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宗不养闲人,咸鱼可以——沈中鱼【完结】
时间:2023-06-06 14:41:29

  清虚仙尊眸色沉了沉,刚打算调动灵力,裴倨就已经清醒过来了。
  他骤然松开自己挥出到半空中的剑,妖剑从指间滑落,重重地磕在地板上,发出一道刺耳的铮鸣声。裴倨脸上也重新恢复一片漠然,他在清虚面前低下头,声音干涩嘶哑地说:“弟子有罪。”
  “无碍。”清虚没把他刚才的攻击放在心上,目光一寸寸扫过裴倨看似恭敬,实则僵硬挺直的脊梁。
  清虚仙尊沉默片刻后开口:“……裴倨,你可知道我们无情道,修的究竟是什么道?”
  “弟子不知。”
  清虚仙尊眸光淡淡,“无情道,不是要你简单地断爱恨、绝嗔痴。你要学会用天道的眼光看待世上的一切,若是对一个人持有悲悯,也应对所有东西一视同仁。‘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大道无名,长养万物’。
  最后,清虚仙尊意有所指地说:“不要为了你的私欲,破坏天下一体的平衡。”
  裴倨躬身行礼,头却始终没有抬起来,他有意地回避清虚仙尊的目光。
  “大道为公,为了整个仙域,一两个人的生死是无所谓的――”清虚仙尊忽然把手落在裴倨肩膀上,俯下身子,定定地逼视着他,问:“你明白吗……?”
  裴倨也抬眼向清虚仙尊看过去,一双明亮的丹凤眼犹如飞燕剪尾。
  他忽然笑了,面上带着若隐若现的傲慢和神性,裴倨缓慢地、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弟子明白。”
  清虚仙尊确认一切恢复原状之后就离开了,只是离开时,又在裴倨所在的洞府外下了一道结界,以免他再次灵力暴/乱,引得黎乡山躁动不安。
  裴倨在清虚仙尊走后,始终低低地垂着头,他静默片刻,忽然冷笑了一下,手掌兀地锤在旁边的桌台上!
  尽管裴倨竭力克制着自己残存的恨意,但是石质桌台仍然化为齑粉。
  秦商子从剑里钻出来,像团雾一样若隐若现,吸收了妖剑中的怨气以后,他已经能长时间地待在空中了,即使不附着在物体上也不会灵体受损。
  “怎么回事?”秦商子小心翼翼地向裴倨询问,“你刚刚直接攻击清虚了……你还记得吗?你小子现在怎么在他面前怎么一点都不掩饰恨意了?演不下去了……?”
  与刚刚一副恭顺模样的形象相比,裴倨此时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俊美的脸上围绕着一股阴鸷死气,他一把扯下自己的绑发的缎带,乌黑的头发散落下来,混着汗水粘在脸上。
  裴倨抬起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遮住自己的双眼,一边努力平复着心情,一边漫无目的地来回走,最后,他忽然站定,仰起头,目光没有落点地凝望在看不到光的屋顶上。
  裴倨迟缓地开口:“最开始,我以为小月儿是因为裴家过去的恩怨,才会死在我眼前……是我连累了她。”他说这话时眼神中带着一股酸涩的悲哀。
  “等我断绝了小月儿和我之间的关系、解决了裴家的事,终于和小月儿一起来到了仙域以后,反倒是我一次次莫名其妙地死在她面前……”
  秦商子警惕地看着裴倨,直觉告诉秦商子,裴倨的情绪不对……
  裴倨慢慢扭过头,他睁着无神的双眼,目光好像在看秦商子,又好像穿透他,在看冥冥中的命运。
  裴倨大笑,笑得眼泪都快流出来。
  “可是等我千方百计地活下来以后,等我以为我们终于能一辈子在一起了……清虚居然为了什么‘大义’杀了她!他杀了我的小月儿!!!”
  “哈哈哈哈哈哈哈……到头来还是……还是改变不了!一切都改变不了!!!”
  因为剧烈的愤怒,裴倨的手都在克制不住地颤抖,他重新又低下头,死死地盯着自己颤抖的双手,目呲欲裂,“为什么一条路都不行!为什么不能让她活下去!该死!他们全部都该死!!!”
  秦商子深知现在跟裴倨说什么他都是听不进去的,说不准还要连累自己,于是他默默远离裴倨,心想总之先等这小子冷静下来。
  裴倨的胸膛剧烈地起伏几下,他歇斯底里地大笑一阵之后,就用白玉似的一双手绝望地捂住脸,一言不发地坐下来。
  入秋以后,黎乡山的气温很快降了下来,裴倨出了一身汗,此时夜风一吹,寒意冷得刺骨。
  他的低沉和失落只持续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很快,裴倨就重新抬起头,俊美的脸上再次恢复了那副古井无波的冷漠神情。
  “秦商子,”裴倨忽然开口,“我醒过来之前,你是不是想过要占据我的身体?”
  秦商子猛一哆嗦,心虚地回避裴倨的视线,整团雾气逐渐变淡,最后淡得像是快要消散。
  裴倨从他的回避之中得到了答案,但只是平静地收回了视线。
  “秦商子,你要的东西,我都可以给你,但是这副身体不行……”裴倨的声音低沉嘶哑,他整张脸都被汗水浸湿了,唇红齿白,在月色下,整张脸被对比得更显惊心动魄。
  裴倨一张脸生得极为勾人,但是他早就过了在乎皮相的年纪,此时也只是垂下纤长眼睫,淡淡地说:“你要是真拿走了……小月儿不会放过你的。”
  秦商子想起那丫头的倔劲儿,也沉默片刻。
  裴倨自顾自地低声说下去:“摘星阁是一定要去的,仙域的灵气早晚会消散,这条路走不通,还得去找别的办法……再试一次吧,再试一次。”
  “正好这次的五宗大比是在白鹤山举办……”裴倨絮絮叨叨地说着,像是在说服自己,又像只是想让自己平静下来,他拿出一张纸,在上面写写画画,整理着自己的思绪,“啊,对了,望心镜……”
  裴倨回忆着梦里一丝一毫的细节,在回忆中俯瞰十年的时间流逝,随着心里一点点有了把握,他紧绷的神经也逐渐放松下来。
  秦商子小心翼翼地看看他,问:“要是实在不行,你就带着那丫头去四大陆躲躲吧……?”
  裴倨拿起那张写满了字迹的纸,仔细端详片刻,心不在焉地回答着秦商子的话:“到时候整个沧溟界都乱了,还能躲到哪里去呢?试过了,不行的。”
  “那就只能继续走下去?”
  “除了走下去还能怎么办……”裴倨眼神一动不动地盯着一个方向,心不在焉地打了个响指,他指尖冒出一簇小小的火苗,看着那张纸慢慢被焚烧干净,明明灭灭的火光在黑夜中像是摇晃的一颗心。
  “我明白你的意思,人的性命也好,感情也罢,终归都是要消散的东西,”裴倨轻轻掸去手上沾染的灰烬,面上无悲也无喜,自言自语般道:“然而,然而……”
  ***
  司吉月第二天吃完中午饭以后,就被师父提醒着去上学。她这时候才想起来,自己还没有把被禁止进入学堂的事告诉沈灼洲和二师兄。
  司吉月实在不想让师父担心,毕竟沈灼洲看上去很是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好看是好看!可惜是个柔弱不能自理的小趴菜……
  “我走了昂……”司吉月站在小院门口,抬起头对师父说,假装要去学堂,实际上内心打的主意却是一会儿该去哪里消磨时间。
  沈灼洲始终笑呵呵地看着小徒弟,他看了一眼司吉月长到脖颈处的头发,问:“徒儿,你的头发是不是可以扎起来了?”
  司吉月听此就伸手摸了摸自己白发,后知后觉地点点头,“好像可以了。”
  沈灼洲于是“恰到好处”地拿出几根鲜红的缎带,递给司吉月,期待地说:“徒儿就用这个扎头发吧。”
  司吉月怀疑地看着这些红色缎带,问:“这也是你自己做的吗,师父?”
  沈灼洲不太好意思地笑笑,摸摸司吉月的白色小脑袋,温柔地说:“是哦。”
  司吉月罕见地沉默片刻,心道看来我们师门真的没有什么钱了,连扎头发的缎带都要师父自己动手做……想起九千多万灵石的欠债,司吉月心情有片刻沉重。
  但是沈灼洲依旧在看着她,司吉月对上他温和的笑容,下意识也弯了一下嘴角,她沉默地拢起自己的头发,一圈一圈地用缎带缠起来,最后干净利落地打了个结,扬起头来让沈灼洲看。
  沈灼洲笑眯眯地看着她,目光温润又和煦,他爱怜地摸了摸小徒弟的脑袋,笑着说:“徒儿啊,没事的,回去上课吧。”
  他话说得不是很明白,但是今天的天气实在太好了,沈灼洲摘下司吉月头上的落叶,两只手闲闲地揣在袖子里。
  春秋树的叶子沙沙落下,司吉月看到沈灼洲就那么站在微风中看着她。
  司吉月怔了怔,回过神后抬着脑袋,眼睛亮晶晶地对师父说:“嗯,我出门啦!”
  就在她马上要转身离开时,脸上带着困倦的梁茂尘急匆匆地跑出来,把两个司吉月没见过的小玩意儿塞给她。
  “这是什么?”司吉月摆弄一下,捏了捏木制的机身。
  “这个叫飞控,旁边那个是遥控器。”梁茂尘站在阳光下,打了个哈欠,“刚做出来的,用灵石驱动,还不会留下灵力痕迹,拿去玩吧。”
  他在晴朗日光中半阖着狐狸眼,话一说完就打算走,懒懒地举起手冲身后的司吉月摆了摆。
  司吉月看向师父,沈灼洲只是笑眯眯地点了点头。于是司吉月便不明所以地收下了二师兄给的奇奇怪怪的玩具。
  她御剑下意识按照往常的路线走,走到学堂门口时又停住。
  就在司吉月犹豫着要不要走进去的时候,掌门从里面走出来了,他好像提前知道司吉月一定会来一样,恰好迎着她的目光走过来。
  掌门甚至主动跟她打了个招呼,他絮絮叨叨地说起很多日常小事,最后才像是随口补充般说道:“师妹啊,昨天的事我已经跟赵长老了解过了,你不用担心那个处罚,让它作废吧,你继续上课就好。”
  司吉月警惕起来,疑惑地盯着掌门。掌门只是像长辈一样拍拍她的肩膀,借口今天还有事要忙,就匆匆离开了。
  眼见上课时间快到了,司吉月糊里糊涂地走进去,今天她的小同窗没有来,大概还在家里反省,昨天打架的十多个孩子也都没有来,教室里显得空旷许多。
  司吉月无聊地发了会儿呆,忽然想到什么,学着李寻望的动作往窗台上悄悄敲了两下,然后安静地等了一会儿,就看到林安熟门熟路地扒上窗户。
  司吉月冲他嘿嘿地笑,一伸手又把他提了进来,结果林安进来之后,下面又出现一个小孩,这回是个小姑娘,司吉月疑惑片刻,把小姑娘也提了进来。
  这个小姑娘头发短短的,留着小蘑菇头,比司吉月头发还短,没有像林安昨天一样慌乱,反而抱住司吉月的手,兴奋地欢呼一声,然后后面又过来一个小男孩,司吉月依旧把人提进来。
  “这是怎么回事啊?怎么还变多了?”司吉月示意他们找个空闲的位置坐下。
  夫子往他们这边看了一眼,但是没有说什么,像是一种默认。
  上课的时候,三个孩子都很安静。下课后,司吉月又讲了一遍昨天关于东大陆的故事和见闻来哄小孩,林安和那个叫余天梁的男孩子还好,三人中唯一的小女孩林璐音却反应特别大――她眼神里没有遗憾,反而满是憧憬。
  只是聊着聊着,话题就跑偏了。
  “……你们敢不敢跟着我一起去把昨天那个教导头发剃了?”司吉月握着拳头,一脸慎重和严肃地说,不知道的话还以为她在商量什么正经事。
  三个孩子也绷着脸对她点头,于是司吉月跟他们嘀嘀咕咕一阵,又拿出师兄给的飞控和遥控器。司吉月确信,师兄把这个给自己肯定有他的用意,但是她确实不知道这个该怎么操控。
  眼见她的动作越来越暴躁,名叫余天梁的男孩子对司吉月开口:“老……老大,我来试试吧。”
  司吉月于是把飞控递给他,这孩子低头研究一会儿就顺利用遥控器控制飞控飞起来,林璐音瞪大了眼睛:“哇!真的飞起来了!”
  司吉月和林安也很不可思议地抬头看着飞控,但是余天梁对飞控的掌握显然还不是很熟练,飞控在空中停留片刻,忽然冲着对面的三人速度极快地飞过去。
  司吉月反应敏捷,摁着两边小孩的头极快地一俯身,三人一起躲过了向头皮飞过来的飞控。
  余天梁慌得连忙道歉:“抱歉抱歉!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林安心有余悸地摸摸自己的头发,司吉月则扭头往后看,看着被飞控剃得干干净净的树枝连连点头,“这个好这个好,够快!”
  余天梁又练习了操控飞控一阵之后,四个人鬼鬼祟祟地爬上学堂阁楼,到处寻找着那名教导的身影。
  “在那!”林璐音拉拉司吉月的衣摆,指着一个方向让她看。
  “余天梁,”司吉月兴奋地招招手,“就是他,来来来,对他动手!”
  余天梁屏气凝神,控制着飞控向那个正在朝弟子发火的教导飞过去,飞控的发挥和刚刚一样稳定,贴着教导的头皮“噌”的一下飞过去,教导回过神来时只感觉头上一凉,再然后就是他纷纷扬扬散落的头发和面前弟子疯狂憋笑的脸。
  余天梁接着控制飞控往远处飞,司吉月和三个孩子很快也蹲下,在窗户后面嘿嘿笑着,快乐地互相击掌。
  教导看起来快要气死了,拿着剑就追上飞控,愤怒地将飞控击落之后却发现上面一点灵力痕迹都没有,气得当众大吼大叫。
  林安笑完之后有些后怕,紧张地问司吉月,“老大……咱们不会被发现吧?”
  “不会!”司吉月自信地摇摇头,“没有证据就不能说明是谁干的!”
  “而且大家都挺讨厌他的。”林璐音又往外悄悄瞧了一眼,补充道。
  余天梁有点失落,“就是飞控拿不回来了。”
  “下次我师兄再做了小玩意儿,我还带给你玩!”司吉月对余天梁说,于是这孩子很快又高兴起来。
  等司吉月上完常识课,回到舟锡山之后,在小院里就看到一个熟悉的鲜红身影――李星火回来了。
  他依旧金冠束发,穿着那身绛红色的收腰劲装,腰间挂着天罚者的令牌。
  李星火正跟沈灼洲一起坐在小院里的石桌上聊着什么,见到司吉月回来,他们的谈话就暂时停住,同时看向她。
  沈灼洲冲小徒弟招招手,示意她过来一起喝茶。
  司吉月搬着凳子在师父身边坐下,沈灼洲从乾坤袋里掏出一个新的杯子,用茶水略微一涮之后,拿起茶壶给司吉月倒茶。
  茶水有点烫,司吉月捧着杯子呼呼地吹着水面。沈灼洲含着笑看了会儿小徒弟,很快又站起来对大徒弟说:“星火也饿了吧,今晚咱们在院里一起吃饭吧,还剩下最后一块食谷鹿的肉,咱们今晚烤着吃。”
  李星火点点头当作同意,沈灼洲于是揣着手悠哉游哉地去生火做饭。
  司吉月的茶终于凉下来,她尝了一口,觉得还行,于是放心大胆地往嘴里倒。
  李星火瞥了眼头发扎起来的小孩,架腿而坐,姿态随意地翘着二郎腿,手肘撑在石桌上,懒洋洋地问道:“小孩,我不在的这段时间练剑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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