他说完,直接就把手伸出去,拎着他的后领把人提了进来。
这孩子被司吉月提在手里就像个小螃蟹一样,在空中一个劲儿地扑腾着双脚。
司吉月把他放到自己身边的地板上后,咧开嘴乐了,“你这么害怕干什么?”
小孩愣愣地看着这间空荡荡的学堂,下课后教室里已经没有几个人了,孩子们都收拾东西准备回家,司吉月他们这边的小动静也没人在意。
“我还是第一次进来!”小孩不敢置信地踩了踩脚底下的地板,很兴奋地说:“简直像是在做梦一样……”
他脸上那个笑容很灿烂,有股纯粹的感染力,司吉月看着这个缺牙的半大孩子,忍不住也嘿嘿笑,她笑够了又想起来问:“你叫什么?”
“我叫林安。”小孩很依旧很兴奋地回答她。
司吉月把自己的板凳推给他,让林安坐下,然后自己坐到浮空的剑上,好奇地追问:“你刚刚说的‘龙’是什么意思?传说吗?”
林安在司吉月面前很快放松下来,他在熟悉的人面前是个话痨性子,很快就跟司吉月和李寻望讲起了自己从母亲口中听说的有关于“龙”的故事。
司吉月始终好奇地听着他讲话,李寻望刚开始还板着一张小脸,端着些正经的架子,不一会儿也七嘴八舌地跟他们一起讨论起来,三个人从“龙”的传说聊到家里的亲人,又从亲人聊到学堂……
林安实在太能说了,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就把自己家往上三代的事都抖搂了个遍。
“所以林安在外面听课是你们商量好的?”
李寻望点点头,“当然啦,毕竟我们是朋友嘛!”
已经入秋了,外面梧桐树的叶子都已落得差不多,风吹进来时,外面是一派寂寥、稀稀疏疏的秋色。
司吉月用一只手撑着下巴,黑溜溜的眼珠子望向晴朗的天空,“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不能直接进来一起学……?谁规定的?”
“因为林安不是青云派的弟子,”李寻望再一次认真地给司吉月解释她的问题,“所有散修和凡人住在青云派都得交暂住费的。”
“啊?还要交钱?”司吉月难以置信地皱了皱鼻子,“青云派真抠门……”
李寻望急忙强调:“不止我们,其他门派也是要收钱的!因为凡人是没有资格加入门派的,所以他们的父母会为他们出暂住费。”
林安抠着手指,装作不在意地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我没有灵力。”
他刚才已经跟司吉月解释过了,仙域里面其实也有提供给凡人的学堂,会把没有灵力孩子们聚集在一起。若是类比一下的话,仙域人看待无法修仙的人就像四大陆的人看待有缺陷的儿童一样。
林安像小大人一样叹了口气,“在仙域什么都挺好的,就是太无聊了。”
司吉月回想了下小镇上见过的凡人,虽然有开客栈的、开饭馆的、做衣服的,不过来来往往确实都是凡人扎堆在一起,很少见修士在外面闲逛。
得道成仙的诱惑太大,以致于所有修士都前仆后继地把精力和时间投入其中,但是司吉月自从来到仙域,还没有听说过有人飞升。
“得道成仙”简直就像一根看得见吃不着的胡萝卜,吊在所有修士面前,让他们为了一个遥远的目标,不分日夜地奋斗。
仙域中也没有人从事文艺创作,因为大部分时间都用在修炼上了,那些戏剧和话剧以及各种表演,全都是凡人喜欢的东西。
不过嘛……司吉月想起沈灼洲和梁茂尘,默默停顿了一下,也有例外。
李寻望见林安难过,便主动安慰道:“听说四大陆的人都不修仙,那里好像好玩的东西很多,等我以后能出去了,就买很多玩具给你带回来。”
林安眼里浮现几分向往,“嗯……要是能去四大陆看看就好了!”
“但是我父母不会同意的……我没有灵力,外面对我们来说太危险了。”林安脸色转而黯淡下来。
他口中“父母的担心”对司吉月来说很难理解,但是并不陌生。
司吉月又想起裴家大小姐,她每次出门,哪怕是出门去门前铺子里买个胭脂,裴二爷和裴二夫人都要叫一大堆小厮和丫鬟跟着她,生怕唯一的闺女出点意外。
这么想想,倒也明白了。司吉月看向闷闷不乐的林安,对于生活在仙域里的凡人来说,外面世界的诱惑实在太大了,很多人会向往四大陆的生活,但是偏偏身处仙域,父母不会放心他们外出――这些人既没办法修仙得道,也不能享受凡人的欢乐。
一辈子被栓在仙域,像是笼中鸟一样,在父母面前一点点走向生老病死。
“唉,”林安看起来有点愁眉苦脸,“我这辈子都没有机会体验御剑的感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