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吗……?”
“很少有完全的公平吧,不论是天赋、机遇还是命运,都是完全随机的东西。就好比‘天赋’你说它公平吧,咱们隔壁山头濮阳师尊的几个孩子都是感受不到灵力的凡人, 说它不公平吧,灵气稀少的四大陆往往多会出修仙天才。只是现在到底不是灵气最充足的时候了,一千多年以前,整个修仙界那才是真的遍地天才――大乘遍地走, 化神多如狗,对于出生得晚的修士来说, 这可一点都不公平。”
“有的东西,有人天生就有, 有人努力一辈子也够不到分毫,不然也不会有这么多人想用歪门邪道来逆天改命了。”梁茂尘狐狸眼笑起来时反而显得平静。
司吉月摆好盘子和小叉子,抱起膝盖说:“师兄你说的……其实我也明白。”
“嗯,”梁茂尘又推给她一杯热茶,“每个人拥有的资源都是不一样的,从父母那里得到的,和从朋友、爱人那里得到的没什么区别。”
“可是天生拥有的东西好像比后天得到的更理直气壮一些。”
“那是因为大部分父母的爱和资源都是无条件的,而朋友和爱人的大部分却是有要求的,受人恩惠,故而气短……你觉得裴倨给你的东西是有条件的吗?他有没有要求你做什么?还有,如果彼此位置交换,他给你的你愿意给他吗?”
“当然愿意!”司吉月回答得很肯定,一本正经的脸上一双乌黑的、亮晶晶的眸子。
梁茂尘笑着点点头,满意地说:“那这不就完了,你就只管利用好自己拥有的资源,去做正确的事,这没有什么可指摘的,也不需要不安和愧疚。”
“但是只有一件事要记住,就是――‘每逢你想要批评任何人的时候,要记住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并非每个人都有过你拥有的那些优越条件。’”
“嗯。”司吉月深吸一口气,再次打起精神来,用力点点头,“我明白了师兄。”
梁茂尘注视着司吉月,想起第一次见到她时,司吉月那副拘谨,警惕的小模样,现在已经完全不同了,不由得在心中感慨时光荏苒。
“还有,小吉月,你觉得王之渊这个人怎么样?”
“挺好的,但是师兄……为什么你一定要我跟他搞好关系?”
梁茂尘一双狐狸眼又弯起来,让人猜不透他的想法,他望向外面风雨欲来的天色,漫不经心地说:“整个沧溟界十年之内就要大洗牌了,到时候割据天下的人都是谁还不好说,只是王家肯定会有一席之地,跟新势力的主人打好关系肯定是有好处的。”
更何况,是在整个月族被仙域控制、敌对的情况下。
后面这句话梁茂尘没有说出口。因为不论是他自己,还是李星火,亦或者是裴倨,在四大陆做的所有事,大都是为了让这里的掌权者和百姓能够放弃对月族的偏见,让司吉月多一条退路。
毕竟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这小傻子从不往坏处多想,他就难免多为她考虑一些。
两个人没聊太久,就被跑进来的余天梁打断,他说林安已经做好饭了,叫两人赶紧洗手吃饭。
司吉月脆生生地答应下来,拉着梁茂尘往外走。
***
又是一年春去秋来,这一年结束以后,司吉月已经十八岁了。
她又长高了些,现在只比二师兄矮一个头了,这一年多的时光里,梁茂尘看着她一点点长大,看着她的明朗乐观和身上偶尔闪现出的脆弱感,好似在不知不觉里,司吉月就忽然长大了。
梁茂尘半年前带着徒弟和师妹搬家,从万象城搬到了京城附近,作为王之渊的幕僚定居了下来。他们所居住的宅子是王家的产业,佣人和生活所需的一切供给都是由王家直接负责,作为回报,梁茂尘会给王之渊出谋划策,按他的需要提供各种机械和武器。
靠着柴油运转的车子和京城里家家户户新拉的电缆,王家赚了好大一笔钱。
王之渊的腿也康复得差不多,梁茂尘亲自操刀做的手术,在高阶木系修士眼中,人和植物之间的区别其实不大。
司吉月全程陪同在他身边递工具,最后作为在场唯一一个金系修士,她还给王之渊腿里的金属元件下了几道禁制――要是敌人能用灵力控制他腿里的金属,那手术不就白做了。
自从腿好了以后,王之渊身上那股意气风发、挥斥方遒的气势慢慢不再遮掩,司吉月白天没事的时候偶尔跟在他身边充当保镖,王之渊一个月给她十两金子。
因为步入了大乘期,沈灼洲在她眉心处施的灵力也逐渐不起什么作用,司吉月眉心的血痣又露出来。王家势大,司吉月又经常出现在他身边,渐渐的,司吉月在整个京城的名声简直比梁茂尘还要大。
每个月都有上门提亲的媒婆踏进家里的门槛,梁茂尘咬牙切齿地在门口挂了“谢绝访客”的牌子。
司吉月虽然没有什么挑选夫婿的打算,但是见到自己魅力这么大,还是难免臭屁两下,傲娇的小模样一如从前。
因为有梁茂尘的存在,西大陆的科技水平飞速发展,王家的势力范围也在一点点不断扩张,世界已经悄然改变,但是对大多数人而言,除了雨后春笋般冒出来的新奇技术和东西,思想和观念好似并未产生太多的变化,求仙拜佛的依旧有,也有人希望依托修仙彻底改变人生。
日子波澜不惊,大多数人并未察觉到灵气的消亡与科技的兴起,但命运这宏大的转身,终究会渗透进所有人生活的细枝末节,会介入一个个年轻的生命。
第三年春,司吉月打着一顶红色油纸伞,去天香楼在京城的本家店里买小蛋糕,路上看到一群孩子在追一条湿漉漉的小狗,她喊了几声,孩子们朝小狗扔小石子的动作依旧没停。
司吉月一眯眼,摆出跟李星火如出一辙的恶人脸,朝那个熊孩子呲牙咧嘴,于是小朋友们很快被吓跑了。
她揪着小狗的后脖颈将它带回家,交给了一向喜欢小动物的林璐音。
林璐音听司吉月说完前因后果以后,眼睛亮晶晶地抱着小狗去给它擦身上的水。她穿着一身儿童版干练的工装,头发依旧是短短的妹妹头,有种雌雄莫辨的少年感。
梁茂尘在后院,蹲在地里除草,从舟锡山到万象城,再从万象城到京城,他唯一不变的爱好就是种地,压力一大或是有烦心事的时候就往地里跑。
余天梁和林安也在旁边看小狗洗澡,余天梁脸上戴着一副眼镜,是师父一个月前给他做的。
***
第二天,梁茂尘把司吉月叫到身边,突然告诉她垄钰城手里有裴倨的消息了,现在正打算混入玄阴会,问她要不要一起去,毕竟这是一个抓到裴倨的好机会。
司吉月只犹豫了片刻,就一口答应下来。
又隔了一天,垄钰城便从仙域赶到西大陆,不用花费多少功夫就找到了他们五人。
第一眼见到司吉月的时候,垄钰城几乎有点不敢认,直到一个下午过去,相处久了,那股熟悉感才慢慢回来。
“师妹变漂亮了,也变强了。”垄钰城木讷但诚恳地表达了自己的惊讶。
司吉月哼哼两声,单薄的下巴又骄傲地扬了起来。
最舍不得她离开的人就是三个小师侄了,毕竟离别来得实在太过猝不及防。
当司吉月最后一次跟他们三个划拳猜谜的时候,她甚至从来没有意识到那是最后一次,她在四大陆度过的时光就这样匆匆结束了。
因为已经约定好了时间,垄钰城只在四大陆多呆了一个晚上,就要匆匆上路,临行前,司吉月看着梁茂尘,认真地说:“二师兄,谢谢你。”
听了这话,梁茂尘差点老泪纵横,总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觉,他压抑住离别的酸涩,对司吉月笑着说:“严格来说,生命这种东西,只有两个人能给予你,一个是你的母亲,一个是你自己……师妹啊……去走你自己的路吧。”
第95章 走剧情
在返回仙域的路上, 司吉月和垄钰城一直在聊天,从两年间各自的经历聊到不久之前刚刚度过的春节,当聊起师父除夕夜当晚千里迢迢发传讯符含幽带怨地谴责他们不回山上跨年时,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笑起来。
司吉月笑够了,又面带笑意地问:“师父他还好吗?大师兄在山上的时候还会逼着师父练剑吗?”
垄钰城摇了摇头道:“师兄现在……已经没时间回山上了,自从你们离开仙域以后, 五宗之间发生了很多事。”
司吉月脸上流露出一两分诧异,沉默片刻说:“大师兄是为了保护我们吧……这两年里一个来西大陆追杀我的人我都没有看到,肯定是因为大师兄。”
垄钰城摸摸鼻子,其实现在的局面也有大师兄人缘不好的缘故,但是看师妹这么感动, 他反而不好解释, 于是只是继续说:“一年之前,玄阴会重新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仙域,将问心山谷占作了门派地盘, 现在几乎所有的月族都居住在问心山谷,也就是玄阴会管辖的领域之内。”
“所有月族……?他们不是还有自己的孩子吗?孩子也要一起去吗?”
垄钰城神色沉凝几分,道:“大部分都自愿跟随顾风平走了,也有少数月族已经跟自己的丈夫或妻子有了感情, 所以不愿意离开,但是这些人都被玄阴会的人杀死了……动手的人就是长昼。”
再次从别人口中听到这个名字,司吉月不由得瞳孔一缩,她皱起眉头, 难以置信地问:“怎么可能呢?他为什么要杀自己的同族?”
垄钰城也说不好,只是摇了摇头, 一时之间,气氛有些沉闷下来。他犹豫片刻, 再次抬起头时,用一副豁出去的语气说:“师妹,其实一直没有告诉你,我以前是个魔修。”
司吉月闻言抬头看了三师兄一眼,她点点头,“我知道啊,以前我不是还撞见过你修炼魔教的功法吗?”
“不是的,师妹……其实垄元基是我的父亲,两年前的五宗大比上,你所见到的垄轼瑾是我同父异母的弟弟,一直没有告诉你是因为怕你会介意,然后讨厌我……”
司吉月有些愣了,问:“等等……垄元基是谁?”
“是上一任魔教教主。”
司吉月:……?
她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又觉得语言此时此刻实在太过无力,大师兄以前是皇子也就算了,看那副张扬的臭脾气就知道家庭条件肯定差不到哪里去,但是司吉月万万没有想到――沉默寡言的三师兄居然是魔教教主之子。
“合着你们都有双重身份啊?!就我没有……可恶!”司吉月呲牙咧嘴。
这下反倒是轮到梁茂尘怔了怔,死命握紧的拳头慢慢松开,他没有想到师妹居然是这个态度,没有厌恶,也没有抵触,这对垄钰城来说可真是……太好了。
司吉月当然不会因为一个身份就和师兄离心,更何况舟锡山的师门传统就是先怀疑世界,再怀疑自己,护犊子的性子一脉相承。
垄钰城放心下来以后,不知觉地傻笑了一下,跟师妹继续说:“半个月之前,玄阴会正式向五宗下了战书,宣称一个月之后要击溃各宗,进而将整个仙域变成玄阴会的所有物。”
“……还怪幼稚的。”司吉月直白评价道。
垄钰城替自己永远中二期的弟弟感到有些尴尬,但是这件事又不得不认真对待,因为他知道垄轼瑾人来疯的性子,既然这么说了,就一定会去做。
“五宗最近也在召集弟子,准备与玄阴会决一死战。”
司吉月摸着下巴,并不太担心,“五宗这么多人,打一个玄阴会应该很轻松吧……?”
垄钰城沉稳地摇头,“这个其实不一定。因为最近这两年以来,各门派的领地内灵气都开始快速枯竭了,唯独问心山谷内灵力充沛……目前流通的灵石数量也越来越少,灵石的价格也在飙升。”
“那……真的要打一架了?”司吉月睁大眼睛,为难地抿了抿嘴,“师兄,要是他们真打起来,你要站在哪一边呢?”
“我不知道。”垄钰城坦诚道,不论站在哪一边,他都没办法做到真正的问心无愧。
聊着聊着,两人就从海洋上空飞到了仙域边缘。
在进入仙域之前,司吉月在自己和师兄身上分别施了个镜花水月的幻术,只要是大乘期以下修为不如她高的修士,就不会看出两人的身份,只会认为他们是两个平平无奇的路人。
仙域的景色没什么大变,却能让人明显感受到灵气的衰竭。
司吉月和垄钰城路过白鹤山的时候,看到有书生打扮的修士站在空中抛洒传单,司吉月接下一张,逐字逐句地看起来,只见上面用秀丽的字迹写着:“……仙域到了将亡未亡的时候,下至外门学徒,上至长老,皆不愿与魔修共存于世,可见人心不死,如今正是与魔修决一高下的好时机。愿诸君本着道心,齐心协力,各尽门派弟子应尽之天职,魔教不除,誓死不休!”
如今五宗面临着内忧外患,确实需要一个情绪发泄口,来宣泄因为灵气衰竭带来的躁动不安,而将作恶多端的玄阴会作为目标更是再合适不过,是为了报两年前的新仇旧恨,也是为了夺回月族。
司吉月看着周围人脸上狂热的表情,觉得两年未归,仙域确实变得陌生了许多。
两人沉默着离开白鹤山,继续向着问心山谷赶路,垄钰城继续解释自己重回玄阴会的原因:“从半个月前玄阴会正式向五大门派宣战开始,我就试着联系小瑾,他给我的回答是‘你回来的话,我倒是可以考虑改变主意’。我和师父师兄商量过了,打算顺着他的意思回去,看看能不能避免这场战事。”
“那……裴倨现在还在玄阴会里吗?”司吉月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在,”垄钰城顿了顿,像是在犹豫要不要把实情告诉她,“裴倨现在是玄阴会教主的左护法。”
司吉月:……啊?
“他现在已经彻底与青云派割席了,等决战那天,清虚仙尊会代表五宗跟玄阴会交涉,只是……清虚仙尊私下里说过他会亲自清理门户。”
垄钰城说:“这对师徒之间,必有一死一伤。”
往后的路,司吉月记不得自己是怎么走过去的,心里繁乱的想法和担忧塞满了她的思绪,直到踏入问心山谷的领域,被充盈的灵气扑了个满怀时,她才回过神来。
“主子,您终于回来了!”一个青年模样的魔修忽然出现,他激动地单膝跪在垄钰城面前。
司吉月于是知道他们已经踏进玄阴会的阵法当中了,她不动声色地放开神识向四面八方扫荡探索一圈,没发现有比她修为更高的修士,但是却碰到了一股熟悉的灵力波动。
垄钰城时隔多年见到虞景也有些感慨,他们从小一起长大,虞景作为他的暗卫一直陪在他身边,直到垄钰城离开玄阴会。
但是现在显然不是叙旧的好时候,因此垄钰城只是简单点了点头,说:“带我们去见垄轼瑾吧。”
“属下遵命。”虞景态度恭敬地开始给垄钰城带路。
司吉月跟在最后面,敏锐地察觉到虞景在有意无意地隔开自己和垄钰城。
她有些疑惑,不明白这人为什么要这样做,等经过一条湍湍小溪,在水光倒影中瞥见自己此时外貌时,司吉月才反应过来――他是把自己当作垄钰城的贴身侍卫了。